46

馬車一路駛回王府,許博淵閉目養神。

許婧鸾觑他臉色,直覺許博淵此刻并不想說話,然而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哥,你不是說不去敬酒嗎?”

她哥向來話少,但言出必行,并不是口是心非的人,朝夕相處十八年,她對這點再清楚不過。

她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回答。

許婧鸾抿了抿唇,擔憂道:“哥,你對應周……”

許博淵對應周的關心已經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

皇帝希望昱王府同應周保持距離,她本以為需要克制的是自己,沒想到先失态的會是一向冷靜內斂的許博淵。

今晚的事情,說得難聽些,只是喝個酒而已,誰還沒喝醉過呢?應周既然入了宮,以後這樣的事情還多了去,早晚要去适應,許博淵根本沒必要為了這事惹皇帝不痛快。

許博淵緩緩睜開眼,語氣平淡,“阿鸾,他救了你也救了我,我理應照顧他。”

這理由未免太冠冕堂皇,堂皇到空洞無力,許婧鸾說:“是你說要避嫌,這樣對應周也好的。”

她甚少反駁許博淵什麽,因為她哥萬事總是有道理。但這回她實在無法理解,皇帝疑心病重,這風口浪尖上的,與應周保持距離才是明智之舉。

許博淵沉默。

許婧鸾都明白的道理他又怎麽會不懂?他知道自己不該那麽做,只是有些事情哪怕你有長篇大論的道理可以說,也阻止不了當下那一股沖動,在他的理智作出抉擇之前,身體已經有所行動。

許婧鸾得不到回應,正欲繼續追問,馬車停了下來。

昱王府離皇宮本就不遠,許博淵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下車了。”

“噢……”許婧鸾撇了撇嘴。

很反常,絕對的反常——

每回許博淵同她出門,下了馬車都會等她一起,這是唯一一次,他哥竟然抛下她自己大步走了。

許博淵走得很快,許婧鸾提着裙子追了兩步也沒追上,索性不追了,朝着他背影大喊一聲:“哥!”

許博淵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你跑什麽?”許婧鸾喊道。

喊完後又覺得這句話分量不夠,深呼吸憋了一口氣,大聲道:

“哥,你在逃避什麽——”

她太熟悉許博淵了,哪怕是隔着夜幕,也能察覺到許博淵身體瞬間的僵硬,以及再次轉身離開時的倉惶。

那一瞬間她腦中閃過一個荒唐,卻順理成章的想法。

雲間清月照亮水榭廊橋,帶着寒意的風鑽入口鼻,許博淵的身影徹底消失。許婧鸾站在原地,望着幽暗暮色,許久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許博淵走進院中,裏頭漆黑一片。

是下人們忘了點燈?他蹙着眉轉身,打算去叫人來,忽然聽到了一聲細細貓叫。

寂靜夜裏這一聲十分清晰,是從房間裏傳出來的。他立刻推開了門,又下意識關上,栓好,摸黑從櫃子中找到了火折子吹亮,點燃了八寶桌上的雲燈。

小白自內間無聲無息走了出來,朝他一揚頭,又向內走去。

他倏然意識到了什麽,快步跟上,果然就見長榻上一道人影,水煙色的袍子,墨發散開,淩亂披在背上,懷裏抱着個蒲團,睡得正香。

——不是應周又是誰?

他花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來确認這不是自己醉酒後的幻覺。

“你……”許博淵看向小白,“為何帶他來這裏?”

白貓也不理他,直接蹿上了榻去,貓爪在應周臉上拍了兩把,見應周沒醒,又扭身用毛絨尾巴來回掃過他鼻尖。

“唔……”睡夢中的人發出一聲夢呓,拍開貓尾巴,“別鬧。”

小白怒了,叫喚着就去撓他的臉,終于讓應周模糊睜開了眼,聲音委屈又可憐,“小白……我頭疼。”

白貓毫無同情之心,跳下榻走了。

“你喝太多了,”許博淵将內間燈火點燃,坐在他身旁,“別這樣睡,先起來。”

突如其來的光刺痛眼睛,應周閉了閉眼,許博淵直接托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來,“喝了醒酒湯再睡。”

“嗯……”喉嚨裏幹的厲害,喉結上下滾動一周也沒發出一個像樣些的聲音,粗砺如含着一口沙子,應周幹咽一聲,“想喝水……”

許博淵将軟枕塞在他腰後讓他靠着,起身倒了茶來。

應周咕嚕嚕喝了,涼茶入肚稍稍熄滅了一些腹中的灼燒感,青瓷茶杯握在手裏冰涼得十分舒服,他下意識将茶杯貼在滾燙的臉上滾了滾。

“熱?”

