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許博淵并沒有去看應周身後,而是低頭凝視應周,“謝謝。”

應周擔憂地看着他。

許博淵說:“我進去看看,你在這裏等我。”

應周搖頭,“你留下,或者我們一起去。”

“凡人的事情理應由我處理。”許博淵不由分說,眼前場景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毫不動容。說沒有害怕是假的,但更多的,是震驚與憤怒,因為應周的關心與擔憂緩解了他心中的恐懼。

“凡人做不到這樣的程度,”應周嘆息,拉住了許博淵的衣袖主動走在前面,“小白感受到了妖氣,你不要離開我身旁,那妖怪可能還沒走遠。”

京城的屏障突然破碎,應該與這裏發生的事情脫不了關系。

在山中時他曾聽年紀大的妖怪們說過一些關于妖界密法結陣的事情,裏面就有不少涉及生殺血祭,祭品越多,法陣的威力也越大,效果各異,有些能生死人肉白骨,亦有一些能破開結界。這村子中的人,或許正是沖開屏障的法陣的祭品。

“等等,”許博淵喊住他,從懷中拿出一塊幹淨帕子,塞進了應周另一只手裏,“用這個擋一擋味道。”

然後他手腕一動,抓住了應周拉着他袖子的那只手握在手裏,走到了應周的前面,擋去了應周的大半視野。

“跟着我。”他說。

應周愣了愣,被許博淵拉着向前走去。

素銀的帕子沒有任何紋樣,因為被藏在懷裏多時,沾上了體溫,柔軟可愛,捂在口鼻處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還有許博淵身上不可言說的獨特味道。

兩人牽手行在血肉橫飛的道路上,白虎跟在最後,許博淵打頭,他走得很穩,應周雖看不見前路,卻感受到了一種令人心安的奇妙力量,使他們在這人間地獄中生生踏出了一條路來。

從村頭到村尾,不到百丈的路。

走至村中央的水井處時,他們看到了一名只剩下半個身體的婦女,沒有頭顱,從胸口被切開的身體,可以看到裏頭的半顆心髒。明明已經斷開,她的兩條手臂卻還緊緊貼在身旁。

她的懷中是名五六歲模樣的孩童,孩子也與母親一起,自脖頸處被橫刀切成了兩段,沒有頭顱。

許博淵深沉目光中是哀痛,也有憤怒,強繃着最後的理智,說:“起碼一百人。”

應周張了張唇,他本想說生老病死,都有命數,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

凡人的壽命實在太短,匆匆百年,輪回之後失去記憶,雖是新生,卻也是從頭再來,與前世沒有半點瓜葛。他無法體會凡人對生命的渴望,用輪回來安慰許博淵,實在太過蒼白。

“不用安慰我,”許博淵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有什麽發現嗎?”

應周望着他們來時的腳印嘆了一口氣,太久沒有單獨相處,他在許博淵面前已經不如從前那般放得開。

許博淵握着他的手心裏傳來的溫度令他眷戀,不舍得放開,但他還是掙脫了出去,蹲下身體,避開那血腥切口,觀察起婦人與孩童殘餘的屍首來。

“這裏沒有魂魄了,”應周拿開一些捂着口鼻的帕子,說,“應該是被帶走了。”

許博淵單膝跪在他身旁,“切口幹淨利落,像是刀鋒所致,”他比劃了一個方向,“應該是從背後一刀切開的。”

應周點了點頭,許博淵又問:“為什麽要割去頭顱?”

“應該是為了破開人間的屏障。”應周說。

他想,有些事情他應該要告訴許博淵了。

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開口,眼下也并非最好的時機,但他有一種預感,如果這次不說,下一次與許博淵獨處或許又要到很久很久以後。

應周望向京城方向,“京城的龍氣屏障破了。”

許博淵理解地很快,“……就是那層金光?”

應周答道:“是。那夜在青石街上,你同繁烨對陣時的落雷,就是你牽動屏障的力量落下的。破開這層屏障,妖與人的界限就會模糊,他們才能真正進入你們的世界。”

許博淵覺得自己隐約察覺到了一些事情的關鍵,比如應周究竟為何會來人間,以及京城中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乃至樓琉衣要除掉自己的真正原因。

他問出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為何我能牽動那屏障?”

“因為你是龍皇的後代,”應周道,“那層屏障是幾萬年前的龍君敖夙龍骨所化,你是他的子孫,身上也有金龍之力,”他指了指許博淵的劍,“你自己看不到,但我能看見圍繞着你的龍影。”

許博淵看向應周所指,那裏只有他的劍,其他什麽也沒有。

他又沉默了半晌,問:“太子也可以?”

