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7

雨點好像大了些，空氣濕重了起來。飯菜已經涼了，但是林平覺得身體更冷。他想象過，在腦海中捏造過她的故事；但想像的和事實畢竟是兩回事。李婉說完的時候，林平覺得好像讀完了很長很長的一部小說，但他看看表，也就那麽十幾分鐘的事情。

十幾分鐘的時間，就是李婉和她母親各自走完的半生。

林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關于心中的那個疑問，他得到了答案了，但似乎這個答案和他所想出入很大。他以為李婉是被暴力脅迫才屈從的，沒想到她是因為母親的要求，自己委身于雨夜之下。這樣減刑的可能性也不大了。情況不如預想中樂觀，林平覺得內心滋味雜陳。

他沉默了很久，終于還是開口。“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林平的語氣有着很明顯的不解，“有些事情，明明沒有必要……”

李婉盯了一會兒飯盒，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再擡起眼來看林平的時候，仿佛看着很遠的地方，喃喃地念道：“翠玉羅扇銀鈴碎。”

林平眨了眨眼：“什麽？”

李婉的眼神一下子集中起來，輕輕地笑笑說：“我以前寫過的一句詩。”她轉過頭去看着雨，又接着道，“正是雨落深巷時。”

林平充分感覺到了自己當年還不夠努力。他咂了咂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贊許道：“嗯……寫的很好。”

李婉哈哈地笑開了。“這有什麽好的，高中的時候喜歡鼓搗文字，随手亂寫的句子罷了。”

林平看着她的眼神在雨霧中穿行、飄蕩着，沒有落點地旅行着。他聽見她說：“一個穿着素紗、腰挂碧玉佩的女子，手裏攥一柄絹絲竹骨扇，一步一搖曳地在綿綿江南雨中走成一條線，腳踝上的鈴铛一動一響……”李婉頓了一下，眼波回轉到林平的身上。

“那是我曾經想象過的模樣。”

林平覺得自己聽到了步子間鈴铛的脆響，就清澈得仿佛在耳邊，也悠靈得仿佛在天地間、雨簾間的每一個角落。他慢慢地說了句，真的很美。

李婉卻出其不意地在林平眼底打了個響指。“回神，回神。”

“……破壞氣氛。”林平悶悶地說道。他看着李婉咯咯地笑，覺得自己還是搞不懂眼前的女子到底在想什麽。不過這麽一郁悶，他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我今天中午回局裏才聽人說起，你怎麽一周前申請到警/局的醫院來了？”

李婉托着腮無所謂地說道：“做個常規檢查而已，最近好像有點感冒發燒。再說，老是呆在拘留所裏很無聊，再不換個寬闊一點的地方我都快被養出黴菌了。”

Advertisement

林平屈起指關節扣了扣桌面。“李婉大小姐，生病進醫院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嗎？”他作出了一付動怒的樣子，不過李婉倒是毫不在意，吐吐舌頭說能讓一個人民警察為她擔心還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兩人又閑聊了一陣，話題已經從警局和醫院開始越跑越遠。時間不緊不慢地安靜地流逝着。終于，林平看着手表嘆氣說，又要回去輪班了。

李婉佯裝出非常遺憾的樣子。林平一邊收拾着包，一邊說着：“得了吧，我看你是根本不想再和一個人民警察打什麽照面。”

“不”，李婉的眼睛閃爍着認真的光芒，“很期待下一次與你見面。”

林平看着一臉認真的李婉，覺得她的演技好得可以拿獎了。果不其然，趁林平走神的一瞬，李婉突然狡黠地一笑，奪過了桌上的筷子丢進垃圾桶，然後又重新對他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說道：“啊，我以為是一次性筷子呢。下次賠你一雙。”

“你是小孩子嗎？”林平揉了揉額頭，在心裏默默嘆着和李婉較真的自己真的是個笨蛋，“殺人手法太殘忍了，連筷子這樣的無辜受害者都不放過！”

“職業病患者林平警官，快回去執你的勤！”李婉吐着舌頭扮了個鬼臉，“下次再見。”

林平還沒來得及還嘴，李婉就跳下了板凳，像個扮作大人的小孩子一樣，穿着松垮垮的病號服蹦跳着消失在了轉角。雨還在綿綿地下着，在她的背影後面細細地織着一張簾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