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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茗頌滿腹心事,一直到深更半夜才睡下,翌日晨光落地,她都尚未睜眼。
只是,心裏藏着秘密,于做了十六年膽小怕事的付家五姑娘來說,終究是睡不安穩。
是以,枕邊人一動,她便立即睜了眼,拽了一整晚他的衣擺,下意識攥得更緊。
聞恕半撐起身子,拍了拍她的背,“太醫說靜養,不急着起,這兩日便宿在梧桐殿罷,外頭風大,不宜挪居。”
他沒說的是,禦書房與梧桐殿一南一北,相隔甚遠,就連乘龍攆,都要比平日多花費兩刻鐘。
說罷,聞恕頓了頓,遲疑地看向她,“你夜裏喊了朕好幾回,你記得嗎?”
此話落下,付茗頌微微一頓,屏住呼吸,搖了搖頭。
似是不願提及這個話題,她稍稍挺起月要在他唇邊親了一下,似是很不願他離開似的,雙手環住男人的月要,用下巴蹭他的胸口。
她的黏人,是肉眼可見的。
李太醫說她是過度驚吓,是以付茗頌露出這樣一面,聞恕便想到那好幾丈高的望鯉臺,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青絲。
“你若是呆着無趣,叫遮月與素心陪你說說話,不許下榻。”
她應下,可那兩只纖細的胳膊,并未有放過他的意思。
付茗頌仰頭胡亂在他臉上啄着,柔軟的唇瓣一下一下觸碰,男人在清晨的意志力本就薄弱,聞恕有心放過她,卻平白叫她撩了火。
但饒是如此,他依舊難掩訝異。
她何曾這樣熱情過?
聞恕一手摁在她肩骨的地方,稍稍退開些距離,望進姑娘眼裏時,卻見她抵在他月兇膛的手心一寸一寸攥緊,眼眸微垂,唇角也慢慢收緊,似是羞澀又似是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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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他竟緩緩松了口氣,荒唐的念頭頓時湮滅。
她輕輕道:“皇上起罷,上朝罷。”
他低頭厮磨一陣,直至将人吻地暈乎乎的,最後在她額前親了一下,才起身更衣。
走至殿外,叫冷風一吹,他眼底那點情-欲缱绻才散了個幹淨。
他回頭望了梧桐殿一眼,他方才竟以為……
不過,若是上輩子,她定不會露出那樣害怕緊張又不知所措的神情。思此,聞恕搖頭失笑
只是,聞恕興許是忘了,她最大的本事,便是回回都能騙過他。
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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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五六日,付茗頌被勒令卧床靜養,遮月與素心二人輪番看着,莫說門,是連床都不讓她下了。
付茗頌倚在香枕上,手握一本經書,目光渙散。
她有許多事要做,一樁樁、一件件地數,按重要程度、難易程度依次排開。
首先,她想見……宋長訣,她的哥哥。
回想種種,那于旁人面前冷漠倨傲的少年,在她面前釋放的善意和親近,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思此,書頁“啪嗒”一聲,濕了一小塊。
遮月抱着衣裳進來,她忙低下頭擦了眼睛,佯裝無事地将那頁打濕的紙翻了過去。
今日辰時,李太醫親口說她身子大好,聞恕才許她搬回昭陽宮,遮月手中拿的,是她最常穿的銀白色鳳袍。
然今日,卻從付茗頌口中聽到一句“太素了”,遮月不由一頓,捧着鳳袍道:“娘娘平素,不是最愛素色麽?”
什麽銀白色、淺金色,就連鳳袍上的花紋,都不用重色。
付茗頌頓了頓,未再搭話,起身展臂讓遮月給她更衣。
她從未喜歡過素色,哪怕是這輩子,也未曾喜歡過。只不過是素色不惹眼,能省去很多不該有的麻煩罷了。
梳洗穿戴過後,遮月攙着她踏出殿門。
時至二月,已是入春時節,可樹枝上并未長出新葉,依舊是天寒地凍的。
付茗頌系了件鵝白披風,剛走了兩步,便被冷風糊了眼。
遮月轉身要喚鳳攆,她急忙忙喊住,道:“躺久了,想四處走走,遮月跟着便可。”
須臾,付茗頌擡腳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
遮月跟在後頭,問道:“娘娘,這是去何處?”
哪怕是要四處走走,禦花園、百花園的方向,也是在東面才對。
前頭步伐不急不緩的人囫囵吞棗道:“随意走走。”
可她這一走,走得着實有些遠。
再往前,便是東武門了。
于城牆下,付茗頌站住腳,扭頭吩咐道:“你在這等我。”
說罷,她轉身上樓,遮月着急地“欸”了聲,四下望望,空無一人。
娘娘難不成,是來等皇上下朝的?
