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葉以疏想象過自己和何似再次見面的場景,打她, 罵她, 再怎麽激烈她都做好了接受的心理準備, 獨獨冷嘲熱諷她從來沒有想過。

何似......明明是個懶到不願意記恨的人......

一個人坐在角落, 窗外偶爾經過熱戀的情侶, 葉以疏看着,心裏異常難受。

不是因為何似的話, 而是何似如此巨大的改變。

從童年到少年,何似經歷了人生最孤獨寂寞, 也最陰暗煎熬的一段時間, 即使那時候她一無所有,還要受盡委屈也沒有哪個瞬間像今天一樣, 把誰的尊嚴和臉面踩在腳下踐踏......

不對,她有過。

依然是為了葉以疏。

僅僅因為她堂姐何書珊在背後說葉以疏的壞話。

其實,何書珊說的何止是葉以疏, 她罵得最難聽的應該是何似才對,何似說她習慣了, 左耳進, 右耳出,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如果何書珊的矛頭指向葉以疏, 再無關緊要的一句诋毀,何似也會使勁渾身解數頂回去,氣急了何似還動過手。

為此,她被叫了家長。

家長是葉以疏。

葉以疏知道緣由, 除卻生氣,更多的是心疼,所以輔導員當着她的面說何似的不是時,她第一次端出了架子。

葉以疏不喜歡和人針鋒相對,只是因為事情還沒有觸及底線,一旦越界,她能不帶一個髒字的說到對方懷疑人生。

不巧,輔導員觸到了雷區。

沒走的何似躲在辦公室門口偷聽,笑得腰腹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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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何似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感謝——親葉以疏。

何似一開始的打算只是臉頰,後來理智敗給誘惑,她假裝意外親在了葉以疏嘴唇上。

第一次,葉以疏正視了何似對自己異樣的感情,她開始有意躲避。

躲着躲着,躲到了何似身邊......

喜歡她太自然,被她喜歡也是冥冥之中。

有些感情就像四季更替,除非地球不再公轉,否則就一定會經歷遇見。

打架的事情鬧到最後,何似沒有受處分,輔導員反倒因為玩忽職守落了個被開除的下場。

她們兩個,一個不好勇鬥狠,卻能為了喜歡的女人動手打架,一個自小獨立,最不屑用父母的關系達成目的,卻也能為了家裏的小姑娘把人逼到離職。

即便輔導員離職的根本原因不在葉以疏,她也确确實實在何似不知道的時候推波助瀾。

她們都曾經為了保護彼此做出努力,如今卻将可怕的語言暴力用在對方身上,還用得得心應手。

時間改變的何止是感情,還有一個人根深蒂固的堅持。

“呦,這不是軍醫大附屬醫院大名鼎鼎的外科主任嗎?您這種大忙人竟然有時間來喝咖啡?還是離醫院三十多公裏的機場。”話裏帶刺的女聲出現得突兀。

葉以疏滿腦子都是何似過去的模樣,一時沒将這個聲音放進腦子和聽過的聲音對比,只是在那人坐到自己對面時憑着本能驅趕,“抱歉,這裏有人,請你......是你。”

疏離、禮貌的聲音只一瞬間便冷卻下來,“何小姐,請你馬上離開這個座位。”

冤家路窄,俗語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此刻,坐在葉以疏對面的正是才在她腦子裏出現過的何書珊,何似的堂姐。

這個人一手毀了何似該有的幸福,從親情到愛情。

就算有些事何書珊沒有親自操刀,也改變不了她傷害過何似的事實。

葉以疏讨厭這個人,極其讨厭。

面對葉以疏不留情面地言辭,何書珊并不怎麽在意,她無所謂地笑了下,當着葉以疏的面兒掏出煙盒點了支煙。

紅到讓人不适的嘴唇抿着煙,深吸一口,然後吐出。

青白色的煙霧飄在略帶躁意的空氣中,讓何書珊身上的低俗感越發濃重。

葉以疏不喜歡化妝的人,尤其是濃妝豔抹。

厚重脂粉味遮住的不止是一個人原本的容貌,還有她的自然純粹。

她曾經被人欺騙,于是,厭惡任何形式的僞裝。

“何小姐,這裏禁止吸煙。”葉以疏提醒,适度的語氣不會讓誰覺得難堪。

何書珊置若罔聞,換了個方向後對着葉以疏吐出煙圈。

不悅頓時加劇。

葉以疏站起來離開。

腿剛繞過座位,何書珊再次開口,“急什麽,不介意的話,和我談談何似的事情啊。”

葉以疏離開的動作沒有停下。

何書珊将煙夾在兩指之間,戲谑的聲音和咖啡廳裏的安寧格格不入,“這樣,我随便問,你看着答,第一個問題,你們确實談過戀愛吧?”

