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夜付茗頌注定睡不好,脖頸間的癢意叫她忍不住擡手想撓,倏地想起那落在手背上的扇柄,又生生停下。

輾轉好幾個來回,才皺着眉頭睡下。

她是睡下了,可聞恕卻遲遲入不了眠。

這疹子仿佛生在他身上似的,叫他心下瘙癢難耐,耳邊盡是女子哼哼唧唧說難受的聲音。

聞恕閉了閉眼,有些氣急敗壞地撐起身,踱步到桌邊灌了兩杯冷茶。

他捏着杯沿,力道有些大,像是恨不得将這茶盞捏碎似的。

驀地傳來他一聲情緒不明的笑,似是氣的。

那壓在腦海裏,無人特意勾起就要想不起來的記憶排山倒海的湧過來。

那半明半昧的光影裏——

宮女着急忙慌的聲音:“皇上,宋宋姑娘莫名起了疹子,已經請了太醫就診,說是姑娘體質不耐食梨花,您,您可要過去瞧瞧?”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皇上與宋宋姑娘這幾日正鬧別扭,宮女話裏亦有猶疑。

男人垂下眸子,并未動身,看着像是毫不關心的樣子。

随後夜裏,他避開宮人,還是忍不住去瞧了她一眼。

這麽一眼,聞恕還是在她楚楚可憐泛着紅的眸子裏敗下陣來,終是忍不住将人從床角抱起來,三分無奈七分心疼,“受不住也不準撓,撓破相了,朕可就不要你了。”

原本還憋着淚的眸子頓時掉了兩顆淚珠子,委屈道:“那你将我丢出去吧,本來我也就是皇上撿回來的,不值錢。”

男人一頓,無奈地嘆了聲氣,“宋宋,你聽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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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裏,他也不知說了多少好聽話,才将人哄的睡下。

她總有這樣的好本事,讓他瞧她一眼便舍不得冷着她。

至于再往後的事……

聞恕一下睜了眼,并不願意深想。

只是他這眸子一閉一睜,面前的燭火都已經燃盡了。

這個時辰,天正亮。

聞恕按了按肩頸,窗外的小道上僅有幾個灑掃的丫鬟小厮,這個時辰還早,連元祿都不會來擾他清夢。

這時辰按理說,若沒有天大的事兒,元祿斷斷不會來擾他,衆所周知,皇上清早醒來脾氣最是暴躁,他可沒有想不開往上撞的習慣。

因而,元祿望着面前的四姑娘,以及被四姑娘拉着的五姑娘,面色還頗有些為難,道:“兩位姑娘稍候,容奴去通傳一聲。”

付茗頌偷偷捂嘴打了個呵欠,低聲道:“四姐姐,我們這個時辰來…不好吧?”

付姝雲一臉困頓但強打起精神:“就是挑這個時辰,沒什麽人瞧見。”

付茗頌低頭不語,又生出一種偷偷摸摸、做賊心虛的心慌來。

須臾,元祿一張笑臉複返,“四姑娘,五姑娘,裏邊請。”

付姝雲仰起臉道了個謝,便帶着付茗頌一同往屋裏走。

今日來,按着付姝雲的說法是來賄賂人的,因此付茗頌懷裏抱着個食盒,還提着一捆栗子糕餅,隔着老遠都能聞見香味兒。

聞恕本有些意外,但在看見付茗頌懷裏滿滿當當的物件後,頓時了然。

他看了付姝雲一眼,想必是這不大着調的四姑娘所為。

付姝雲朝他讨好的笑笑,偷偷碰了碰付茗頌,茗頌恍然,上前将食盒與外帶的糕餅都擺在空曠的書案上。

聞恕擡眸瞥了她一眼,付茗頌遲疑一瞬,按着付姝雲的話,将那栗子糕餅往前推了一推。

她最會說場面話,稍一思索便摸出了一句,“沈公子遠道而來,想必還沒嘗過俞州最有名的糕點,四姐姐有心,特一早叫人去城西買的。”

話落,付姝雲擺出了一張得體的主人家的微笑,“沈公子是客,這都是應當的,應當的。”

