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萬春堂前靜悄悄的,老板經過這一吓,晚上直接閉門謝客了。

晏恣又急匆匆地往景福樓去,還沒到景福樓的門口呢,便有人從斜刺裏直沖出來,氣喘籲籲地站在她面前。

“小恣你去哪裏了!吓死我了!”辛子洛的喉嚨都有點啞了,滿頭大汗,形容狼狽。

晏恣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朝前走去。

辛子洛眼睜睜地看着她從眼前走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麽話來,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景铄正在景福樓前,集合了二十多個家仆和小厮正在說話,看這架勢剛找了一圈回來。

一見到她,景铄腿一軟,差點跌倒:“小恣你這是去哪裏了!我都要去找兵馬司和順天府搜城了!”

晏恣沖着他嘿嘿一笑:“慌什麽,你見過我吃虧的模樣嗎?”

“這是京城,不比別的地方,”景铄又氣又急,“你要是有個萬一,讓我……怎麽和你家裏交代!”

看着他鼻尖滲出的汗珠,晏恣心裏有些愧疚,這要是知道了她下午的遭遇,景铄非得自責死了吧?

“對不起,”她破天荒很認真地道歉,“我瞧見園子裏有個熟人,跟着出去逛了一圈,一時玩得忘了形沒看時間。”

景铄長舒了一口氣,無奈地道:“真是敗給你了,子洛都和我急眼了,說我要是把你丢了,他把整個景府都掀平了。”

辛子洛這才沉聲開了口:“是我的錯,我不該胡亂發脾氣離開,小恣你罵我吧。”

晏恣終于惱了:“辛子洛,你還好意思說景铄!這陣子你是怎麽了?動不動就耍小心眼,你還是不是個大男人了?你這樣下去,都沒法做朋友了!”

她發了一通脾氣,看辛子洛垂頭喪氣站在那裏的模樣,最終還是沒忍心再罵下去,只是沉着一張俏臉對着景铄告別。

景铄把他們送到了城門口,臨別時一臉的欲言又止。

“你們怎麽都奇奇怪怪的,”晏恣十分頭痛,“有什麽事情不能說嗎?”

景铄看了一眼坐在馬車頭上的辛子洛,忽然開口:“我很羨慕子洛。”

“為什麽?”晏恣奇了。

“你剛才罵他的模樣……就好像從前你罵我一樣。”景铄有點悵然。

晏恣撲哧樂了:“你……你這不是有病嗎?難道非要我也罵你一頓?”

景铄凝視着她,悶悶不樂地道:“小恣,要是你那時候沒搬家就好了,這些年陪在你身邊的就是我,我們就不會生分了。”

晏恣睜大了眼睛:“什麽和我生分了?有銀子了就看不起我了是不是?我都已經四處去吹牛了。我以前的青梅竹馬是大梁的首富,以後我就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什麽都不用愁了,你不知道,他們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就怕你不稀罕。”景铄終于有了幾分笑意。

晏恣擡腿踹向他的腳腘,景铄敏捷地一閃身躲過那一腳,反身朝着她的腳腘踢去。

這是他們倆以前最喜歡玩的游戲,美其名曰練下盤穩不穩。

“好啊,你機靈了嘛!”晏恣大感意外。

“我練了很久,現在沒人可以踢到我了。”景铄得意地道。

“咦你看那邊誰來了?”晏恣一臉驚詫地指向他的右側。

景铄剛一回頭,後腳腘裏就挨了一腳,腿一軟,差點半跪在地上。

晏恣咯咯笑着朝着馬車飛奔過去,沖着景铄揮了揮手:“藥罐子再見!記得有空了過來看我們的宅子!”

一路上,氣氛有點沉悶。辛子洛和車夫一起坐在馬車車頭上沒有進來。

到了洛鎮已經很晚了,兩個人各自下車,晏恣的氣還沒消,看都沒看辛子洛一眼,便雄赳赳地朝着自己家走去。

“小恣……”身後傳來辛子洛的叫聲。

晏恣停住了腳步,在心裏數了三下,卻沒瞧見辛子洛追上來。

她哼了一聲,回過頭去,一臉的不耐煩:“什麽……”

她的聲音頓時停住了,晦澀的夜色下,辛子洛原本高大俊朗的身軀好像一下子沒了生氣。

晏恣頓時心軟了下來:“怎麽了?”

“小恣,你是不是讨厭我了?”辛子洛固執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道怎的,目光帶着幾分凄涼。

晏恣覺得有點不對勁,只好放軟了語調:“好了,以後別這樣小氣就好。”

“不,我不喜歡他們,”辛子洛忽然一甩手,憤怒地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樹幹上,樹葉簌簌而下,“以前你就和我一個人親近。”

晏恣又好氣又好笑:“喂,難道你想把我拖回你家關着不讓人瞧不成?”

辛子洛語塞,好半天才道:“小恣,你不明白,從小到大,我總是……總是搶不過別人……我……”

他忽然不吭聲了,一股濃郁的悲傷從他骨子裏透了出來。

“你……你怎麽了?”晏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我……我只是個見不得光的庶子,”辛子洛直勾勾地看着她,“我的父親,我的家族,還有我的很多東西,都被我的……兄長搶走了,我只能流落在外面,盼着有朝一日我父親能記起我來。”

晏恣的心頓時抽緊了,她萬萬沒想到,辛子洛居然有這麽不為人知的心酸隐秘。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父親,才能狠心把這麽一個優秀的兒子這樣置之不理?

