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離開機場,何似在工作室附近住了一晚,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才踩着拖鞋晃悠回了工作室。

在這座城市裏, 以前, 何似的家是有葉以疏在的地方, 現在, 她無家可歸,工作室便成了唯一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地方。

工作室的小夥伴看到何似平安無事, 激動得直抹眼淚,其中, 以小胖最為誇張, 龐大的身軀挂在何似身上鬼哭狼嚎個不停。

“老大,這都多少天了, 你怎麽連個電話都不打?!說實在的,我們都知道你命硬,就算外面那些危言聳聽的新聞鬧翻天也不會擔心,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那個心眼小得和針尖有一拼的雅姐每天都想殺了我。”

何似正在努力把小胖扁了一點, 但依然非常礙事的胖肚子往回按, 聽到最後一句時停下,懵逼, “你把她怎麽了?”

小胖擡起頭,傷心欲絕的臉上沒有一點要哭的意思,“她問我你的情況我答不出來啊。”

“我……”

何似剛開口,小胖猛地推開她, 顫抖着手指悲憤道,“我怎麽會知道你的情況?!我不過就是個打工的,每天給你燒香、賺錢,你想起我了呼來喝去,指揮得毫無心理障礙,你不需要我的時候……”

小胖妖裏妖氣地拂袖,怨念能拉一火車,“你不需要我的時候,連個報平安的電話都舍不得打給我。”

何似惡寒,搓搓胳膊狡辯,“我……”

又是一個字,小胖原地爆發,兩手抓着何似的肩膀,氣運丹田,怒吼道,“你說你怎麽就沒缺胳膊,沒少腿的回來了?!虧我還在淘寶上給你找了那麽久的輪椅和擔架,你對得起我對你的一片癡心嗎?啊?你說啊?!你說!”

何似被小胖晃得眼冒金星,懵着腦袋笑眯眯地接茬,“對得起,對得起,你都快把我賺的錢吃光了,我還沒找你算賬,讓你用一片癡心抵債有什麽問題?”

小胖丢開何似,憤怒,“你賺的錢?你重新說一次,好好說!”

何似幹笑。

這些年她除了時不時在微博上打個廣告,還真沒怎麽管過工作室,全靠小胖一個人不辭辛苦地将它發揚光大。

“小胖小胖,你餓不餓?”何似揉揉胃,用她拙劣的演技岔開話題,“我都快餓成一道閃電了,你快去給我買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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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何似是裝可憐,小胖還是在看到她耳朵上挂着的東西時妥協了,“說!想吃什麽?!”

“變态......”辣!

敬業得宛如何似肚子裏蛔蟲的小胖,在她‘無理’的要求提出之前将它們統統扼殺,“重口味的想都別想!”

何似立刻拉起箱子往辦公室走,聲音悶悶的,“那算了,給我買幾根雞腿回來,炸的,不要油,多辣。”

“不要油你給我炸一個試試看!”小胖想掀了屋頂,讓何似看看這裏現在是誰的天下!

何似站住,誇張地活動幾下下颚,随後轉過身,用最悲傷的表情面對小胖的良知,“我都六年多沒好好吃飯了,你忍心繼續虧待我?”

“不要臉的東西!”小胖将比戲服還寬大的衣袖甩得生風,“等着!”

何似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我胖哥不愧是藝術裏最會扯後腿的,你這造型就是放在八百年前也會遭人嫌棄。”

被嘲笑,小胖不僅沒生氣,反而欣慰得一塌糊塗。

他們老大也就笑得這麽瘋癫的時候才像個活人。

“我走了!”趁着眼皮還能包住眼淚,小胖搶了不知道誰的錢包火速出門。

正門口一拐,加肥火箭一樣的小胖和着急忙慌趕來的荊雅猛撞在一起,巨大的沖力逼得兩人節節後退。

勉強穩住,荊雅彎着腰,捂住胸口,心疼得要死,緩了兩口氣後沖小胖怒吼,“後面又沒狗追,你跑什麽跑?!”

小胖扶着牆大口呼吸,情況沒比荊雅好多少,“後面是沒狗,但有我老大啊,您老千萬別拿她和狗比,狗可比她會做狗多了。”

“你倒是看得門兒清。”

“一半一半,生存不易,不擦亮眼睛活不長久。”

“嗤!”荊雅唾棄,随即問道,“那二貨情況怎麽樣?”

小胖立刻停止耍寶,正色,“不好。”

荊雅站直,再強勢的眼神也壓不下瞳孔深處的心疼,“我去看看她。”

“荊主編。”見荊雅要走,小胖戰戰兢兢地叫住她。

荊雅回身,“嗯?”

“那個,你別罵我們老大啊。”小胖指指自己腦門,壓低聲音,“她這裏缺筋養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求您高擡貴手,放過她這一次。”

“唔……”荊雅拖長聲音,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檔案袋在腿側敲點,“好處。”

小胖想問候這女人全家!

朋友做到這份上真是活久見!

小胖伸出一根手指,視死如歸,“下期封面我出!”

荊雅,“三期。”

“一期!”

“三期。”

“兩期!”

“成交。”

小胖缺鈣式抽搐,“你是魔鬼轉世嗎???”

