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室靜谧,雕花木門推開,“吱呀”一聲,尤為突兀。

付茗頌呼吸一滞,手心緊拽着幾塊凝神香,不知所措的保持着蹲下的姿勢。

她仰起臉,驚慌未定的站起身,眼下還有尚未褪去的微紅。

聞恕眉頭稍稍一擡,望向她手中的香塊:“怎麽了?”

付茗頌連連搖頭,“內務府送來的凝神香,不小心碰掉了。”

說罷,她側身出了內室,不料卻恰好撞上侯在一側的沈其衡。

沈其衡亦是一頓,低頭拱手道:“微臣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

今日家宴,沈太後是邀了國公府一家,沈其衡在此也無甚意外。

付茗頌微微颔首,極力扯出一抹笑意,“沈世子多禮了。”

說罷,她匆匆擡腳離了禦書房,活像後頭有豺狼虎豹似的。

沈其衡好奇的挑了下眉頭,目光落在內室輕輕晃動的珠簾上。

裏頭,聞恕彎腰撿起桌案下遺落的一塊凝神香,起身時恰好瞥見桌角的香爐。

驀地,男人的目光一暗。

擦去的灰塵,挪動的位置,顯然是叫人動過了。

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香塊,目光落在地上燒盡的火折子上,頓時了然。

男人嘴角抿的緊緊的,太陽穴猛地一跳,回想起方才那姑娘的神情,直覺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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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祿挑開簾子進來,“皇上,晚宴已置好,該是時候擺駕天巧樓了。”

話落,卻無人應答。

元祿嘴角一頓,順着聞恕的目光看過去,眼尖兒的發現香爐叫人擦拭過,他心下一跳,撲通跪下。

“奴才疏忽,許是哪個剛來的不懂事兒,都、都是奴才未吩咐妥當,還請皇上降罪!”

元祿自是知曉香爐背後動不得的原因,因而這禦書房的打掃,向來不假手他人。

聞恕眉間微暗,沉聲道:“擺駕吧。”

元祿又是一頓,狐疑的擡頭瞥了一眼,這才匆匆起身叫了龍攆。

天色稍暗,餘晖落在沁心湖面上,波光粼粼,只叫人賞心悅目。

天巧樓位于湖東,從閣樓上望下去,一覽無餘。

今日宴上,除卻沈國公一家,來的皆是親近的幾位皇親,氣氛倒是融洽。

付茗頌與聞恕分別坐于沈太後左右,姑娘十分周到的時不時給沈太後添菜倒酒,一晚上嘴邊的淺笑就未曾放下過。

可偏偏,就是沒擡眸看過他一眼。

聞恕面無神色的握着酒盞,掌心貼着杯沿,來回轉動,心下暗暗數着她飲了幾杯酒。

旁人在說什麽他已經聽不清了,腦中只有方才姑娘在禦書房中不知所措的模樣。

約莫一個時辰,沈太後酒後頭疼,這家宴才算散去。

付茗頌扶着她上了步攆,囑咐素心:“吩咐禦膳房做碗醒酒湯,給永福宮送去。”

“是,奴婢這就去。”素心應聲道。

付茗頌在原地站了會兒,方才那幾杯酒下肚,頭亦是有些昏。

她揉了揉太陽穴,剛一轉身,就撞上男人堅硬的胸膛。她踉跄兩步,聞恕伸手扶住,才堪堪站穩。

“頭疼?”他擡手按在穴位上。

她猛地一僵,撇過頭應了聲。剛擡腳要走,便被桎梏住手腕。

“躲了朕一晚上,你還想躲哪兒去?”他垂眸道。

付茗頌仰起臉,“臣妾為何要躲着皇上?”

“你動了朕的暗格,你當朕不知?”

話落,付茗頌一滞,徹底沒了聲兒。

秋風四起,涼意漸漸。泛黃的樹葉叫一陣風抖落下來,驚了三兩只鳥兒,撲騰着翅膀飛向高空。

聞恕從遮月手中接過披風給她系上,“走走,醒醒酒。”

說罷,不容分說的握着她的手腕,往前方石子路上去。

身後随行的宮人跟了一隊,轎攆就停在不遠處,見此情形,紛紛一愣,只敢遠遠跟在主子身後。

付茗頌心裏七上八下的,走至半道上,才擡眸輕聲道了句:“我不是有意動的。”

聞恕抿了抿唇,許是飲過酒,嗓音有些渾濁,“她叫宋宋。”

付茗頌一怔,腳步攸的停滞,仰起臉看他。

聞恕停下腳步,低頭對上那雙好奇的眼睛,輕聲一笑:“長的同話本子裏那種會勾人魂的狐貍精似的,朕初見她,便是叫她勾了魂。”

面前的人眉頭輕輕皺了下,吞吞吐吐的應了聲:“哦。”

“白日裏可吟詩賦,夜裏可談風月,還唱的一口好淮腔,尤擅琵琶。小小年紀,一支‘鳳栖臺’跳的名動南北,朕當初覺得,這世上女子,應都如她那般才是。”他聲音輕緩道。

付茗頌咬了咬唇,從他口中,好似能想象出那人的模樣。

靈動、張揚,美豔的不可方物。

她忍不住道:“然後呢?”

