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機場咖啡廳,何似和葉以疏在最角落的位置已經坐了大半個小時, 誰都沒有主動打破沉默。
何似翹着二郎腿, 整個人窩在卡座裏有氣無力, 對面的葉以疏則還和多年以前一樣, 無論何時何地都正襟危坐。
不過, 有些東西似乎變了。
以前,何似一見到葉以疏就變得小心翼翼, 不論是最初單純感激她的時候,還是後來喜歡得無法自拔, 在葉以疏那裏, 何似始終處于下風。
如今風水輪流轉,輪到何似大剌剌地盯着葉以疏看, 而她,始終低着頭沉默。
忍受不了壓抑的氣氛,何似将勺子摔進咖啡杯, 語氣不怎麽好,“我怎麽記得啞巴過的是我, 你現在不說話是幾個意思?”
葉以疏睫毛微顫, 嘴巴一動,發出來的聲音依然潮濕, “我......”
我什麽?葉以疏根本不知道我後面要說什麽?笑了下繼續選擇沉默。
這個笑是葉以疏對自己的嘲諷,落在何似眼裏卻成了對她的不屑,有些怨氣來勢洶洶。
“你剛才是叫了我吧?是哭了吧?如果我沒理解錯,你哭應該是因為我沒死, 心裏膈應的對不對?”
夾槍帶棒的諷刺讓葉以疏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加蒼白。
何似看得心口發堵,說不出來是因為生氣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就是堵,想破口大罵。
這些年在外面,何似罵人的功夫很有長進,多難聽的話都能罵得順嘴,但是面對葉以疏......何似只能罵自己一句“窩囊廢”!
她剛才到底為什麽要出現在葉以疏面前?!
不是都已經決定到底為止了嗎?幹嘛自己跑出來找不痛快!
人家連句話都不想和你說,你自作多情個什麽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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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落完自己,何似的情緒更加糟糕,說起話來口不擇言,“我也想在外面多待幾年,運氣好的話直接死在外面,既不占誰的地兒,也不着誰惦記,可人家不讓聾子當記者啊,我就是有這份心,人家也看不上讓我去。”
聾子?!葉以疏震驚地擡頭,視線落在何似挂着助聽器的耳朵上。
她給醫院打過那麽多電話,為什麽沒一個人告訴她何似的耳朵出問題了?
“是這次傷的?”葉以疏開口,聲音讓人心疼得可恨!
“是!”何似拔出胸口的劍,毫不留情地刺向對面,“這只完全聽不見,這只只剩下三分之一,怎麽樣?開心不開心?你看不爽的女人,老天都在替你收拾。”
葉以疏最後的僞裝被何似無情摧毀,她必須緊咬着嘴唇才能讓自己坐得端正,可嘴裏腥甜的血腥味呢?
擋不住,更藏不了。
何似看着,心裏絞痛。
畢竟是她放棄一切喜歡過的女人,折磨她,自己能好受到哪裏?但不可否認,痛的同時,她興奮。
何似放任興奮爆發。
她取下助聽器,放在手裏把玩,“摘了這玩意,我基本就是個聾子,挺新鮮,對想聽不想聽的話收放自如。”
何似将助聽器扔向空中,在它馬上要掉進咖啡杯的時候伸手接住,然後身體前傾,看着葉以疏緊張的表情,戲谑道,“你說,我那時候如果不用跳樓逼你,改成把自己戳聾,是不是就可以當做沒聽見你說分手啊?”
話落,不等葉以疏反應,何似兀自靠回去,蹙着眉,“可是你清楚啊,你不要的東西誰逼你都沒有用。”
何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表情突然興奮起來,“喂,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葉以疏所有的情緒都被何似牽在手裏,對她的話根本做不出第二種反應,“什麽問題?”
何似暧昧地眨眨眼,“呂廷昕不是在駐地就是在外面出任務,你一個人的時候都是怎麽解決的?像你這種清高的女人應該不屑找情人,更不屑自|慰吧?”