葉以疏停下腳步回頭,表情沒刻意冷淡,何書珊依然在她的注視下打了個寒顫。

很細微,只有她自己感覺得到。

“何小姐,你确定要在這裏找我麻煩?”葉以疏聲音緩緩的,察覺不出來喜怒。

何書珊撚滅煙,紅唇勾起尖銳的弧度,“真是對不起,我怎麽把你們早就分手這事兒給忘記了?還是你甩了她對不對?聽說何似為了求你回心轉意差點跳樓,後來半死不活的被舍友發現,手腕上還有刀劃過的痕跡......”

“你說什麽?!”太過震驚,葉以疏控制不住地睜大眼睛,眼底因為長時間疲憊熬出來的密集血絲讓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許恐怖。

何書珊笑容更甚,“你不知道?那就怪了,我還以為她為了不和你分手會鬧得人盡皆知。”

葉以疏的身體在發抖,聲音裏的恐懼再怎麽努力也壓不下去,“你把話說清楚。”

“好啊。”何書珊染成黑色的指甲輕點桌面,看着葉以疏慘白的臉色恣意發笑,“可是說什麽呢?說何似當着你的面兒不敢跳樓,結果背着你自殺了?這話你敢聽嗎?”

一刀還沒拔出,另一刀再次跟上。

葉以疏危如累卵地情緒被何書珊逼到了絕地,什麽禮儀禮貌忍耐克制統統抛諸腦後。

葉以疏暗下眸光,瞳孔深處的情緒不激烈,卻勝過狂風暴雨,“何書珊,不要忘了,把她逼到那個地步你也有份,如果還有良心就請你立刻、馬上滾出我的視線。”

何書珊端着胳膊冷笑,“逼她怎麽了,你要是夠堅定誰逼得了她?葉以疏,我承認在促成你和何似分手這件事上做得不夠光明磊落,但你扪心自問,如果不是你主動提分手,誰能打垮何似?說到底,我沒錯,呂廷昕沒錯,錯的,從頭到尾就只有你一個人。”

何書珊站起來,陰暗的表情讓空氣也忍不住退避三舍。

“葉以疏,你才是把何似逼上絕路的罪魁禍首。”

重擊落在,葉以疏好像聽到了沉重的枷鎖将她鎖死在感情十字架上的聲音。

沉悶、壓抑,看不到光亮。

何書珊看得身心舒暢,她真是愛死折磨葉以疏和何似的感覺了。

過去,她們不是總覺得自己高尚,總看不起她嗎?現在還不是被她幾句話玩得團團轉,呵,女人的感情脆弱得讓人不屑可憐。

“對了,我爸媽心疼何似無家可歸,過幾天會在老家給她辦喪事,你要是有時間可以來送她最後一程,如果......”

“啪!”

足以驚動整個咖啡廳的巴掌聲讓何書珊愣在當場。

劇痛傳至大腦,何書珊瘋了一樣捂着臉朝葉以疏撲過去反擊,“你這個死同性戀竟然敢打我!”

葉以疏輕巧躲開,就着何書珊身體向前的慣性随手一拉,她便狼狽地撲倒在地。

匆忙之下,被自己踩掉的抹胸長裙讓何書珊成了這一處最大的笑柄。

葉以疏對這一出好戲沒有多少興趣,她慢條斯理地脫下外套放進臂彎,然後解開領口最上方的扣子,走過去俯視矮她許多的何書珊。

“何書珊,這一巴掌是替何似打的。你們一家霸占她父母留下的財産,霸占她的家,卻不給她應有的生活環境,讓她小小年紀就吃盡苦頭,現在她出事了,你們卻跑出來和她談親情,不會覺得可笑?可是怎麽辦,她現在活得比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風光,以後也只會更好,要不然,這喪事就當是替你提前準備的?”

葉以疏說話的聲音不急不躁,甚至能從其中聽出隐約笑意,但和她直白諷刺的措辭混在一起就變得尖銳無比。

何書珊目眦欲裂,氣到發抖的手指指向雲淡風輕的葉以疏,“你......”