男人嘴角噙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別人看不真切,元祿可是看得真真的,一下子心就落回了肚子裏。

聞恕眉頭微微揚了一下,示意付姝雲接着說。

付姝雲幹笑了兩聲,“我思來想去,救了沈三公子這事兒,雖是好心,但也不必大肆宣揚…這個,府裏規矩甚嚴,恐惹閑言碎語,叫長輩不悅。”

聞言,聞恕食指在桌案上叩了一下。

聞争并非與他一樣是太後所出,擔不上一個沈字,但付姝雲哪兒知道這麽多,想着既然是兄弟,喚那人一聲沈三公子也沒什麽不對的。

聞恕沒立即答付姝雲的話,眼神掠過付茗頌落在元祿身上,“香木可備好了?”

元祿忙低頭,道:“備好了,各品種成色都備了些許,供老夫人挑選。”

俞州盛産香木,太後又喜在寝宮點香,這回來,聞恕也沒落下吩咐元祿去采買,也算是給太後遞點新鮮玩意兒。

聞恕微微颔首,轉而朝付姝雲道:“沈某對香木不甚了解,四小姐既為俞州人,可否幫着挑選一二?”

他說是可否,可那話裏并未有懇求的意思,在付姝雲猶豫的空隙,聞恕往椅背一靠,“老太太那兒,我自當守口如瓶。”

付姝雲驀地睜大眼睛,那這是一筆勾銷的意思了?

她眼角瞬間彎了起來,連連點頭稱好,心底一塊大石頭落下,就這麽高高興興地跟着元祿都隔壁廂房挑香木去了。

付茗頌一愣,猶豫着擡腳跟上,就聽座上男人問了句,“你陪她來,也是怕老太太責罰?”

茗頌腳步頓下,屋門大開,因而還能聽到隔壁廂房裏付姝雲的說話聲,讓她稍微心安,回過頭猶豫了一下,似是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我應了你四姐姐,可沒有應你。”他語調緩慢,可說的話,就不那麽讨人歡喜了。

付茗頌一雙杏眸瞪圓了些,又驚訝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這叫什麽話,難不成他還要刻意同祖母舉發她不成?

聞恕見她那又氣又無可奈何甚至還想縮起來的膽小模樣,轉了轉指間的扳指,“你四姐姐拿吃食賄賂,你呢,你拿什麽賄賂我?”

付茗頌被他問得當頭一懵,這怎麽還拆開算呢?

她眉目一蹙,“你這是何意?我本也未曾做過虧心事,為何要賄賂你?”

“也是,說來救人算是功德一件,老太太知曉,說不準還要誇上你兩句,五姑娘認為?”

他一本正經,神色肅然,若不是眼尾那一毫上揚洩露出丁點笑意,還以為他是說認真的。

當然,付茗頌沒能看出那一毫笑意,當即便露了怯。

若是老太太聽了這事兒,指不定心裏會怎麽想她。

小姑娘何其無辜,咬了咬唇,心裏七上八下的,正這時卻又聽那人道:“罷了,當是五姑娘欠的人情,日後再還。”

付茗頌那顆小心髒猶如被人拽着抛向高空,又狠狠落下。

這時候,她總不成還要同他道謝吧?

姑娘拽着裙擺兩側,唇角抿得緊緊的,十分嚴肅又警惕地盯着他。

那雙靜默的眸子裏倒是難得浮現一絲生機,她若不是在付家被磋磨成這個性子,此刻開口,定是要同他理論幾句。

就在付姝雲的聲音越來越近時,聞恕有意壓低聲音,“可要記清了。”

從前的宋宋,在讨好他這方面可謂是無師自通,但到底這兩世,總有不盡相似的地方。

“你說什麽?”

付茗頌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人怎這般同她計較?

姑娘錯愕地擡眸問他,卻見他神情盡收,端坐在那兒,好似一個字也沒同她說過似的。

而此時,她斷然想不到,他口中的“人情”,是要她如何還的。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表示他還沒開始計較,這輩子就是來讨債的,這才哪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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