直白下流的措辭讓葉以疏慘白的臉紅透,羞憤讓她氣息不穩。
見此,何似身體裏的惡略因子更加活躍,她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表情追問,“別不說話啊,再怎麽說咱倆也是老鄉老,你就大方一點,跟我傳授傳授經驗呗,等下,讓我做做準備工作哈。”
何似快速戴好助聽器,和小孩子上課一樣,坐姿端正,嚴肅認真,“說吧,我準備好了。”
葉以疏慘白的臉上一片死寂,眼神空洞的可怕,“你想讓我說什麽?”
何似的表情冷了下來,“我想聽的話,你敢說嗎?”
葉以疏沉默。
何似不在乎,這個答案早有預料。
“嘟,嘟......”手機震動緩解了被拉扯到極致的緊張氣氛。
何似拿起手機看了眼,嘴角的弧上揚度。
當着葉以疏的面,何似點開免提。
手機接通的一瞬間,一聲清脆的“何似媽媽”從聽筒裏沖了出來。
聽到的兩人,一個笑得不着痕跡,一個慌得顯而易見。
笑容過後,心疼傾瀉而出。
何似拿起手機,湊在嘴邊,不厭其煩地哄着電話那頭的小人兒。
通話過程中,葉以疏聽着看着,身體仿佛至于冰窖,冷得她止不住哆嗦。
從什麽時候開始,被孩子氣收買的何似也這麽會哄人了?
很久之後,何似挂斷電話,溫柔笑意、柔軟表情全部冷卻。
何似扔下手機,恢複方才流裏流氣的态度,“怎麽?還是沒話跟我說?”
葉以疏放在膝頭的手緊握成拳,“剛才和你通電話的人是誰?”
“欣......我女兒,叫何七七,今年5歲。”何似說。
實話在嘴裏轉了個圈,變成了謊言,将已經處在懸崖邊緣的葉以疏又朝外推了一步。
“她爸爸是誰?”
“爸爸?不知道啊。”何似歪着頭靠進沙發,滿不在乎地回答。
葉以疏冰冷的身體被烈火點燃,“不知道?你就對自己這麽不負責任?!”
太久沒見過葉以疏生氣,何似的第一反應竟然還是害怕,不過一瞬,頃刻變得若無其事。
何似漠然,“戰場上你來我往,活得了今天,活不過明天,誰他媽沒事提責任,爽了不就行了?”
“何似!”葉以疏快忍不住了,“......為什麽這麽做?”
葉以疏搖搖欲墜的聲音讓何似輕浮的态度有所收斂,但沒有停下,“在那種地方生存,壓力很大,很恐怖,如果找不到方式發洩,人會被逼瘋。”
“所以你就,你就......?”話到嘴邊,葉以疏說不出來。
何似替她補全,“所以找男人喽,做|愛是纾解壓力最好的方式,你以前不是嘗過這種甜頭?現在裝什麽無知。”
何似的輕浮和不以為意像被磨鈍的剪刀,将葉以疏的僞裝一寸一寸研磨着剪斷,痛得沉悶、綿長、撕心裂肺。
離了僞裝,葉以疏不知道怎麽面對何似,不如繼續逃避。
“醫院還有事,我先走了。”葉以疏說。
何似随性的表情驟變,先是冰冷,再是戲谑,“別啊,分手也能做朋友的,我剛回來沒什麽朋友說話,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陪我說會兒話呗。”
可憐......
似是而非的玩笑留住了葉以疏,她沒主動挑起話題,也沒再提離開。
何似随手玩着手機,黑亮的眸子有笑,沒有溫度,“葉以疏,這些年我一直恨你,你知不知道?”
葉以疏迎上何似的目光,不閃不躲,波瀾不驚。
終于要開始算舊賬了嗎?
葉以疏做好了承受任何懲罰的準備,可當她一次又一次被何似中傷、戲弄,尊嚴被何似踩在腳下踐踏時才突然明白過來,何似變了,她走得太遠,而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跟不上何似的腳步,注定要被摔出她的世界。
葉以疏,“知道。”
何似唔一聲,表情玩味,“但是有件事你不知道。”
“?”
何似撐着側臉,拇指在唇邊摩挲,迷離而直白的目光像在看入了眼的獵物,“我恨你,所以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每次一想到你,我腦子裏出現的畫面就是你躺在我身下,被我做到哭的模樣。葉以疏,你知道你在床上的樣子有多美嗎?”