只來得及說這一個字,剩下的話再次被葉以疏的巴掌打了回去。

“這巴掌是替我打的,路那麽寬,地方那麽大,你找誰的麻煩不好,為什麽偏偏不長眼地找上我?我承認,你剛才的話我很怕聽見,可你怎麽不想想,我難受了誰最心疼?”

葉以疏低下頭,指尖輕彈臂彎裏沒有一點灰塵的白大褂。

動作随意,語氣平淡,“讓她心疼的人,你覺得我會聽之任之,站在一邊袖手旁觀?”

“葉以疏,你別裝了!”何書珊扯開嗓子,市井潑婦一樣大喊,“分都分了,你現在才來裝好人會不會太晚了?!”

葉以疏反應平平,在周圍零星的探究目光下緩聲開口,“分手只是分手,不代表我不再喜歡她,有關阿似的事,一輩子都不會晚。”

阿似,久違的稱呼脫口而出。

葉以疏沒有起伏的胸口疼得尖銳,她突然想讓時光倒流,在事發之前不管不顧地帶走何似,帶她去沒有人認識她們的地方生活,至于那些淩駕于道德底線之上的東西,她一個人知道就好。

只要何似的喜歡一直在,她就能一直忍受來自靈魂深處的審判和煎熬。

可是,怎麽讓時光倒流呢?

沒誰能教會她。

沒再和何書珊說只言片語,葉以疏離開了咖啡廳。

這一處的鬧劇随着一方的離開落下帷幕,有心之人唯恐天下不亂的惡趣味卻沒有就此打住,他們蟄伏在茫茫人海中,看起來平凡無奇,卻總能将別人平靜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

先被葉以疏羞辱,再被咖啡廳的人指指點點,何書珊哪裏還能忍?硬是在咖啡廳撒了一通潑後才憋着滿肚子氣去衛生間整理自己。

衛生間裏沒什麽人,何書珊罵罵咧咧地打開化妝包補妝。

葉以疏那兩巴掌打得狠,而且都在右臉,何書珊再怎麽遮也遮不住臉上的紅腫。

氣急,何書珊端起手邊的綠蘿砸在了地上。

巨大的聲響過後,營養土混着花盆碎片散了一地。

過來打掃的保潔阿姨敢怒不敢言,唯唯諾諾地躲着何書珊收拾殘局。

何書珊沒有一絲愧疚,大搖大擺地拎起包往出走。

馬上要走下最後一級臺階時,旁邊忽然伸出來一只腳,何書珊避之不及,踉跄着崴倒在地。

開懷的笑聲随着何書珊的尖叫一同響起。

何書珊見鬼一樣擡頭。

在她的認知裏已經死掉的何似此刻正随性地靠着牆壁,像看小醜一樣看着她笑。

“你不是死了嗎?!”何書珊聲音在顫。

何似從褲兜裏摸出一枚雞蛋,上下颠着,“你都沒死,我怎麽好意思趕在你前頭?你不是我堂姐嗎?替你收屍,我義不容辭。”

“你,你想做什麽?”何似的語氣太正常,何書珊害怕。

何似腰上用力,借着牆壁的支撐站直身體。

“做什麽?幫你長長記性呗。”何似走到崴了腳站不起來的何書珊面前,随意踩着她的一處裙擺問道,“你剛才又去欺負她了?”

“誰?”何書珊腦子亂成一鍋粥,根本不知道何似說的是誰。

何似快速收回腳,又猛地踢出,軍用靴子硬邦邦的鞋尖剛好踢在何書珊膝蓋上。

何書珊疼得尖叫,抱着膝蓋不停向後退。

何似無動于衷,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痛苦扭動。

衛生間裏有腳步聲靠近,何似在那人走出來的前幾秒彎下腰,滿臉微笑地問沒挪出多少距離的何書珊,“小姐,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扶你起來?”

何書珊不斷搖頭,發瘋的何似她根本就惹不起。

何似聳聳肩,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個字,“哦。”

出來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兩人之間的互動,然後快步走開。

走廊裏重新安靜下來,何似恢複冷淡,“回答我的問題,你剛才欺負她了?”

何書珊回魂,明白過來何似說的是誰,心裏的恐懼更加劇烈。

“說話。”何似不耐。

何書珊瑟縮,聲音小得可憐,“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意的了?我怎麽記得之前警告過你,不要出現在她面前,不要說她的壞話,你既然長了豬的腦子,為什麽沒有豬的智商?”