“嗯……”

許博淵直接将他手裏的杯子拿走,手背貼上了應周側臉。他剛從外面回來,沾了一身深秋夜露,從頭到腳,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是冷的。

應周舒服得眯起了眼,左右蹭了蹭。

他臉上緋紅,一雙眼睛因為醉酒而蘊着丁點水汽,看起來更加明亮清澈,動作間唇角碰到了許博淵手背,柔軟的、溫熱的、朦胧的,令許博淵心頭一顫,整只手臂都好像麻|痹了一般動彈不得。

——我在逃避什麽?

他好像在忽然之間,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應周,”似乎喝醉了的人反而成了他,他改為用手心貼住應周的臉,溫潤觸感幾乎令他不舍得松手,“為什麽來這裏?”

“嗯?”應周睫毛輕扇,脫口道,“宮裏住得不舒服……”

他被茶水潤濕的唇微張,聲音帶着喝醉後獨特的一點沙啞,許博淵喉結滾了滾,拇指拂過他眼睑,輕聲問道:“為什麽來我這裏?”應周有自己一直睡的房間,裏頭東西一應全備,他卻偏偏來了這裏……

“小白帶我來的……”

應周閉着眼,許博淵能感受到他眼皮底下細微的轉動,他不敢太用力,怕掐碎了這一場美夢。

“唔,不對,”應周強撐着神志想了想,改口道,“是我有事跟你說……”

“明天再說,”許博淵卻道,“喝了醒酒湯就睡罷,明天我會聽你說的,什麽事情都可以。”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聽別的事情,尤其能讓應周這大半夜跑過來的事情,多半是與樓貴妃有關。

應周本來腦子就轉不動了,得了他這一句許諾立刻放下心來,忍着頭疼點了點頭

許博淵放開他,“等我一會。”

他們進宮赴宴,廚房裏本就煨着醒酒湯。許博淵怕下人進來看到應周,只讓人送到房門外,親自端了進去。山楂、青梅、百合,混合糖醋炖成的八珍湯,酸甜可口,秋日裏喝正是清熱去火,應周喝了大半,他自己喝掉了剩下半碗。

“你去床上睡,”許博淵說,“把外衣脫了,我扶你過去。”

應周早就熱得不行,聞言立刻擡起軟綿綿的手去扯衣領,結果扯了半天也沒扯開。

“唔……脫不掉。”衣服沒脫掉,反而領口被他揉開了。

許博淵按住他的手,“我來。”

應周的身材瘦削卻不瘦弱,白綢亵服貼在身上,襯得他皮膚白如潤玉,細腰長腿。精致深邃的鎖骨隐沒在衣領覆蓋之下,只要低頭,就能看到那裏頭滿載風花雪月的旖旎風光。

許博淵半摟着他,将他安置在床上,輕聲道:“睡罷。”

“唔……你呢?”

“我去客房。”許博淵摸了摸他的額頭。

應周“嗯”了一聲,閉上眼,很快呼吸均勻起來。

許博淵為他蓋好寝被,又撥開他額前發絲,看着他安靜睡顏,面上平靜一片,心裏卻早已翻江倒海。

——就在剛才,他确認了一件事情,一件說不上多麽驚世駭俗,卻也絕不稀疏平常,足以推翻他整個人生的事情。

說不清楚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但肯定不會太短。

他并沒有說謊,一開始确實是因為感激,感激應周救了許婧鸾,也感激應周救了自己,只是這份感激慢慢變了質,在不知不覺中摻雜進了無法言說的渴望。至于原因,膚淺一點說,可能是因為應周有一副這樣的皮囊,天地日月不及他萬分之一。但又或許,是因為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應周善良、溫柔、豁達,微笑時上揚的唇角,蹙眉時眼中的認真,因為一塊桂花糕而滿足的表情,對雁澤的安慰,對樓琉衣的寬容,對許璃的忍讓……他可以說出許多許多事情誇贊他,卻沒有一件能恰當概括他為之心動的真正理由。

他會因為應周喝醉而擔心,會因為應周的親近而緊張,也會因為應周的依賴而愉悅,下意識地想要護着他,想要觸碰他,想要再靠近一點。就像現在,應周就在他眼前,他已經不滿足于皮膚間簡單的觸碰,身體裏的沖動正慫恿着他去擁抱,去親吻,去做一些更親密的事情,他幾乎用了所有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

這種感情他從未經歷過,但與生俱來的本能告訴他,這很美好,也很危險,進一步可以是海闊天空,也可能是深淵萬丈。你可以原地不動,但唯獨沒有退路——

在今晚之後,在認清自己的欲望之後,他已無路可退。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從湖南到家了……

一個每天都在奔波的我,這篇文從九月中開始就沒有一天是坐下來好好寫的,不是在車上,就是飛機上,稍微好一點是在酒店裏,最可怕的是有一天單手騎車單手用手機寫……

有時候我真的是佩服我自己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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