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交心
言哥兒心緒不寧地把飯給蒸上,大鍋中開水翻滾不斷掀起一陣陣白氣撲面,言哥兒被嗆到,他背過身去揉自己的鼻頭,眼角微熱,似是眼睛也被熏到了。外面,林立軒将柴門帶上,吱呀的聲音一響而過,腳步聲由近及遠逐漸消失。
日已西垂,唯兩三點紅光斑駁在深灰的天幕,與不遠處的月牙遙相呼應,夜幕下的農家飄出縷縷炊煙,夜風一陣一陣吹過,夾雜着牲畜的啼鳴聲,不時地晃動西邊棗樹的枝葉。
與季言初來時相比,林家如今的生活狀況要好上一大截,在言哥兒心裏,那簡直算得上飛越,直接由中下水平上升到碧溪村上等水平,他們能時不時吃上豬肉了。林家沒養豬,碧溪村養豬的人家也少,就算有養豬的,那也要等到歲末過年時節才舍得磨了刀把豬脖子抹了,除去自家吃用的,才在村裏售賣豬肉貼補家用。
今天林立軒去到縣裏,不但買了驢子,還帶了幾斤豬肉白米回來,要是在先前林立軒大手大腳買這些東西趙立娘還得說上他幾句,随着賣豆腐花賺了錢,日子不再緊巴巴地過,趙立娘也大方了。
可再大方她對林立軒四兩銀子買小毛驢的行為也表示強烈譴責,端起飯碗瞪着眼睛絮絮叨叨念個沒完,“你這孩子,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四兩銀子的畜生說買就買了,言哥兒,你以後得仔細盯着些軒兒,可不能讓他亂花錢……”
言哥兒此時正悶頭悶腦的低頭扒飯,猛地聽到趙立娘喚他名字,忙不疊點頭答應,一旁的林立軒也無奈點頭,一副謹遵母命的姿态任由趙立娘批評。喋喋不休頤指氣使的趙立娘見兒子和兒媳都是一副乖巧柔順聽她教誨的模樣,從心底生出一股自己是當家主母的氣态,頓時氣也順了腰杆子也不疼了——
就連四兩銀子買回來的驢子也看順眼了!
對于趙立娘的話,林立軒是左耳進右耳出,驢子已經買回來了,不管趙立娘說再多都是無濟于事,再說這四兩銀子本來也是意外之財,花出去何必惋惜,在林立軒這種商人眼裏,錢永遠不是省出來的,而是花出來的,越花錢才越多。
林立軒抱着碗,表面上認真聽教誨,實際上那雙漆黑眼眸的餘光一直在旁邊言哥兒身上打轉。
言哥兒今天很不對勁。
具體表現在平日裏一向喜歡的小毛爐如今見到實物了竟然一點都不上心,晚上的飯菜油水重、有肉有菜的作為大胃王的言哥兒居然比往日還少食了些……林立軒一邊暗中觀察一邊在心裏一條條數着言哥兒表現出來的不對勁。
這種觀察持續到夜深就寝時。
按照以往的慣例,熄燈前林立軒會教言哥兒讀書寫字一會兒,這段時間以來,言哥兒對識字樂此不疲,每晚都聚精會神的聽課,可今天的言哥兒卻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兒吧唧的。
季言躺倒在木床的裏側,秋日漸漸寒涼,衾被也加厚了一層,桌邊的蠟燭發出昏黃的光亮,言哥兒盯着牆上的黑影發愣。不經意間,季言又想起傍□□親對他說的話,就算是再耿直再愚笨的雙兒,季言也能意識到他跟林立軒的關系根本不像新婚的雙兒漢子夫夫。
尤其是方才林立軒教他念書識字,以前他沒去細想,但如今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好似過往的種種全都跑了偏,林大哥待他,怕不是新婚“妻子”,更像是把他當做弟弟一般對待,他們之間相處,就如同他沒出嫁前在季家同雨哥兒的相處別無二致。
季言與林立軒都是碧溪村土生土長的,彼此就算缺少交流但對對方的成長過往經歷都知曉的一清二楚,三年前發生的事情忽的在言哥兒腦海中炸開,林立軒以前喜歡的是隔壁村裏長得漂亮的文依巧,還曾與她有過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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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身嬌體軟、胸前有兩坨軟肉的女人相比,季言知道有些男人是不喜歡跟自己一樣身材硬邦邦的雙兒——
季言突然睜大了眼睛,手指顫抖的握緊,林大哥會不會也……會不會也不喜歡雙兒,是的,雙兒有什麽好的,長得比女人高,骨頭又硬,生孩子也困難,有財有家底的人家根本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娶個雙兒回去,尤其是讀書人,言哥兒恍惚想起大堂哥曾在家裏說過,讀書人一向是娶女子做正妻的,娶個雙兒會受到其他人鄙夷。
林立軒之前是被迫娶了他吧,如果不是林大哥因為意外癡傻了,趙立娘根本不會做主讓他嫁給林立軒,是了,林大哥人好,才在婚後對他不錯,可他終究不喜歡雙兒,等林大哥以後遇上自己心儀的女子,會不會休了他把他趕回季家……
把他趕回季家……
季言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給吓蒙了,整個人如堕冰窟,渾身僵硬無比。誰知此時,剛洗漱完畢的林立軒正拉開簾帳準備上床,擡眼間就對上了滿目凄惶神色慌張的言哥兒,那副凄慘的小模樣,就跟受驚失措的雛鳥似的,可憐極了。林立軒在心裏吹了聲口哨:趕巧兒了!