“然後?”聞恕勾了勾嘴角,“朕将她接進宮,以為是段良緣。”

他抿了抿唇,笑意盡斂,“直至一封封密函從禦書房內傳了出去,什麽詩賦風月,計謀而已。”

付茗頌聽的一愣,杏眸睜大,心口猛地一縮,呼吸微滞:“那,她呢?”

“死了。”

“咚”的一聲,付茗頌幾乎能感受到耳膜被重重敲了一下,眼前一晃,她喃喃問:“怎、怎麽死的?”

男人垂眸,目光緊緊盯着面前這張臉,靜默半響,才啞着嗓音道:“自盡。”

姑娘面上一陣錯愕,似是沒料到這種結果,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

聞恕一只手揉捏着她的下巴,像是在把玩物件似的,含笑道:“寧願死也不肯留在朕身邊,她心裏,當真是沒有朕。”

付茗頌心下沉甸甸的,目光呆滞的望着他。

聞恕神色一轉,“今日看到那幅畫,是不是叫你覺得委屈了?”

任哪個女子,應都不願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代品。即便從始至終就是她。

付茗頌怔怔的抿緊嘴角,半響朝他搖了搖頭。

他給她的夠多了,若不是他,說不準今日,她便真叫老太太許給哪個大戶人家做妾了。

付茗頌攥緊手心,這還有什麽可委屈的?

聞恕垂眸,定定的看着她。

他大抵能瞧出她在想什麽,不由捏住她的下巴道:“可以委屈,朕許你委屈。”

他原本以為,若有機會再見到她,定要将從前那些賬一筆一筆讨回來。

可對着這樣一雙将前塵過往忘的一幹二淨的眸子,如何都下不了手。

不僅是下不了手,還想哄着。

他甚至都搞不明白,為何非得是她?

大抵,這便叫做栽了。

他擡手揉了揉她的頭,親了下那張緊緊抿緊的小嘴,順着姿勢,幹脆環着腰直将她抱了起來,走向不遠處的轎攆。

“委屈夠,就該回宮了。”

付茗頌叫他吓了一跳,“皇、皇上……”

“死了。”

“自盡。”

“她心裏,當真沒有朕。”

夜裏,付茗頌翻來覆去,腦中反複閃過這幾句話。

不知為何,心裏堵的慌。

她自小在付家小心謹慎,也不過想活着罷了,人在何種境地,才會有自盡的念頭?

許是叫這故事吓着,臨近天明時,她又做了同一個夢。

瓷白色瓶身,紅色水蓮花紋。

錐心刺骨的疼,疼的她渾身蜷起。

一睜眼,天光大亮,身邊早就沒了人。

她緩了幾口氣,挑開床幔喚來遮月伺候洗漱,直至聽到寝殿裏有宮人在走動,一顆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晃眼幾日過去,秋意漸濃,盛夏綻開的花兒一朵兩朵的落地,平添一絲蕭瑟。

沈其衡仔細瞧着這幾份呈報,眉頭稍稍一揚:“短短半個多月,這工部歷年堆積,解決不成的大問題,都已處理的十之七八了,想來這宋長訣,當真是個人才,僅一個工部主事,倒是有些委屈他了。”

宋長訣此人,除了脾氣古怪,臉色冷了些,渾身上下都是才幹。

聞恕從來都是個惜才之人,難得沒有反駁沈其衡的話。

他食指在桌案上輕輕扣了兩下:“再過半月,尋個時機将他升為工部郎中。”

沈其衡頓了頓,從正六品升至正五品,可是直升了兩級。

如此關照下去,這小子遲早升至侍郎。

宋長訣的性子,頗有些桀骜不馴的意思,如今已是不好辦,到時候恐怕更加棘手,總得尋個法子磋磨磋磨才是。

思此,沈其衡離宮後,乘馬便去往宋宅。

說是宋宅,實則只是個簡陋的宅院,他任職的突然,朝中似是還沒來得及給他安置宅子。

院門未關,沈其衡輕叩了兩聲,無人應答,他便直接推門進去。

入眼便見那單薄的少年背對着院門,執筆不知在寫些什麽,連有人來訪都不知。

沈其衡蹙了蹙眉,走近一瞧,卻是見他在作畫。

然而下一刻,沈其衡便笑不出來了。

這畫中人,實在眼熟,不是皇後娘娘是誰?

幾乎同時,宋長訣聽到身後的動靜,擡手便将一沓宣紙覆在上頭,回頭瞧見沈其衡,驚訝之餘,警惕性十足:“沈大人來此,有何貴幹?”

沈其衡這才将目光從那宣紙上收了回來,意味深長的瞧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帖子遞給他。

“皇上聽聞宋大人擅長射箭,這回秋獵,特邀宋大人一同前往。”

宋長訣迅速的伸手接過,嘲諷似的趕客道:“有勞沈世子還親自送上門。”

沈其衡肅着一張臉上馬,回眸望了眼緊鎖的院門。

私畫皇後肖像,他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猜哥哥先想起來還是慫慫先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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