應周搖頭,“他做不到,只有你可以。”

“他是太子,與我同源同宗,”許博淵沉聲道,“為何他不可以?”這個問題很重要,雖然他想他很有可能知道正确的答案,但還是想要從應周的口中得到證實。

“其實我知道的不多。”應周蹲得有些累,便站了起來,雖然他對生死之事看得很開,但這樣的場景也實在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直視。

“有人告訴我二十年前人間的龍脈錯位,成為皇帝的人不是真正的龍子,身上的力量不足以繼續撐起世間屏障,再這樣下去金龍留在人間的屏障很快就會消失。我受他所托,來人間尋找真正的龍子,幫他成為人間帝皇。”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說得有些複雜,怕許博淵一時難以明白,又補充了一句,“也就是保護你,幫你成為皇帝。”

許博淵臉上表情複雜變換,先是驚訝,後是想通了什麽後的了然,最後又化回應周看不懂的深沉。

他也站了起來,“所以你來這裏,是為了找我。”

這話倒也沒什麽不對,應周點了點頭。

許博淵嘆了一口氣,閉着眼捏了捏眉心,“應周,我很高興。”

然而應周沒有從他的話語裏聽出一點高興的語氣。

許博淵說:“但我做不了皇帝。”

應周看着他,等待他說出理由。

“我從沒有想過要做皇帝,”許博淵望向他們來時的路,“我是世子,不是太子,并非正統。如果想要稱帝,那是謀反。應周,我身後有阿鸾,還有外祖一家,萬一失敗,甚至戴峥他們都會被我連累,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他說完這些便等待着,等待應周說點什麽,應周卻一直沒有開口,只是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清澈,卻摻雜了許博淵無法看透的情緒。

許博淵心頭微動,“我……”

“我知道了。”應周打斷了他。

他清淺笑了笑,“我不會再提這事,不用放在心上。”

他的笑容與從前一般無二,許博淵卻覺得就在應周說出這句話的剎那,有什麽聯系在他們之間的東西被一刀兩斷了。

“先去破開陣法罷,”應周轉過身去,對不遠處的小白招了招手,“能找到位置嗎?”

小白金目涼涼瞥過許博淵,點了頭,甩尾示意他們跟上。

“屏障如今不能保護你,等會不要離開小白身旁,”應周一邊走一邊說,“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要出手。”

村外不遠處有一條溪流,不寬,三步就能跨過,此刻已經結冰。溪兩岸,密密麻麻的人頭呈圓形整齊碼列,圍繞着溪面中央一點散開,所有頭顱面朝中間,放眼望去,絕對不止一百人。

人頭陣的中央,躺着個赤|裸嬰兒。

每一顆人頭的底下都流淌着鮮血,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仿佛全身血液都凝聚在了頭顱之中,源源不斷,向着中央彙聚,那嬰兒身下像是有個無底洞,粘稠的血液流入進去,不知消失去了何處。

嬰兒揮舞着白白胖胖的手臂,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正在抽泣,聲音細微,但确确實實還活着。這麽冷的天氣,嬰兒貼着冰面,身上紅光一閃一閃,哭聲越來越微弱,只怕堅持不了多久。許博淵眼神一凜,立刻想要飛身上前将那嬰兒帶回來。

卻不料白虎怒喝一聲,攔在了他面前。

應周抽出了化古扇,罕見地眉心緊蹙,“那個孩子……”

他話沒說完,突然向嬰兒揮開了銀扇,風刃裹着雪花向孩子吹去,許博淵尚來不及阻止,眼看風刃就要觸到嬰兒皮膚,就見那嬰兒白白嫩嫩的後背上忽然伸出了黑色利刃一般的細長肢體!

一共四條,在嬰兒背後撕開裂口,亂舞之中将化古扇的風刃生生割裂成了碎段——

許博淵立刻反應過來,“是吃了玲珑心的妖怪生下的孩子?”

應周還未來得及回答,嬰兒背後伸出的四條長足像是長了眼睛,朝着數十幾丈之外的二人攻了過來!

“小白!”

應周低喝一聲,白虎驟然扭頭,朝着許博淵飛奔而去!

許博淵只覺背後一陣寒風凜冽,白虎已經越過他撞上了什麽,而眼前的應周手腕微動,無形氣浪擋在他們身前,将嬰兒的四足全部彈開!

化古扇向前推了一寸,那氣浪将四條黑細卻鋒利無比的長足生生掀飛,連帶着地上無數人頭,骨碌碌向着溪對岸滾去。

應周轉身,看向許博淵身後與白虎纏鬥的人,他似乎嘆了一口氣,又似乎沒有——

“原來是你,阿朱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嗯……很早以前我就說過兇手是蜘蛛了,大概是探花還沒死的時候就說過了(?)

今天有點忙,但還是更個新吧,就是這麽(bu)勤(yao)奮(lian)

又開始了尬寫,一個不會談戀愛的老未,哎,還是走劇情吧,走劇情吧,走劇情吧……

謝謝雲吸貓的地雷prprpr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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