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四次讀檔2

顏廣德這番奇怪的表白, 靳言顯然沒有get到。

不僅如此, 反倒一腳将顏廣德踹翻在地, 轉過身,用手指着顏廣德淚流滿面的臉, 怒道:“你究竟發什麽神經?本公子只是過來給你搭個夥, 若是你……”

顏廣德一把抓住靳言指在他鼻尖的手,四肢大張着躺在地上,看着靳言, 突然呵呵笑起來。眼淚混雜着笑聲,空洞而又驚悚。

靳言終于安靜下來, 湊近他的臉,認真地看着他。“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 咱們不會破産。走, 我們離開華國!”

“怎麽突然間下這個決定?你受什麽刺激了?”靳言狐疑地用另一只手摸上顏廣德的額頭。“沒發燒啊,你該不會是又要突然消失了吧?”

“不會!”顏廣德哽咽,笑聲卡在喉嚨,眼淚大股大股地往外湧。“寶貝兒,我再也不會從你面前消失了。”

他抱住靳言, 就像抱住黑洞盡頭那唯一的光。

**

窗外天光說亮就亮。倏忽間, 鳥鳴啾啾。顏廣德從地上起來的時候渾身癱軟, 像是抽去了所有力氣,不得不将大半個身子靠在電腦桌旁,最後兩腿交叉,手指哆嗦了幾次, 才打開電腦桌抽屜,從裏頭找到那盒抽了一半的中華煙。

靳言斜乜着眼睛看他,冷冷的。

“寶貝兒,我……”

“你有多少事情瞞着我?”靳言冷嗤一聲。“又或者咱們攤開了,從頭說!你究竟是什麽,上次你說消失就消失,玩游戲呢?”

顏廣德終于摸出那只打火機,湊到唇邊點燃了火,深吸口氣,随後嗆咳幾聲。用力閉了閉眼,将先前奪眶的眼淚逼回去。

“寶貝兒,我都說與你聽。只是你不要打斷,也不要覺得我在騙你!我來自于2050年……”

“呵呵,”靳言随手拉過一把椅子,将下巴搭在椅背上,眼神似笑非笑。

“在2050年,冀北城遭遇小行星撞擊,整個城市,連同我在內,只有九個人活了下來。但是那次在死生一瞬,我藏在體內的量子糾纏器觸發。這個實驗我做了很多年,沒有一次成功過。唯一一次成……或許算得上成功吧!”

顏廣德手指筋攣了一下,大段素白煙灰落在桌面。

他垂下頭,苦笑了一聲。“再睜開眼我回到了西蓮酒吧,在那裏遇見了你。然後你們都告訴我,說這是1999年。”

“是1999年的冀北城。我還在無名大學讀書,你剛來冀北,我們第一次相遇。”

“你原來……”靳言欲言又止,随後挑起秾金色長眉,一雙深藍色眼睛牢牢盯住顏廣德的臉,絲毫不肯錯過他臉上神情。“我們原來認得麽?”

“認得!”

“戀人關系?”

“嗯。”

“我們為什麽會分開?”

顏廣德頭垂得更低了些,深深吸了一口煙,這一口下去,煙蒂燃燒了大半,只餘下“中華”的标志在末尾處微弱的紅了一下。

“是誰對不起誰?”靳言冷笑。“又或者,我是不是死了?”

“你!”

顏廣德驀然擡起頭,雙眼銳利看向靳言,随後猛烈地閉上眼睛,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劇烈抖動。

半晌不能言語。

“看來我猜對了!”靳言拍手笑着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插在褲兜,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顏廣德。“我為什麽會死?你,又為什麽心懷愧疚?”

“我……”顏廣德嗫嚅不能言。

靳言邁動長腿,随後窸窸窣窣翻動塑料袋的聲音響起。他從白天購物的袋子裏翻出一瓶藏在底部的威士忌。打開後,也不找玻璃杯,就那樣對着喉嚨口整瓶灌下去。

“說吧,我什麽都受得住!還有什麽能比你這樣子穿越回來更荒謬?”

“有!”

顏廣德艱難地從指縫間擡起眼,因為哭過,一雙漆黑的眼睛越發亮的像黑曜石。

“J,我曾經……,”他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地道,“在失去你的日子裏我的實驗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瘋狂,後來終于叫我研究出基因胚胎。用當年你留下的DNA制造出來的,不被認可的基因試驗體。”

“它們,都是我的模樣?”

靳言聳肩,笑不嗤嗤地望着他。喝了酒,兩頰泛起桃花色,深藍色眸光裏起了層水霧。“你拿他們來替代我?”

