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阿遠,你好傻

恺凡記得阿遠很怕冷,大冬天總是手腳冰涼,最可氣的是這人總喜歡搞背後偷襲,把冰棍兒一樣的手溜進他的脖子裏,冰得他渾身戰栗。

可是瞧着阿遠那張清隽又無辜的臉,恺凡就忍住了,待他的手暖和一點了,才把阿遠的手拿開。沒人的時候,恺凡會把阿遠的手揣自己兜裏,十指相扣的姿勢,仿佛要共赴天荒地老。

其實在北大醫學部上學那幾年,周圍沒什麽人議論恺凡的性取向。一是他這個人看上去的确正經,家世又好,相貌品行樣樣挑不出錯,周圍人就覺得,恺凡瞧不上院裏的姑娘也正常。再者,阿遠真的很聽話,從來不仗着他耀武揚威,不管是出去打球,還是閑下來逛書店,阿遠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

到後來,恺凡從書架的縫隙看到阿遠專心致志地翻閱着什麽,還刻意跟自己保持了一個書架的距離,他的心一下子就疼了,多看阿遠一秒就受不了。

從書店出來時,恺凡的眼圈都是紅的,把阿遠撇在身後。

阿遠在後面追着跑:“恺凡,你怎麽了?”

公交站處站滿了等待上車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喘口氣都能白霧直起。

恺凡停下腳步,看着阿遠的臉頰被吹紅了,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沒怎麽。”

阿遠手裏抱着幾本鐘愛的攝影大師作品集,喘着氣說:“你騙誰呢。”

倆人順着人行道往前走,路過附近的公園時,恺凡說:“進去逛逛。”

阿遠在後邊抱怨:“我特麽快被凍死了!”他真是不明白鐘恺凡大冬天抽什麽風,非要來寒風凜冽的公園裏受凍。

說是這麽說,阿遠還是硬着頭皮跟上去了。公園不大,西南角栽了一片黃臘梅,枝條在寒風中發顫,縱使這麽寒意深重,那臘梅開得極其燦爛奪目,一朵朵藤黃的花瓣悄然綻放,有的還帶着花骨朵,可是香氣淡然而悠長,似乎要将這冬日緊緊包圍。

待走到避風口處,四周都沒什麽人了,這時候遛彎兒的老大爺也該回去睡午覺了。恺凡站在走廊的盡頭,朝阿遠伸出雙臂,“過來。”

阿遠鼻尖一酸,原來恺凡是想抱他了。對于他們這樣的戀人,社會的容忍度沒那麽高,做什麽事情都得小心翼翼,以免惹人非議。

兩個人擁抱着,背風的地方讓人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了。恺凡悶悶地問:“阿遠,跟着我委屈嗎?”

阿遠與他對視,目光清澈,“不委屈啊,好好兒的說這些幹嘛。”說着,他側過了臉,似乎不太願意說這麽悲傷的話題。

說起來,最開始是恺凡追的阿遠,所以他總是為此而心懷愧疚。

盡管那時候恺凡很想給承諾,說絕不是逗他玩兒,是真的動了心,要認認真真走下去。但是阿遠從來沒問過他關于以後的事情,或者問他家裏怎麽樣。

恺凡握住他的後脖頸,聲音帶了點哽咽:“阿遠,你好傻。”

“傻人有傻福,嘿嘿……”他蹭在恺凡肩頭,美滋滋地說道。

歲月悠長而婉轉,現在想想,那時候傷春悲秋與如今的慘烈相比,又算得了什麽呢。

命運把一個又一個的炸彈埋在後邊,等待着他們粉身碎骨。

鐘恺凡收回思緒,中午簡單吃點了,下午開始查詢與宋阿姨病情相似的案例。護工給他打了電話,說這兩天宋阿姨的狀況還算好的,一切正常。他稍稍放了心,又囑咐道:“有什麽事随時跟我打電話。”

待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天色暗了下來,鐘恺凡穿好深灰色羊絨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中長款大衣,扣子敞開,能看見霧霾藍的襯衣領口。拿好桌上的車鑰匙和手機,他便出門了。

雖然是奔赴鴻門宴,鐘恺凡的面子功夫還是做得有模有樣,後備箱裏擺着他之前準備好的廬山雲霧茶,包裝

樸素低調,老爺子就愛喝這口,平常茶葉又入不了眼,只能投其所好。

車子開到父親所住的小區已經臨近七點,這時候不早也不晚,免得還要忍受一群人惺惺作态。車子熄了火,暖氣也止住了。手機‘叮’了一下,是阿遠發來的一條微信,說着不痛不癢地話。鐘恺凡心裏一暖,直接發了條語音過去:一切都好,你安心工作,等你。

說完,他便将手機調至靜音模式,推開車門,往家門口方向走去。

防盜門是虛掩着的,鐘恺凡這還沒進屋呢,遠遠地就聽到了鐘子銘的聲音:“姨夫,您這茶具不錯啊。”

鐘鼎恒語氣散漫,笑着答:“不是什麽好東西,喜歡就拿去。”

空氣裏透着愉悅的笑意。

察覺到門外的聲控燈亮了,阿梅探頭出來,眼睛忽然亮了亮:“恺凡到了?”說她連忙轉過身,興沖沖地喊:“鐘先生,恺凡來了!”

說着,她連忙把恺凡拉進屋,臉上帶着憨實的笑意,顯然有些不知所措。鐘恺凡只覺得阿梅熱情的有點過頭,從前到沒覺得她這樣熱忱。

瞥見鐘恺凡手裏還提了個禮盒,阿梅連忙擦了擦手,生怕玷污到恺凡似的:“回家了,還帶什麽禮物?”

“哥,”鐘子銘面色沉靜地走了過來,目光停留在自己母親身上,語氣很輕,帶了點勸慰的意思:“那是哥的心意,你別管了。”說着,他自然而然地接過禮盒,輕輕放在玄關櫃臺處。

說得好像他是這家裏的主人一樣,鐘恺凡聽着只覺得好笑。

鐘恺凡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覺得今天熱鬧得有點詭異。玻璃窗上貼着火紅的窗花,連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繼母陳麗,都親自下廚了,聲音從廚房傳過來:“老鐘,把桌子收拾收拾。”

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陳麗穿了件米灰色的長款羊絨連衣裙,新燙了頭發,紮了個低低的馬尾,乍一看倒還帶了幾分溫和。

要不是鐘恺凡親眼見過陳麗失心瘋的模樣,他都要對眼前阖家歡樂的情景信以為真了。

鐘恺凡斂住眉眼,瞧見父親朝自己走過來,恭謹地喊了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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