“子洛你別難過,”她的鼻子有點發酸,“你父親一定會後悔他的所作所為的,而且,你現在這麽厲害,就算沒有你父親,也可以獨當一面。”

辛子洛輕笑了起來:“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沒有他,我和母親也能過得很好。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埋首習武、認真做事,盼着能讓父親多看我一眼,弄到後來連個說知心話的朋友都沒有,自從遇見了你,我才知道,這天底下原來還有這麽多好玩好笑的事情,也有人不會因為我的身份接近我或者讨厭我,小恣,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怎麽會!”晏恣的心底一片柔軟,“我們說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不離不棄,誰要是反悔了,天打雷劈。”

辛子洛凝視着她,低聲說:“才不要和你做好朋友呢。”

晏恣沒聽清,疑惑地看着他。

辛子洛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我這次回去就是想去和我娘說,讓她考慮搬到這裏來,北邊冷,到了這邊對她的咳症有幫助,而且,她原本就是京郊人士,一直很想着能回到故土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和你……”

“那可太好了!子洛,我正發愁你是不是這次回去了就不回來了呢!這下好了……”晏恣歡呼了起來。

日子過得飛快,眨眼就一個月過去了,洛安山莊一掃以前破敗的模樣,日漸漂亮了起來,白牆黑瓦,雕梁畫棟,新種上去的草木也開始抽枝發芽起來,看起來煥然一新。

原來看門的那個老頭姓洪,晏恣就叫他洪伯,洪伯對別人都愛理不理,對晏恣卻是言聽計從,看向晏恣的眼神中都透着一股熱切。

他對洛安山莊的一草一木都執着異常,不僅不讓工匠們破壞門窗家具,就連曲寧也防備得很緊,氣得曲寧在晏恣這裏告狀:“這個老頭子,怎麽防賊似的盯着我?少爺我家裏有的是錢,至于眼紅這點東西嗎?”

“不過被趕出家門了。”晏恣一本正經地說。

這一刀捅得不可謂不深,曲寧捂着心口躲到角落裏療傷去了。

不過說實在,這陣子曲寧那纨绔習氣真的收斂了不少,除了盯着那些工匠幹活,還領着晏安跑了好多地方去找去西北販賣的貨源,甚至虛心地上門向景铄求教。這幾天除了晏恣意向的綢緞和藥材,還搜羅到了一些他的強項——女兒家的胭脂水粉。

“這個我就在行了,”他得意洋洋地吹噓着,“一吸鼻子就知道是什麽材料做的,是特等品還是殘次品。北邊那些人一定都不懂這些,帶過去賣個好價錢。”

“你不回家,也跟着去北邊?”晏恣驚詫得不得了。

“我非得混出個人樣來給他們瞧瞧不可!以後他們來求我回去我都不回去了!”曲寧恨恨地道,前陣子他還每天盼着家裏來人請他回去,這陣子徹底死心了。

“有志氣!”晏恣抑揚頓挫地贊揚他,“我等着你出人頭地,你一定行。”

曲寧雄赳赳氣昂昂地繼續折騰那些貨品去了。

晏恣站在那篇桃花林中,桃花已經謝得差不多了,一地粉紅,嫩綠色的桃葉牟足了勁往外竄。

這一季還是沒有趕上在桃花林中支上桃花榻,享受桃花酒和桃花糕。

她咬了咬牙,忽然覺得曲寧這家夥挺可愛的,不像另外兩個人,傲慢又無禮,虧她還一直惦記着他們,盼着他們能在洛安山莊整修完畢的時候來重聚一下。

霍言祁那裏,她讓霍言岚帶了口信,讓他得空來看看他們共同的宅子;而衛予墨,自從那日一句“等我回來”之後就音訊皆無。

看起來,只有她一個人把那日蹴鞠共戰轶勒的情意放在心上了。

正式出行是晏恣親自出馬和老馮一起定的黃道吉日和良辰吉時,而景铄聽說他們要去北方,早早地便調來了景家商隊好些保镖,北邊不太平,一定要小心為上。

晏恣想拒絕都不行,景铄他爺爺正好要回老家祭祖,順道一起可以作伴。

晏若昀沒有出門送她,只是淡淡地叮囑了一句一路小心,倒是吳嬸,紅着眼睛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一再叮囑她早些回來。

商隊從洛鎮出發,繞過洛安山,緩緩往北。頭一次出遠門,晏恣倒是十分興奮,不時地從隊頭跑到隊尾,不一會兒便和每個人都熟絡了起來。

景爺爺的馬車上她更是去了好幾趟,和他唠唠家常,送點瓜果小吃。

頭一天走得不多,住宿在離洛鎮百裏之外的縣城,據帶隊的說,今天要好好睡上一覺,明天開始就會走出京畿地區,歇腳的地方便不會像今日這麽好了。

只是這晚誰都睡不好了,辛子洛和辛叔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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