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咱得知恩圖報

“進來坐。”鐘鼎恒穿了件駝色圓領毛衣,看上去氣色不錯,眉眼舒緩,雙手剪在背後,步伐穩健地朝餐廳走過去。

菜陸續都上齊了,家裏仍留着早年間用的圓桌,鐘恺凡坐在父親對面,鐘子銘則坐在鐘鼎恒的左手邊。待最後一道蓮藕排骨湯上桌,陳麗也入座了,朝廚房裏忙碌的阿梅喚道:“阿姐,你過來坐!”

阿梅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就不坐了,我在旁邊吃就行了。”

鐘恺凡注意到鐘子銘神色微斂,筷子也不自覺握緊了。說起來,阿梅十多年前帶鐘子銘來北京,直接投奔了陳麗這個妹妹,很快搞定了孩子的戶口問題,連姓也改了。

恺凡記得阿梅當時跟父親訴苦,說她那個男人是個沒良心的,抛下她和孩子就跑了,她一個女人無依無靠,只有陳麗這麽個妹妹,自己怎麽着都行,萬萬不能苦着孩子。

鐘鼎恒倒也講情義,況且以他當年的盛況,辦這點事兒也不算太難。

這個阿梅呢,也是個奇人。別看着長得樸實,相貌更是與妹妹天差地別,心思卻缜密得很。自從阿梅來了鐘家,手腳勤快,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又因為是南方人,燒得一手好菜。

這麽踏實肯幹、為人謙謹、幹活利索,鐘鼎恒半點錯也挑不出來,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阿梅的存在。

恺凡上高中以後,周末才回家,阿梅就給恺凡、鐘燦、子銘三個孩子做飯,那樣平靜的日子,時間一晃,竟然都過去了。

說起來,恺凡盡管不待見繼母陳麗,阿梅卻是個勤懇人,照顧了他好多年,抵得上半個家人。

“是啊,孩子們都回來了,一起吃個團圓飯。”鐘鼎恒十指交叉,鼻息處透着淡淡的笑意,兩鬓已經白了,掩不住歲月的痕跡。

鐘恺凡只覺得‘團圓’二字極其刺耳,自己右手邊還空着一個位子,往年這地方是鐘燦坐的。

正說着,鐘子銘起身搬了個椅子過來,放在他身邊,把媽媽阿梅請過來,輕聲說:“媽,姨夫都說了,叫您過去坐。”

阿梅連忙擺手道:“這多不合适!”說着,朝餐桌努努嘴,“你趕緊去,別管我。”

不知為何,鐘恺凡竟然被面前溫情的場景刺痛到了,他雖然向來不待見鐘子銘,卻覺得鐘子銘對他媽媽阿梅那真是沒得挑,孝順、恭謹、任勞任怨。

鐘子銘悄悄紅了眼圈,低聲勸道:“快去,別叫大家等。”

阿梅這才勉強同意了,跟上了鐘子銘的腳步。

餐廳裏燈光溫馨而柔和,陳麗提前醒好了紅酒,正準備挨個兒給大家倒,鐘恺凡捂住杯口,笑意溫和:“今天開車了。”

陳麗收回了手,笑意有些幹澀,“也是,我給忘了。”

她轉身取過一瓶果飲,還是給恺凡倒上了,“你爸爸身體不好,只能喝點湯了,你們年輕人還是端起杯來,開懷一些。”

鐘子銘很會捧場,立刻拿起自己的杯子,“謝謝小姨。”

“不客氣——”陳麗也給侄子倒了一杯果飲,眼裏卻閃爍着晶瑩的目光,語氣裏帶着長輩的關切:“就當是自己家裏,別見外!”

“哎。”鐘子銘應聲。

借着柔和的燈光,鐘恺凡看清了繼母,印象裏他一直覺得陳麗是個很美的女人。在鐘家養尊處優多年自不必說,對待美容保養,她很是有一套,怎麽今天看着,眼角處卡着幾道幹紋,黑眼圈也出來了,整張臉看上去幹幹,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多歲。

鐘鼎恒細細打量着兒子的神色,忍不住哼道:“怎麽,這家裏裏外外你不認得了?瞪那麽大眼睛瞧,你從一進門就悶不吭聲,瞧出什麽名堂沒有?”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話,空氣裏那絲薄弱的暖意也沒了。鐘恺凡回過神來,這時候他不想跟父親擡杠

,只是低着眉眼說:“沒什麽,只是長時間沒回來了。”

鐘鼎恒意味深長地瞧了恺凡一眼,語氣緩和了些:“吃飯吧。”

客廳的電視機發出喧鬧的音樂聲,鐘恺凡心不在焉,席間時不時回答父親的問話。說是吃年夜飯,不過是換個方式開會而已。

不過鐘恺凡倒是覺得有些納悶兒,他父親明知道鐘子銘在公司的一系列動作,還能将他放在身邊任用,甚至不少重點項目,還需經鐘子銘的首肯。

察覺到氣氛有些冷清,阿梅連忙給恺凡夾了塊藕夾,臉上帶着樸實而讨好的笑意:“恺凡,吃——”說着,筷子還在空中探了探。

鐘恺凡仿佛被燙了一下,心裏混着滾燙而複雜的熱意,想起阿梅對自己的照顧,他竟然如鲠在喉,話到嘴邊,他只是低聲說了謝謝。

鐘子銘卻留意到,一直到晚餐結束,鐘恺凡碰都沒碰那塊藕夾。

飯畢,老爺子喊恺凡進了上做面膜。

鐘子銘跟着母親進了廚房,見她有條不紊地将碗筷放進水池裏、打開水龍頭,他忍不住蹙眉道:“不是有洗碗機麽?”

鐘子銘穿着西裝,立刻脫下外套,卷起袖子陪媽媽一起洗,“我來。”

阿梅直把他往外轟:“做什麽?你的手是用來做大事的,可不是圍着廚房轉的,出去出去!”

鐘子銘眼眶一熱:“媽!”

阿梅瞪着他,“別喊我,”說着,指了指頭頂的方向,“家裏還有人呢。”

鐘子銘眼眶發酸,想起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是靠着這雙勤勞的手,給別人打零工。那時候他們母子還沒來北京,對這座浮華的城市沒有一絲認識。在北京待了十多年,阿梅現在也會使用智能手機,自己搭乘地鐵和公交了。

見媽媽不願意自己幫忙,鐘子銘只好站在一旁,輕聲說着:“等過陣子咱就不做了。”

阿梅系着圍裙,背脊微駝,身上穿了件灰色的羽絨坎肩,那是子銘上高中穿的衣服。她沒好氣地說:“不做吃什麽?我看你是好日子過慣了。”

“我養你!”

阿梅洗淨了手,往兒子臉上甩了甩,濺他一臉水,“你長本事了還?!”

“媽!”鐘子銘頭疼得厲害,簡直拿媽媽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胡亂抹了抹臉,一點也不生氣,蹙眉道:“這地方有什麽好?整日裏看人臉色,我看下禮拜就走人。”

“我不走!”阿梅回過頭,眼神裏帶着慈愛與不安,“咱得知恩圖報。”

鐘子銘紅着眼睛,忍不住擡高聲音:“您得報到什麽時候?我拿自己應得的,甚至背了這麽多年的黑鍋,還嫌不夠?!”

“你少說兩句,他們好歹,好歹是……”話到嘴邊,阿梅被兒子警告的目光刺痛到,她立刻将話吞了下去。

瞧着兒子這樣心疼自己,阿梅控制不住地難受起來,她的眼角向下彎了彎,“子銘,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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