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本該是個平和的新年,卻出了這樣的事情。事涉太子,戴峥與劉閣老不好多言,皇帝看似懲罰,實則也是為了許璃養傷,下令禁足了太子。
雲兮成了應周的宮女,奉仙宮總管換了人。
那一夜的事情鬧得那麽大,事情被添油加醋,傳得越來越離譜。從一開始的太子給國師拜年被趕了出來;到後來稍微接近真相一些的,太子對國師下藥,被國師發現;又變成太子對國師的宮女下藥,被國師發現;最後變成了國師對自己的宮女下藥,強迫宮女就範。
總之無論哪一條,都令奉仙宮中的人戰戰兢兢,夾着尾巴做人,應周總算覺得周遭如影随形的視線少了一些。
但無論如何,年還是要過的。
上元那日,宮裏又辦了酒宴。皇帝大概是怕應周見到許璃不高興,說這事時支支吾吾,正好應周自己也不想去,便拒絕了,坐在奉仙宮裏看着窗外發呆。
他托着腮,望着寂靜夜空一言不發。雲兮把裝着元宵的瓷碗放在他身旁的案上,見他一動不動,揮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山君?”
“嗯?”應周淡淡應了一聲。
雲兮問:“吃丸子嗎?禦膳房送來的。”
應周看向放在桌上的瓷碗,軟糯的白胖丸子搓成渾圓的形狀,他用勺子撥了撥,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清甜的味道。
見他有一點興趣,雲兮忙道:“山君你看,這丸子圓圓的,跟外頭的月亮一樣。剛才送來的人說這個叫元宵,是團圓美滿的意思,上元節大家都要吃的。”
“嗯,等一會罷。”應周沒什麽食欲,随口答了一句便轉回了頭去。
“噢……”雲兮讪讪站直了身體。
自那夜以後,她就留在了應周身旁。
這幾日應周的情緒一直不太好,發呆的次數與日漸漲,連從前愛不釋手的話本也不大看了。皇帝中間來看過一次,說了元宵夜宴的事情,被應周拒絕後大概也覺得沒臉,就再也沒來過。她在人間成精,對人間的事情知道的比應周清楚許多,也對宮裏的事情有些了解,不免為應周擔心。雖說區區凡人不足為慮,但總歸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就怕應周不小心會吃虧。
雲兮見不得應周低沉的模樣,這幾日找遍了辦法想要逗他開心,但都沒什麽用。她蹲在應周身旁,仰着頭托着腮:“山君,你是不是不開心呀?”
“沒有,”應周攏起袖子笑了笑,“我并沒有不開心,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雲兮撇了撇嘴。為什麽?因為你看起來都快哭了。
“別擔心我。”應周站了起來,将半阖的窗柩完全推開,外頭星空如洗,雪地純白,風中帶着萬家燭火的溫暖氣息,并不寒冷,令他心中稍稍松快了一些。
應周吸了一口清新空氣,扭頭看向一臉苦相的雲兮,不禁伸手揉了揉她腦袋上的發髻,問:“想不想出去玩?”
雲兮眼睛一亮,立刻道:“去!”
應周朝趴在床上打瞌睡的小白招了招手,“那就走罷。”
雲兮來了幾日,一直跟在他身旁,大步不出奉仙宮,難免也會覺得無聊,是該帶她去逛一逛。再者宮宴那頭的歌舞已息,應該是結束了,應周也怕皇帝或太子找過來,不如出去躲個清淨。
朱雀街上向來燈火闌珊,今日上元,更是通明。長長一條街,無數輝煌璀璨,從天上看去,整座城闕被籠罩于一層朦胧光暈之中,恍同幻世。
落地于小巷陰影之中,應周抱着貓,同雲兮彙入川流人海。
雲兮年紀小,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換下宮裝,一身月牙白的披風,毛絨領子裹出一張巴掌小臉,沒有金步搖玉珠釵,一頂銀蓮花小冠,看起來清爽幹淨,亦不失精致可愛。
這是她入不周山以後第一次回道凡間,距離上一次已經過去一百多年,變化天翻地覆。來找應周的路上沒來得及仔細看,這會兒見了什麽都新奇。應周看着她在一個個攤位前徘徊時臉上的驚奇與欣喜,心情也好了不少。
既然是上元,燈籠總是必不可少,雲兮正蹲在烤地瓜的小販跟前等着出爐,應周在鄰邊攤位上買了一盞蓮花燈。
“給你。”應周把雲兮手中滾燙的烤地瓜拿走,将燈籠柄塞進了她手中。
“哇——山君還記得我的真……”雲兮開心不已,差點說禿嚕嘴,好在她觑了觑左右,吐了吐舌頭改口,“……我的樣子啊。”
“當然記得,”見前面走來一波人,應周伸手拉了她一把,“你與我簽了生死契,我能看到。”
雲兮順勢環住了應周的手臂,“嘻嘻,山君最好啦!”
她在山中年紀最小,習慣了與衆人撒嬌,面對應周也是一般無二。但在人間,男女授受不親,兩人的親昵落在路人眼中,就有些不妥了。
街對面,許婧鸾瞪大了眼睛,“噫,哥!那是應周嗎?”
許博淵凝視不遠處相互依偎的二人,目光有些沉,淡淡“嗯”了一聲。
只是周圍嘈雜,許婧鸾沒聽清,又拽了拽許博淵的手臂,“真的是應周!他身邊的人是誰?他們竟然挽着手!”