“不!不是替代,只是我太想你……你不知道那種感受,我不能……”

“我不得不活下去。可是,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J,那四十九年,我是在地獄裏爬過來的。每一天,一萬七千個日子,每個白天和黑夜都在地獄中一個人苦苦掙紮。我找不到你,我也沒辦法再回到過去的時光。”

“那你怎麽不去死?”靳言冷笑。這句話像是從齒縫間流出來的詛咒。

“我想過。我每天都會問自己,為什麽不去死?可是我并沒有得到你的确切死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靳家掩埋了一切有關你的消息。我,我想過……”

顏廣德想說,他曾想過将靳家徹底鏟除,從這顆星球上抹平痕跡。

靳家到後來多半也猜到了他的意圖,不惜一切力量,傾盡資本,将族中子弟送往軍中。2021年的靳家,悍然長成一株參天大樹。他無法撼動。動了,就是間接動了這顆星球防衛壁壘。

後來沖到大漠邊陲的蝌蚪實驗室找他的蔣明,不過是其中一顆棋子。

“靳家勢力遠超你我想象,不過,但凡是人,就有弱點。我一直想有朝一日能夠穿破那層層壁壘,到蛛網巢穴中挖出你的屍骸。又或者,他們會還給我一個完好無損的你。被冷凍的你。”

“只要一天沒得到你的确切死訊,我就依然當你還活着。”

“J,如果你活着,我怎麽能死?我怎麽敢死?!”

顏廣德慘笑。

靳言一口吞盡瓶中酒,随即将空瓶扔在地板上,硿嚨硿嚨,沿着地板紋路滾到兩人中間。

然後靳言揚起臉,笑了一聲。“所以你當時知道我的屍體被冷凍,卻眼睜睜看着?”

顏廣德沒吱聲。

靳言湊過來,帶着酒味的呼吸噴灑到他臉上,鼻尖對鼻尖,睫毛相交錯,又問了一遍。“當年,你手上到底有沒有沾過我的血?”

“……有。”

顏廣德艱難地滾動喉結,咽下後頭未盡的話。

“那是我畢生的罪!J,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贖罪好不好?”

顏廣德從抽屜裏取出先前從老江那裏拿到的蓋過公戳的公民證,遞到靳言手邊。“有了這個,再加上護照,我們随時可以走。”

“去哪裏?”

“A國。”

“去做什麽?”

“到那裏後,我會去報考那邊的實驗室。你放心,這件事約有七八成把握。”

“哦,然後呢?”

“然後……”顏廣德看着靳言邊緣泛起血色的藍眼球,深呼吸一口氣。“我養你!你相信我這一次,我們這次一定會很好。”

靳言沉默。

像是所有的酒意都上了頭,靳言眼角紅的滲血。

他憤怒地揮舞拳頭,猛然将顏廣德一拳揍翻在地,随後騎.坐在他身上,左右開弓,一拳接一拳地落下來。

顏廣德起先茫然不知所措,随後閉上眼睛,任由靳言的拳頭不斷如暴雨般落下。耳邊嗡嗡的聲響,唇角似乎開裂了,胸.口也有空空的悶響聲,可是這一切皮肉之苦都抵不上當初他一個人在絕望中的那些年。在一切寂靜中,一步一步艱難地拔步而出。

可是那時候每一次走到盡頭,等待他的,依然是更深的黑暗。

靳言終于停下來,喘着粗氣,沒有再說話。

顏廣德摸索着伸出手将人摟在懷裏,靳言沒有掙紮,兩人就這樣肌膚相貼平躺在地板上。窗外的光透過玻璃打進來。混雜着鮮血與眼淚的味道,又鹹又腥。

“對不起,J!”

顏廣德一開口忍不住嗆咳,咳嗽越來越劇烈。他猛然翻身坐起,靳言從他懷中落下去。然後顏廣德從咳嗽的吐沫分泌物裏見到了血絲。

他轉頭去看靳言。

眼睛也腫了,只能從一條縫裏見到靳言那張放大的臉。

靳言湊到他臉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端詳他,然後突然笑了一聲。“你這副德行,今兒個是走不成了!”

顏廣德邊咳嗽邊笑,踉跄着站起來。“沒事兒!”

他轉而去摸索昨天剛買的藥油。

“別抹了,讓本公子好好欣賞欣賞!”

靳言在他背後,仍躺在地板上,漫不在乎地笑道。“你這副德行,總沒有當日裏我死在你面前那樣慘!”

“你也許并沒有死!”顏廣德艱難地回頭,試圖笑了一下。

“我肯定是死了的!”靳言滿不在乎地嗤笑。“而且,是靳家也沒辦法複活的那種。”

“不然,哪怕是爬,我也會爬到你腳邊,讓你永永遠遠地記住我!然後,我要在你手上化成灰。骨灰盒也不能埋在土裏頭!一定得叫你放在床頭,叫你早也看見,晚也看見,日日夜夜都得陪着我這個人!”

顏廣德驀然回頭,手中藥油瓶墜地,碎成渣。

他踩過散發出刺鼻藥味的碎玻璃,艱難地一步一步走到靳言面前,然後突然間顫抖着跪了下去。

是了,他怎麽就沒想過,以靳言這個人的脾氣,若不是當真死透了,又怎麽會無聲無息,如一顆流星滑落夜空再也沒有了消息!

靳家故意在最後時刻搶走靳言,恐怕就是為了讓他投鼠忌器,讓他心裏頭永遠存着一絲渺茫的希望。這希望是潘多拉盒子裏的魔鬼,讓他虛妄地枯等了四十九年。

就連前世2012年那條“靳言屍體被冷凍,或許即将被複活”的訊息,或許也是靳家刻意放出來的誘餌。一年又一年,距蝌蚪實驗室爆炸靳言被救護車拉走那天,他一年年地等着他生命中的少年,共計四十九年。

這四十九年,日日夜夜都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顏廣德垂着頭,突然間拼命捶地大笑,從喉嚨裏冒出大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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