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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國師……”雖然知道這世上真的有妖有仙,但在座的人誰也沒有見到過這樣的陣仗,皇帝瑟瑟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應周拾起化古扇,強撐着站直了身體,搖頭,“我不知道。”

他确實不知,但他必須去看一看。

空中的結界片片碎裂,金光洋洋灑灑混進細雨中,不到半空就散成天地間的粉塵,照這樣的速度,再過不久,京城的屏障就會徹底消失。

“小白。”

應周拍了拍白虎的背,白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正要翻身騎上白虎,忽然身後許博淵的聲音傳來:“臣請旨與國師同去。”

他扭頭,就見許博淵單膝跪在皇帝面前,背對着他,黑色武将官服勾勒出寬闊肩膀與堅韌流暢的背部,手邊是他慣常用的那柄劍。

皇帝臉色不大好看。

他有心讓應周與許博淵疏遠,但看應周面色如此嚴肅,又恐怕情況不好,祭天大典上出了異象,難免讓底下的人多想,自然是越快處理越好。除了許博淵,皇帝一時竟也想不出派誰與應周同去更為合适,畢竟滿朝武官裏唯有許博淵與應周相識,身手數一數二,膽識也算過人。

皇帝猶豫半晌,最終咬牙一颔首,禦冕珠簾輕晃,威嚴道:“速去速回,切要保護好國師。”

“臣遵旨。”許博淵抱拳領命。

這是許博淵第二次騎在小白背上。

第一次是小白送他下秋水山,他将應周一個人留在山上,以至于後來大火焚山,應周無處可逃,哪怕燒化的只是一具虛假身軀,也令他每每想起就胸口發悶,後悔不已。

方才他在人群之後,看到應周死死按着左手腕,滿臉痛苦,立刻想起了除夕夜裏重新出現的那枚黑色法印。

應周救回許婧鸾後,那法印就留在了應周手腕上,他隐約覺得,除夕夜裏應周的失态與這法印脫不了幹系。而這法印再次發作,顯然是幕後之人又有了什麽動作。

之前他以為那人的目标是他或者許婧鸾,但以後來種種來看,無論是引應周為許婧鸾解開詛咒,還是許璃對應周下藥一事的蹊跷,應該都是沖着應周來的,甚至于樓琉衣的事情,也不一定全然無關。

他可以克制自己遠離應周,卻無法真的做到不看不聽不關心。

百丈高空之上,白虎腳踏浮雲,跑得飛快。

“你不用來的,”應周坐在前面,他解了發冠脫了大氅,雨水打得微濕的頭發被風吹動,有一下沒一下打在許博淵胸口,帶着一點桂花油的味道,“我和小白去就可以。”

虎背雖寬,卻也不至于寬到二人可以各坐一端,應周單衣下的肩胛骨形狀清晰,幾乎就要貼上許博淵胸口。

許博淵沒有說話,忽然從背後捉住了應周左手。

應周一愣,許博淵褪下他的衣袖,帶着薄繭的指腹拂過那朵似花非花的法印,動作輕柔,像是在檢查,又像是安撫,手臂與應周的交疊在一起。

“還痛麽?”

“……”

應周半側過臉去,昏暗天光中,許博淵半垂着眼皮,目光溫柔,與上元那夜見到時的疏離漠然全然不同。

應周登時覺得心跳有點快,默默轉過了臉去,許博淵卻沒有松手。

他望着前路,半晌後輕嘆一聲:“不痛。”

“嗯,”許博淵替他将衣袖拉好,放開了他,“這個,沒有辦法消去嗎?”

“我對妖術了解不多,等回了山中問一問其他人罷。”應周答道。

山裏妖怪衆多,說不定會有人知道徹底破解的辦法。反正他神魂永生,只是一個詛咒,不至于對他有太大影響。

他說完這句,感到身後許博淵渾身一僵,只是剎那,又恢複了正常。

應周正要問他怎麽了,忽然小白嘯了一聲,向着地面着陸而去——

應周這才發現,京城中因為他的法力和風細雨,京郊外卻漫天大雪,落地之前小白在周身撐起了屏障,将風雪隔絕,落地之後分開行走,小白只能撤去法力,于是寒冷撲面而來。

二人自虎背上翻身下來,應周感受了一下周圍的溫度,不禁有些後悔沒有把大氅帶來。他自己倒是不怕冷,但許博淵凡人身軀,官服還是單薄了一些。

屏障解開後,濃郁腥味順着冷風灌入鼻腔,小白自喉嚨中發出嘶啞克制的聲音,許博淵面色微變,握住了腰間佩劍。

“是血腥味。”許博淵說。

應周回憶起方才法印發作時耳邊聽到的凄慘人聲,不禁心下發沉。

人間屏障雖一日比一日微弱,但好歹也應該還能再撐一段時間,破得如此突然,恐怕是幕後之人做了什麽,就在這前面。

天色昏暗,風雪難行路,應周想用化古扇辟出一道路來,然而剛擡起手又感到了一陣鑽心的痛,凝聚起來的丁點法力瞬間消散了。

許博淵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怎麽了,還痛?”