超過承受極限的用詞讓葉以疏羞憤難當,兩種顏色在她疲憊的臉上快速交替,時而潮紅,時而蒼白。
這曾經是何似最喜歡在葉以疏臉上看到的兩種顏色,第一種因為難得動情,第二種因為難得示弱。
現在,何似只想更狠一點,讓葉以疏被身體裏的煎熬壓垮,逼瘋。
何似站起來,身體越過桌面,俯身湊進葉以疏臉側,貼着她的耳朵說:“還有你手指放進我身體的感覺,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我成為真正的女人留的那滴血滴在了你的手上。”
葉以疏渾身僵硬,臉上的潮紅徹底被蒼白取代。
憤怒來得兇猛,“怎麽,覺得對不起現任生氣了?何必呢?咱倆上床的次數沒一百次,也快接近了吧,你要真覺得對不起現任就別他媽擱我這兒惺惺作态,為我哭?抱歉,哭喪都不敢勞您大駕!”
何似煩躁地扯開衣領,腦子裏亂糟糟的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說什麽。
除卻刻意,她剛才說的那些話不全是假的。
有些畫面因為太深刻,被回憶也就輕而易舉。
她們剛在一起那會兒都很害羞,半推半就地做過幾次以後嘗到了其中滋味,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都是正常女人,一個恰逢年少,一個風華正茂,對于情|事的了解全部來源于對彼此身體的探索,發現得越多越沉迷。
那時候葉以疏工作忙,何似一邊上學一邊打理工作室更忙,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連煲電話粥都成問題,一旦兩人同時在家,門一關,就算外面天塌下來也阻止不了何似折騰葉以疏。
家裏能做的地方,何似幾乎都磨着葉以疏做過。
有一次想找刺激,何似拉着葉以疏在小區最多人經過的小竹林裏做了一回。
那時候正直飯後,老頭老太太紛紛出了家門,在小區散步消食,她們做的事萬一被人發現,何止是丢臉,估計會被拉去填護城河。
何似那一次是真玩嗨了,葉以疏也是真惱了。
之後大半月,葉以疏沒讓何似碰一下。
饒是這樣,何似還是管不住那個年紀該有的血氣方剛,逮着機會就折騰。
不知道哪一次玩脫,葉以疏反客為主,折磨得何似直飚眼淚,她才突然明白過來,不是葉以疏弱,是因為疼她才總讓着她。
那之後,何似折騰人的花樣少了,一門心思全用在取悅葉以疏身上,每每走到那一步都會用盡溫柔,欺負得葉以疏掉點眼淚。
何似不心疼,小狗似的一邊樂一邊在她眼睛上亂舔。
葉以疏躲不過,對何似也是真沒辦法,時間一久就由着去了。
那時誰也沒預料到往後,只想在當下占有對方的全部,把她抱緊、揉碎藏起來誰都不讓看見。
六年過去,當初的熱情早已不複存在,可那種蝕骨的情|欲滋味何似還記憶深刻,不見尚還能忍,見了,何似恨不得當場把這個沒良心的女人壓在身下,做到她哭都沒力氣哭。
可是誰給她資格?
說得有骨氣點,別人的女人她不屑碰,說得實在點,她不想讓喜歡過的女人難做,總結起來,何似覺得自己就一徹頭徹尾地孬種!
何似嫌棄地啐了自己一口,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飲而盡。
“啪!”杯子落下,何似笑得坦蕩,“前任,你可千萬穩住了啊,萬一你要是過得沒跟我在一起時好,我這輩子都不會甘心,沒人願意無緣無故地輸給一個不如自己的人,你說是不是?”
話落,何似站起來準備離開,“走了,咖啡就當你請我。”
葉以疏沉默着接受一切。
擦肩而過之後,何似上半身後傾,盯着葉以疏放在腿上的雙手,“忘記恭喜你了,葉主任,你這雙手挺适合做外科醫生的。”
這次,何似沒有再停留,葉以疏更沒有挽留,一路目送她離開。
何似的背影消失後很久,葉以疏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雙手低聲自語,“那你知不知道,這雙手有兩年連手術刀都拿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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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