這遙望臺下便是出宮的宮道,眼下早朝未散,還很是安靜。
付茗頌頂着寒風在這僵直站着,驀然想起那日他說的話:
“微臣有一家妹,與娘娘有幾分神似。若她還在,如今應當十六了。”
“幼時家中失火,死了。”
迎着冷風的人紅了眼眶,她有好多好多話想問。
想問當年那場火究竟因何而起,想問他是如何躲過了災禍,想問他何時記起還有個妹妹,想問皇上可否知道他……
須臾,人聲嘈雜。
付茗頌兩手從袖口中伸出,她忙抓住護欄,傾身望去,果然是下朝了。
那些個朝臣個個中氣十足,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前行。
她四下一瞧,很快就瞥見了落在最後的一行三人。
是沈其衡,薛顯清,最左的則是宋長訣。
她不能喊他,只能這樣遠遠望着。不過看哥哥與沈其衡、薛顯清二人走得近,想必在朝中,還算安穩妥當。
許是她的目光過于炙熱,正仔細聽着沈薛二人議論朝事的宋長訣,下意識回身看了眼,他們一行三人已是走得最慢的了,身後空無一人。
就在宋長訣收回目光之際,卻驀然瞧見遙望臺站着個人影,發髻上那只金鳳步搖,格外惹眼。
他腳步一滞,愈走愈慢。
忽然,他停下步子,道:“突然想起,工部還有一事未同皇上禀明,二位先走罷。”
沈其衡、薛顯清二人早見怪不怪,揮手便走。
這宮道空曠,僅遙望臺下有侍衛把守,可他們卻看不見樓上的人。
宋長訣繞道,從另一側而上,信步走向那銀裙女子。
他在她面前站定,如往常一般,秉手道:“微臣見過皇後娘娘。”
聞言,付茗頌眼眸一酸,方才還能克制住的情緒如海浪翻湧,一下溢出心尖,她哽咽一聲,兩行淚從下巴滑落。
宋長訣一驚,蹙眉問:“娘娘?”
他雙拳緊握,他向來就看不得她哭,是皇帝欺負她了?
付茗頌咬住唇,一雙水洗過的眼睛望着宋長訣,道:“宋大人,可否伸出右手?”
宋長訣照她的做,手心向上,朝她遞過去。
現下的付茗頌全然顧不得什麽男女大方,她急切地拉住宋長訣的手翻過來,果然瞧見他手背的虎口處,有一枚月牙形胎記。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潰堤,又怕叫樓下的侍衛聽見聲響,只好捂住唇,哽咽道:“這還是,還是給宋宋摘的月亮嗎?”
此話落,宋長訣渾身僵住,凝息望她。
這是宋宋七歲那年,他用來哄她的話。
思此,宋長訣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意,總算敢伸手摸摸她的青絲,“我還以為,你能就這樣過一輩子,何時想起的?”
“落水之後,之後便想起了。”她哭道。
倏地,臺階下傳來一道聲音,“娘娘?娘娘,皇上下朝了,您該用回宮用午膳了。”
宋長訣不敢再耽擱,畢竟如今她貴為皇後,而他乃外臣,若是叫人瞧見,指不定生出什麽是非來。
他只握住姑娘的肩,語速極快道:“他知道嗎?”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付茗頌擦了眼淚,咬唇搖頭。
這副模樣,與她幼時做錯事時一模一樣。
見狀,宋長訣眉頭蹙起,“你不打算告訴他?”
聞恕那個人何其聰明,若是被迫叫他拆穿,一定不會是好事。
“眼下,還不是說的時候。”
她面色複雜,猶豫、為難、害怕這三個字,全寫在臉上。
臺階下傳來腳步聲,宋長訣斜眸睨了一眼,轉而問:“你告訴哥哥,你想走嗎?”
然而,這回面前的人沒有絲毫猶豫,仰起一張淚臉朝他搖頭。
宋長訣抿唇,那他明白了。
他揉了揉她的發,“你我找個好時機再說話,宋宋,你要早些告訴他。”
男人最清楚男人,既然聞恕能将前世對不住他的姑娘立為皇後,且迄今為止待她極好,那便說明,愛意是大過恨意的。
說罷,宋長訣的身影從拐角一閃而過,遮月來時,這遙望臺只付茗頌一人,紅着眼眶呆呆地望向一邊。
她驚呼道:“娘娘,您這是怎麽了?”
“風大,迷眼。”
遮月将她扶下樓,啰嗦道:“雖已過冬,但春日還是冷的,娘娘身子未好全,何必跑來這大老遠之地吹冷風呢。”
遮月又說了好些,付茗頌一個字沒聽進去。
她還有好多事沒問,這一個深宮,一個朝前,何時才算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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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便是半月過去。
天依舊寒,卻到底不似深冬,付茗頌的衣裳也減了一件。
她記得宋長訣的忠告,且她也明白,這麽瞞着,拖得越久越不利。
本就是個無信譽之人,這騙他瞞他的事兒,又添了一樁……
可好幾回,那話都已至嘴邊了,聞恕只要看她一眼,她便怎麽也說不出口。
你瞧,他現下待她多好。
有時她甚至想着,就假裝永遠記不得好了,承着他如今的好,過足這輩子,也無甚可挑。
“嘶……”付茗頌低頭,食指叫針紮了下,滲出兩滴血來。
遮月大驚小怪地用帕子包住,又從抽屜裏拿出藥,道:“開春便是新的一年,見血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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