應周搖頭,不動聲色收回了手,“無事。”

現在他真的能确定,當時對許婧鸾出手的人其實是沖着他來的了。

這詛咒比他以為的要強力太多,不僅穿過他以雪捏成的虛假軀體直接刻入了他的魂魄,在他真身上顯現,還令他無法輕易動用法力,一旦動用,就痛不可遏。

他不确定除此以外這個詛咒還有沒有其他影響,但只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危險。

能夠設下如此強力的詛咒,幕後之人的道行不會太淺,至少不會比小白,甚至樓琉衣和蛟王繁烨淺。若是平常他倒也能應付,此刻卻不敢冒進了,畢竟身旁還有一個許博淵,他是來保護許博淵的,不該把他卷入這種危險之中。

但來都來了,就算現在叫他回去,許博淵恐怕也不會聽。應周拍了拍小白的頭,率先走在了前面。

從兩側農田來看,這裏應當是一處村莊附近,只是此刻都被大雪蓋了白茫茫一片像是平原。順着血腥味逆風走了一會,果然前頭出現了牌坊與林立的矮屋。

豁然開朗,然而眼前場景,殷紅宛如人間地獄。

村子很小,一眼就能從村頭望到村尾,厚重白雪地已經徹底被殷紅血水染成了肮髒詭異的顏色,路上交縱疊起的破碎肢體有些完整,有些只剩下一截身體,半條腿,甚至一塊不知是哪個部分的肉塊,因為被切開不久,還在汩汩流血,胡亂摞在一起。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有稚子,但放眼望去,只有身軀,沒有頭顱,一個也沒有。

整個村子裏已經沒有活人的氣息,屋頂稻草在風中飛舞,發出寂靜中唯一的聲響,只是站在這裏,就能感受到絕望的死亡陰霾當頭淋下,要将人徹底淹沒。

血腥味濃郁得令胃中痙攣惡心。

應周駐足,他的腳邊是一只斷臂,血淋淋的,五指蜷縮,染紅了一整片雪地。

他呼吸停滞,愣在原地,直到許博淵從身後捂住了他的眼睛,低聲在他耳畔道:“別看。”

他的手并不像他的聲音那樣沉穩,應周感到許博淵的身體僵硬,他的手有些抖。

他下意識握住了那只蓋在他眼上的手,“許博淵……”

“別看,應周。”許博淵以為應周是想拉開他的手,用另一只手環住他的腰,将他向後帶了一步。

應周幾乎是跌入他懷中,

刺骨嚴寒中,他的後背靠在許博淵寬厚胸膛上,兩個人身體緊密貼合,許博淵抱住了他,他的眼睑感受着許博淵手心的熱度,耳朵聽到許博淵重複道:“別看。”

許博淵的額頭抵在應周腦後,身上傳來的是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

應周沒有掙紮,只是握着他的手安靜等了一會,直到感到身後人的呼吸平緩了一些,才平靜道:“許博淵,我不怕。”

許博淵沒有反應。

“你閉上眼,”應周說,“然後放開我。”

許博淵身體十分僵硬,應周耐心等待着,半晌後,許博淵才緩緩松開了他。應周感受到他想要擡頭的動作,立刻轉過身去,反而捂住了他的眼睛。

“好了,這樣我們就都看不到了。”應周并不比他矮多少,擋在許博淵身前,另一只手在許博淵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世間萬物皆有生死輪回,日升則月起,花謝則成泥,人死則往生,循環往複,一切都是自然。”

他說完,卻看到許博淵扯起一個難看又有些自嘲的笑容,沙啞道:“應周,你覺得我是因為害怕嗎?”

應周頓了頓,難道不是?

“我十七歲時,去過一次邊關,”許博淵緩緩道,聲音聽不出起伏,輕描淡寫,“不是什麽大的戰事,但也沒有比這裏好上太多。”

應周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覺得有些心疼,許博淵又問:“這不是幻覺,對嗎?”

這世上能引他入幻的妖怪真的不多,能令他無法看破的更是沒有,應周想點頭,又想到許博淵還被他捂着眼睛看不到,只能道:“是真的。”

許博淵說:“我沒事,你放開罷。”

應周松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不太可怕,當然是因為我寫不出來,寫不出來是因為膽小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從來不敢看恐怖片的老未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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