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一次讀檔6

據說十一點之後,按照慣例這條街上的所有酒吧都免收門票費。所以白天看不見的各色人等陸續冒了出來,鑽進這個或那個黑暗的小屋。顏廣德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足有一米九五的個頭,淡金色的卷發,穿着一身倜傥的紫羅蘭襯衫與亞麻色貼身長褲。褲子有些緊,臀部勾勒出飽滿的曲線。

“那個家夥!”顏廣德忍不住輕聲咕哝了一句,心下微動,腳尖點地,像是一頭随時準備躍出去獵食的猛獸。眼皮下目光灼灼,如同聚集了一大團燃燒的火焰。暗影下他青澀的身體反應快的遠超想象,簡直一刻都坐不住了。

“你認識J?”野貓敏捷地順着顏廣德那仿佛要噬人的目光,一眼找到人群裏晃來蕩去的那個身影。見是那位聞名遐迩的第一貴公子,野貓端酒的手一頓,小而短的眼睛裏神光內聚,炯炯地盯着顏廣德。

“不,”顏廣德下意識地一口否決,随即反應過來,掉頭瞥了野貓一眼,亡羊補牢似地道:“只有一面之緣罷了,昨晚……我和他在一起喝過酒。”

顏廣德随即又頓了頓,撩起眼皮,瞅着野貓若有所指。“在西蓮酒吧。”

野貓笑笑,不再說什麽,也不接顏廣德刻意丢過來的話題。只舉杯,咕嘟吞下一大口黑啤,目光逡巡,瞧不出心裏有什麽想頭。

顏廣德幾次将目光遞過去都沒得到Johnny回應,索性不再搭理他,轉身去專注地琢磨起這位綽號野貓的、熟悉的陌生人。

野貓是Wilson口中一個畫畫的朋友,曾經辦過一個小型的個人畫展,據說原來是Wilson一位朋友的朋友,後來混得熟了,言語還算投機,所以也就一起出來喝酒。幾個人随便聊了幾句,Wilson很快就看中舞池裏一個金色卷發皮膚蒼白的年輕女孩,轉身不見了。

顏廣德擡頭,看向久違了的這一幫所謂朋友,循着記憶中線索拎了拎,狀似無意地問野貓:“你最近還畫畫嗎?”

野貓啜了口酒,晃動酒杯,目光凝視玻璃深杯內的黃褐色液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了,在開一家碟子店。”

“那你的畫室呢?”顏廣德默默地在線索中劃掉一條,随即加上“碟子店”這個新的地點詞。時隔半個世紀,深藏于他記憶中的線索紛繁,如同一張沾滿灰塵的蜘蛛網,需要仔細打理。他不急,青春尚在,他手頭還有大把時光。

顏廣德目光低垂,修長的雙手解開蜘蛛網上纏繞結絆,從容而又緩慢地一條條抽絲剝繭,逐條地問他。

“轉手賣了。”那個叫野貓的男人笑笑,又吞了一大口啤酒,酒液的芬芳香味仍在舌尖打轉。他伸出舌尖舔了一圈嘴角,神态酷似一只慵懶的眯起眼睛打盹的貓。“去年我去街上轉悠,看見一家小畫室,在閣樓上。我一時興起,走進去看了看,那家夥居然還知道我的名字,呵呵。”

顏廣德也笑笑,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記憶中,當年他的确與這位綽號野貓的男人,并不十分熟悉。只是後來靳言仿佛總是出沒于西蓮,而這位野貓也曾不止一次地去他與靳言蝸居過的地方做客,導致他對這個人,始終持有适度的親切與審慎。

繼Wilson尋找到獵豔目标後,同來的人也有了新的目标,潦草舉杯,致意今晚的衆聚時光暫時結束。随後便陸續有人離開吧臺長桌子,襯衫領子微微扯開,沾染了酒意的眸子內波光閃動,各自尋找中意的獵捕目标。

那位華國第一貴公子靳言,今夜衣冠楚楚,顯然也早看到了他們。不過這次他也是和一幫朋友一起來亂佳人酒吧,人群中瞥見向他揮手微笑的顏廣德,愣了愣,随即遠遠地舉起啤酒瓶示意。

今夜,第一貴公子的風姿依然華麗無疇,唇角的笑意卻有些淡。

顏廣德覺得嘴唇有些發幹,又覺得丢臉。他打了個彈指,讓侍者加了一杯雞尾酒,抿到唇邊,潤了潤喉。随後咳嗽兩聲,人模人樣地手端雞尾酒,打算去和靳言搭讪兩句。

誰料等他起身到一半,再擡頭看去時,那位貴公子卻叫三四個人簇擁着,徑直鑽入走廊盡頭的包廂,頭也沒回。

……突如其來的失落感再次來襲。潮水拍打那處沉寂了半個世紀的海岸,月華灼灼,黑色礁石下那具名叫愛情的屍體動了動,隐約有複蘇的跡象。将死未死,不肯熄滅的欲望,都如同一簇簇雖小卻頑強的火焰,烈烈地蹿出喉嚨管。

将近半個世紀的渴慕與思念,從喉嚨處刺穿,紮根于心肝脾腎肺,自顧自長成了一株根繁葉茂的樹。這株樹,頂的顏廣德心口別別地跳,仿佛有千言萬語,手裏端着一杯來自上個世紀的酒,想要說話的那個人……卻跑了。

顏廣德呆了一瞬,然後蔫頭耷腦地重新坐下,白球鞋踢了踢旁邊那位名叫小葉的年輕人。這人他已經不怎麽記得了,今晚那個叫小葉的年輕人進來後就一直低頭玩手機,一晚上不聲不響的,安靜的仿佛連呼吸都不存在。