“我......”

“我什麽我?”何似語氣轉涼,“拿我刺激她?何書珊,你真是活夠了。”

何書珊不敢說話。

過去的何似為了維護葉以疏不要命的樣子她還記得,太可怕了。

“何書珊,問你個問題,回答的好,今兒這事再議。”何似說。

何書珊忙不疊失地點頭,“什麽問題?”

“我和她的事你參與了?”

一個問題直中要害,何書珊慌不擇言,“不是我,不是我!我本來是有打算把你們的事捅到她父母那兒,但被那個叫呂廷昕的搶了先,她威脅我,不讓我和別人說,所以你們的事我只告訴了她,我發誓!”

“你沒把我們的事捅出去,那她為什麽會和我分手?”

“我真的不知道,你去問呂廷昕,葉以疏不是因為她才和你分手的嗎?你去去問她啊!”

何似蹙着眉不說話。

當初分手,葉以疏給的理由的确是呂廷昕,剛才何書珊在她面前提前,她也确實沒有反駁,可在國外的碰面,呂廷昕給她看的那張紙寫得非常清楚——你們分手和我沒關系,她騙了你。

不關呂廷昕的事,也不是迫于父母壓力,那葉以疏和她分手還會有什麽理由?

何似腦子一團亂,靠回牆邊不再說話。

何書珊趁機站起逃跑。

跑了沒幾步,身後傳來何似沒有感情的聲音,“下次她再想打你,打完右臉,麻煩你把左臉轉過去讓她打,兩次用同一只手打,疼。哦,對了,還有濕巾,記得随身攜帶濕巾,她的手是用來救命的,被你臉上那二兩粉一搞,還怎麽救人?”

□□裸的羞辱讓何書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胸口劇烈起伏,“何似,你能不能有點骨氣,是她甩了你,你為什麽還這麽維護她?”

何似随意擡起眼皮,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我樂意,關你屁事。”

“你......”

“你什麽你?少用手指指我,這動作由你做出來怎麽看怎麽欠。”

何書珊立刻收回手背在身後,這個指頭被何似硬生生折斷的劇痛她還記憶深刻。

“行了,你可以滾了。”何似努努嘴,輕描淡寫,“回去跟你爸媽說一聲,當初簽的那份關于我父母財産所屬權的協議一周後生效,屬于我的東西我會一樣不落的拿回來,你們該回哪裏趁早打包東西滾蛋。”

何書珊腳步踉跄,一個字不敢多說。

沒人的時候,何似剝開雞蛋小口咬着。

雞蛋,何似最讨厭的食物,沒有之一。

現在,她能把雞蛋當飯吃,只因為葉以疏說過它好。

吃完最後一口,何似低着頭笑了下。

苦澀、無奈、委屈、難過,還有......怨和恨。

鞋尖抵着地面,何似的目光定格在沒有扔進垃圾桶的一塊兒雞蛋殼上,“枉你自以為看過她光鮮的一面,也陪她經歷了一些黑暗,就能做這個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可笑到頭來你連分手的理由都要從別人那裏一點一點打聽,呵,這種喜歡說出去可能要被人笑死。”

何似煩躁地扯下助聽器塞進口袋,抓起背包甩在肩頭,一腳一腳踢着行李箱往前挪。

深夜安靜的走廊裏,沒人聽見何似悶悶不樂地嘟囔。

“戴這玩意有什麽用,不想聽的一字不落,該聽一句都聽不到。”

“白長那麽高了,說話聲和蚊子嗡嗡還小,鬼聽得見。”

“......”

葉以疏和何書珊的那段對峙,何似只是隐約聽見了何書珊的尖銳,完全聽不到葉以疏的答案,偏偏那才是她關注的重點……

滿心不高興的何似低着頭,嘴角耷拉,腮幫子鼓鼓,偶爾氣得不得了,憤憤地用指關節蹭兩下鼻尖,和以前生氣時的模樣沒有區別。

骨子裏的何似其實一成不變,只有在面對讓她難過過的葉以疏時才會變得不受控制。

圖什麽?

何似也不知道圖什麽。

可能因為憋得太久,傷得太深,單靠自己藏在沒人的地方舔舐傷口起不到作用。

也可能因為......不知道分手的理由,所以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沒有希望,人怎麽活?怎麽心平氣和?

“小葉子啊,你能不能仁慈一點?給個理由讓我死心,或者......給個臺階讓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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