許博淵面無表情,把差點被許婧鸾撞到的燈換到另一只手上,“是伺候他的宮女。”
是除夕夜裏皇帝賜下的那一名,戴峥的人早已同他彙報過,這宮女深得國師喜愛,與國師同吃同住,十分親密。
兩人容貌出衆,站在人海與燈火中,登對如同一對璧人。
“啧啧,”許婧鸾砸了砸嘴,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應周喜歡這樣的,也沒有比我好看很多嘛。”
許博淵冷冷瞥她一眼,“沒有你好看。”
許婧鸾見鬼似得瞪着許博淵,“哥,你怎麽了,你真的是我哥?”
跟在他們身後的紅裙少女撲哧笑了,“表姐,你怎麽這樣懷疑表哥呢。”
許婧鸾看向那少女,痛心疾首:“阿玲你不懂,他從來不誇我,會誇我的一定不是親哥,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怎麽會,”戚玲笑着走到許婧鸾身旁,挽住了她的手臂,“表姐與那位女官如日與月,各有各美,表姐燦爛如烈陽,阿玲也更喜歡表姐這樣的。”
“幾年不見,你這嘴也太甜了罷!”許婧鸾搖頭感慨。
“可不是我會說,是事實如此。”戚玲笑眯眯的,一雙彎彎桃花眼,兩瓣菱唇,十分讨喜。
許婧鸾招架不住,嘴甜是好的,但甜過頭就有點齁了,她抽出戚玲抱着的那只手臂,有些不自在道:“那什麽,既然都遇上了,我過去打個招呼罷。”
她逃得飛快,一方面是因為幾年不見,與戚玲這位親表妹實在親厚不起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太久不見應周,心心念念,好不容易街上遇見,總要抓住機會才行。
許博淵也提步跟了上去。
戚玲走在許博淵身旁,小聲問道:“我在關外時便聽說了國師的事跡,進了京卻一直未有機會得見,難免好奇,表哥,國師真有如此神通?”
許博淵撥開混亂人群,目光遠遠落在那一男一女相扶行走的身影上,答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戚玲一愣,許博淵的語氣幾乎可以說是冷淡,隐約還帶着一點怒氣,戚玲心想自己應該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也不知許博淵到底為什麽突然就發了脾氣。她快步跟上許博淵,臉色不太好,“表哥,你生氣了?”
“沒有,”許博淵看到許婧鸾跳到應周跟前打了招呼,然後應周向他這裏看了過來,“我為何要生氣。”
他想對應周點頭致意,但應周下一瞬就轉開了目光。
“……”
“應周應周,”許婧鸾圍着雲兮手裏的燈籠轉了一圈,“這個很好看啊,在哪兒買的?”
雲兮的真身與這蓮花燈有七分相像,聽到許婧鸾誇獎,當即覺得許婧鸾真是有眼光,一指來時的路,樂道:“就在那裏,前頭不遠的地方,國師給我選的,好看罷!”
“好看好看,”蓮花燈小巧,竹質的骨架上薄紙塗了淡色,由粉漸白,花瓣上紋理栩栩如生,許婧鸾誇得真心實意,又對應周眨了眨眼,笑意挪揄:“看不出來啊,你還挺上道的。”
應周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你若喜歡,我去買一盞送你。”他在那鋪子上還看到了一盞鳳凰燈,送給許婧鸾倒是合适。若知道會這樣遇到,剛才就應該買下來的。
自從進了宮,他的俸祿比照親王,如今手裏已經不缺銀錢。
許婧鸾對着應周擠眉弄眼,“別了,我可不要。”哎,應周都會哄小姑娘了,而她馬上就是個老姑娘了。
“國師。”許博淵的靠近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唔。”應周一時不知道眼神該往何處安放。
“國師怎麽會出宮?”許博淵問。
“……我随便走走。”應周摸了摸鼻子答道。
其實他心裏想的是,他怎麽就不能出宮了?他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天上地下,誰也攔不住他。他想他還是有點生氣的,又或許是有點失望的,因為許博淵那夜的反應,令他十分受挫,至今還沒有緩過那口氣來。
許博淵看着雲兮挂在應周身上的手臂,表情冷凝,“那不如去王府裏坐一坐?國師許久沒有回來了。”
“……不了。”應周下意識拒絕,“我們該回宮了。”
這時戚玲扯了扯許博淵的袖子,這個動作雖小,應周卻眼尖地看到了,“她是?”
“是我表妹,戚玲。”許博淵答道,又側過頭去,低聲問戚玲:“怎麽了?”
戚玲附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麽。從應周的角度看上去,兩人像是貼在一起,姿态十分親密。
應周掐了掐指骨。
許博淵蹙着眉聽完,片刻後點了頭,語氣還算溫和,“好,我們這就回去。”
戚玲臉上紅紅的,低着頭像是害羞。
許婧鸾看看許博淵,又看看應周,總覺得應周此刻看起來有些難過,“應周?”
“唔……”應周忽然意識到,在這樣沒有外人的場合,許婧鸾叫他的名字,許博淵卻還是叫他國師。
“上元節人行來往,”許博淵朝應周客氣一點頭,“國師慢走,莫要逗留了。”
他的語氣再客氣疏離不過,應周恍惚間像是回到了他與許博淵初見時候,那時他以為許博淵只有對許婧鸾才會露出柔軟的一面。
應周又看了一眼戚玲。窈窕淑女,五官端正大方,明眸皓齒,看起來比許婧鸾小一些,朱紅雙唇并不顯得突兀豔麗,在她白皙臉上,綻放如同一朵秋日海棠,小巧優雅,很美,美得似曾相識。
“那我先回去了。”應周說。
許婧鸾遺憾一撇嘴,“行罷。你雖有了新歡,但也不能忘了我這個‘舊愛’,記得回來看我啊!”
應周不知說什麽好,只能無奈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 久違的更新 我會努力更的 看我誠懇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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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