野貓斜眼瞥見顏廣德吃癟,嘴角微扯,眼角在尾端夾起,略帶嘲諷地笑了笑。此刻野貓也用胳膊肘搗搗小葉。“就這麽一會子,玩啥短信呀。”

小葉頭也不擡。“她催我回去,我跟她說和一幫朋友在外面。”

“她?”顏廣德心思仍盤旋于霓虹彩色燈光下那過于飽滿的臀線,見野貓開口,随口問了一句。身上卻有些燥熱,白色T恤未覆蓋到的脖頸處微微泛起粉紅色,胳膊上密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實在渴的厲害。

“哦。我女朋友。”小葉說話沒頭沒腦,獨字成句地往外蹦。

“Rain?”野貓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聊。

小葉愣了愣,終于暫停操作那個巴掌大小的黑白屏手機,擡起頭來。“不是,我和Rain分手了。這個是在酒吧認識的。”他語氣平靜,說了今晚最長的一句話。

顏廣德皺皺眉頭。“我原以為你會和Rain結婚呢。”他笑笑,眼前閃過一張極白的短圓臉。那個叫Rain的女孩子有粗野的蓬蓬頭,雙手持鼓槌,坐在五光十色的舞臺上敲擊架子鼓。

很久以前,在恍若隔世的上一個1999年,靳言曾酷愛一切與音樂有關的場合。在某次捧一個彈鋼琴男孩兒的演奏會上,靳言一擲千金,承包了那場演奏會的所有相關費用,在華國巡演了五十六座城市。那會兒顏廣德還在忙着創業,對這些消息一帶而過,疏忽的厲害。是那個名叫Rain的女孩子,興沖沖抱着一摞海報從他面前經過。

那摞印刷鮮豔的海報上,赫然印着那個所謂鋼琴天才的男孩面孔。是個很優柔的美少年,目光憂郁。

時隔半個世紀,顏廣德順着腦海裏那個名叫Rain的坐标,一路定位至那摞海報上美少年的臉,瞬間牙齒內倒酸,憤憤然一口氣喝幹了半杯雞尾酒,打算換條路。既然靳言還是如前世那樣,夜夜流連于酒吧會所,他就不信不能一次次将人逮住。

顏廣德氣悶。

小葉低下頭,不再說話。

一時間似乎都找不到話說,幾個男人各自喝酒。顏廣德漸漸回憶起來,上一世大約在1999年聖誕,小葉去機場送的女朋友還是Rain,當時兩個人抱着頭哭得要死要活。沒想到此刻從小葉嘴裏蹦出來的Rain,已經是昨日黃花。小葉的女朋友也換了個全然陌生的人。

今世有些軌跡,到底與上一世不同了。

顏廣德懶得再問Rain這個名字背後的故事。每個人都有一段千瘡百孔的傷心事。小葉不想說,問了也白問。人生有些片段注定只能留給當事人獨自品嘗,旁人無法分享。

野貓沒有見過Rain。

也許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僅存在于上一世,在上個1999年的記憶中,小葉與Rain依然愛的死去活來。

顏廣德心頭突兀地升起一股恐懼感。他懼怕這一次借助量子糾纏器重生至這具年輕身體後,打亂了原有的時空,就如同一只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蝴蝶的翅膀,扇起來的大風,引爆了一連串拓撲學連鎖反應。

小葉的女朋友換了,Rain不在了,靳言在昨晚第一次與他在西蓮酒吧相遇後并沒有對他展開如火如荼的追求……那麽,究竟還剩下多少翻盤的機會,他可以抓在手中?這個時空內,除了時間線一致外,是否其他的參數都已面目全非?

嘭地一聲。

酒紅色吧臺長桌微微晃動了一下。

靳言在這個時候走過來,打了個響指,将啤酒瓶重重地放在顏廣德面前,打斷了他的思緒。

顏廣德擡頭,瞬間松了口氣,目光從青碧色的酒杯往上一撩,情不自禁就帶了三分笑意。調試成純黑色的瞳仁內亮的驚人,映射出一個縮小版的靳言。

顏廣德笑了笑,邀請他坐下一起喝。……事實證明這個邀請根本沒必要,因為靳言已經大咧咧地坐了下來。酒瓶裏的啤酒已經快見底了。

靳言臉上又恢複了初次見面時那份落寞的表情。“Hush,寶貝兒,本少爺今晚心情不好,不想和你表演什麽大餐,”他說着打了個酒嗝,眉骨高聳,金發下一雙細長眼睛微微上挑,右耳朵上的鑽石耳釘亮的驚人。“哦不,是不想和你表演什麽節目。”

吧臺微暗的光打在靳言身上。紫羅蘭色襯衫領口一直開到鎖骨下面,皮肉發着白光,腰線漂亮的不可思議!麥芽酒花味混雜着古龍水,一絲一縷地往顏廣德鼻孔內鑽。金發下眼神似笑非笑,修長手指嗒嗒嗒不規律地輕敲吧臺的木質桌面。

活色生香。

這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奢靡氣,仿佛一顆行走的藥,又像專治他顏廣德的內分泌腺分泌出的高效生物活性物質,強烈刺激着他的腎上腺皮質激素。

是他顏廣德生理上的“第一信使”。

顏廣德喉結上下聳動,手指扣緊玻璃杯,目光如狼般落在靳言身上,聲音低沉而愉悅。“可惜今晚我心情很好,所以我想問問,除了不能在這裏當衆表演節目以外……”

顏廣德頓了頓,右手離開酒杯,覆在靳言那只指節修長的手上。指腹微撚,暗示意味十足。“寶貝兒,上次你從Kinso拿到的照片,還算滿意嗎?”

嗒嗒聲停下。

靳言擡頭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長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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