他正準備對言哥兒進行三堂會審呢,還沒等他開口,言哥兒就自己撞槍口上。
自他從縣裏回來言哥兒的表現就極其反常,也不知這小腦袋瓜裏裝着些什麽。
林立軒挽起袖子,拿起床邊搭着的白毛巾擦幹手上的水滴,挪過去坐在床角,給言哥兒整理了下被子,抓住他的手腕不動聲色地問他:“怎麽了?”
言哥兒還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恐懼的不能自己,聲音顫抖還帶着無限委屈顫巍巍地說道:“林大哥……你會……你會娶別的女人嗎?”
林立軒心下了然,在心底淡笑一聲,他定定的看着季言,言哥兒近來豐腴不少,雖然在林立軒眼中還是瘦不拉幾,但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臉色有所改善,可憐巴巴的小東西此時正充滿期待地望着他,就希望能從面前人口中聽到令他安心的答案。
這樣一幅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一只從籠子裏探出腦袋四處張望的小倉鼠,既笨拙又可愛,林立軒湊上前去,将人從被子裏拉出,讓言哥兒靠在自己的肩膀,語氣平淡無波的反問道:“為什麽這麽問?”
“我……我……”季言吞吞吐吐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眶急的泛出紅色,之前的那句話問出口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氣,林立軒沒有正面回答讓他失望無比,現在這樣,要如何收場?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季言是喜歡林立軒的,言哥兒從來沒在心底這麽清楚的明白這一事實,他不想跟林大哥分開,也不想林大哥讨厭自己……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林立軒摩挲他的頭發,無聲的安慰他,“是不是村裏的人對你說了什麽?為什麽覺得林大哥會娶別的女人?”村裏人的風言風語林立軒不是沒聽見過,說言哥兒配不上他,說他一個讀書人最終總會娶一個女人做妻子……林立軒本人對這些多嘴多舌婆子雙兒放出的話不屑一顧。
應對旁人的說三道四,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不去搭理,任她嘴裏說出了花也成不了真,之前見言哥兒不受影響也就沒跟他聊這些八婆無聊事。
言哥兒靠在林立軒的肩上,整個人委屈極了,他腦子笨,不靈光,說什麽都覺得自己是錯的,只好老老實實哽哽咽咽把今天娘親跟他說的話在林立軒跟前複述的一遍。
說完後,言哥兒就像是在縣官面前絞盡腦汁交代所有犯罪事實的犯人,低着頭等待堂上大人拍板發落,最後,垂頭喪氣的他還靈光一閃的說了句:“我沒把豆腐的方子說給人聽。”
這哪跟哪啊,林立軒被氣笑了。
他算是知道了,眼前的小妻子就是個又軟又萌又愛胡思亂想的小少年,必須給他好好上一堂心理安慰課。
林立軒伸手将身旁的大寶貝揣進懷裏,在穿來之初,林立軒的确是把這個清秀的少年當弟弟看待。可經過了這些時日,那個勤勞乖巧認真聽話的小身影早就在他腦海中占據重要位置,認識到這段感情的林立軒不動聲色地逐日加深兩人間的感情,就如一只正在捕食的野獸,将獵物牢牢圈在自己的地界。
這不,被他圈養的小動物正不甘寂寞地向他宣告:“我已經成熟了,快來吃我呀!”
“言哥兒。”林立軒叫懷中人的名字,眼神溫柔的看着他,“你認真聽我說,林大哥不會娶別的女人,林大哥這輩子唯一的妻子只會是你。”
“真的?”季言呆呆的問。
“當然是真的,騙你做什麽。”
言哥兒蔫兒吧唧的精神瞬間恢複,可還沒等他高興,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林大哥你不是要考狀元嗎?他們都說讀書人要娶女人做妻子……”他不想林立軒受他人取笑。
“誰說讀書人不能娶雙兒做妻子,隔壁縣的縣令娶的就是雙兒,他們縣的人也沒人說他什麽……”再說你林大哥也沒打算考科舉,做個有田有地有莊園的小地主不好嗎?
“林大哥喜歡你,自然再不會有其他人。”
“我也喜歡林大哥。”季言徹底放心了,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兩邊的小酒窩将主人雀躍歡呼的小心思暴露的一覽無餘。
“那……”言哥兒在林立軒耳邊小小聲地說道:“夫夫之間晚上的那啥事……”
總不能一直蓋着被子純睡覺呀!言哥兒好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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