他自己是智商缺陷嗎???

為什麽每次都要被這個吹毛求疵到令人發指的女人坑!

“不是,我是活生生的人。”得了便宜,荊雅的每一根頭發絲都散發着嘚瑟的味道,“哦,對了,下期封面不是幫我做。”

“那是誰?”

“我樓下的。”

“樓下?”小胖狐疑,“樓下不是負責醫療這塊的嗎?”

“答對了。”

小胖腮幫子狂抖,“事先聲明啊,我只拍風景,不拍人的花花腸子,更不拍心肝脾肺和腦子!”

荊雅忍不住賞了小胖一個白眼,“你就是想拍,我也找不到素材給你。”

“那你想讓我怎麽樣?”

“拍人。上次災區的醫療救援很出色,社會熱度一直沒下去,樓下新來的主編是江童不知道擱哪兒認的一個小阿姨,做事風格非常兇殘,為了不吓到手下的人,她想把自己的形象定格在‘人性的溫暖’上。”

“所以?”

“所以,她打算在下期撤掉幾個雞肋的專欄,大篇幅報道上次的救援事件。”

“然後?”

荊雅不答反問,笑得高深莫測,“軍醫大附屬醫院醫療隊的負責人是誰?”

小胖頭皮一緊,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想了下,小胖回答,“腦外科主任。”

荊雅,“名字。”

“我怎麽知道,隔行如隔山好嗎?”

荊雅連聲啧啧,“虧你總說要把一腔熱血全留給你老大,現在竟然連把她的心一窩端的女人叫什麽都不知道,惡仆欺主,我已經看到了雛形。”

小胖一腦袋雲霧,“把我老大的心一窩端的女人和軍醫大......媽蛋!小葉子!葉主任!她們是一個人!我怎麽把這事忘記了!”

荊雅光笑不說話,意味深長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小胖後頸發寒,“你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荊雅光明正大地欺負小胖的智商,“你可是親眼見過你老大半死不活的樣子,再讓她們見面保準出事,還是大事。”

“嗯嗯!”小胖連連點頭。

點完,眼睛一轉,不對啊,他們老大這麽多年不勾搭女的,也不勾引男的,難道不是在等小葉子回心轉意?讓他們見面就算出事也一定是好事!這個睚眦必報的女人絕對是在诓他!

荊雅把小胖百轉千回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就你們這群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驢子智商能藏住事兒才怪,到時候‘說漏嘴’看你那個一天天就會裝腔作勢老大還坐不坐得住!哼!敢坐不住,我就敢讓她深刻體會吃回頭草的結果有多慘痛,以後乖乖夾着尾巴朝前看!那種狠心的女人,留着墊桌腳都嫌不平!”

荊雅不露聲色地清清嗓子,繼續煽風點火,“這裏離醫院就十來分鐘路程,走過去也不見喘幾口粗氣,不巧,你老大是個非常管不住腿的人,你回頭幫我給她帶句話,讓她把皮繃緊了,敢偷偷摸摸去見人,我就敢把她丢鍋裏煮了,順便切了你小弟。”

小胖兩腿夾緊,冷汗直冒,“它犯了什麽錯?”

“七年不止沒搞定一個女人,反而讓別的女人可勁兒折騰她,你說,你小弟留着還有什麽用?”

小胖欲哭無淚,“我和老大的兄弟情那麽深厚,怎麽可能對她下得去手啊,還有,我老大的屬性從小就是女,我哪怕是有十頭牛的力氣也拉不回來一兩米,況且,我還是個虛胖......”

荊雅汗毛倒立,男人,尤其是又高又胖的男人委屈起來簡直颠覆三觀。

荊雅在心裏踩了小胖一腳,下最後通牒,“以後對你老大得事兒再長點心,另外小胖......子,為了避免惡仆欺主的事發生到何似身上,你回頭把工作室的賬目拿給江童捋一捋,尤其是去年十月到十一月的賬目,少一筆……”

荊雅冷笑,“咱們走着瞧。”

小胖腿軟,“明天,明天就送過去。”

荊雅不冷不熱地丢下一個哼,轉身進了工作室。

十月到十一月的那幾筆帳,她早就想重新算一下了,免得某些定力喂了狗的人看出貓膩,臨時倒戈。

有些好,不知道了是天上掉餡兒餅,知道了就是平白吞老鼠藥,死都不能死得幹淨利落。

何似不怕死,可她們這些朋友不能總看着她為了個狠心的女人折磨自己。

————————

辦公室裏,何似癱在椅子上,兩腿交疊搭在桌面,腳抖動的頻率随着抑揚頓挫的語氣時快時慢。

“我先以為我是個受得了寂寞的人,現在方明白我們總在一處後,我就變成了一個不能同你離開的人。”

啧,還能這麽有感情的朗誦情書,怎麽看都像是個沒事人,白瞎她擔心這麽多天了!

荊雅肚子裏的火蹭蹭往上冒,在門口站定,動動脖子,然後屏氣凝神,“何似!”

隔着隔音玻璃,外面的員工都聽到了荊雅的吼聲,沉浸吟詩的何似屁大點反應沒有。

荊雅躁了,高跟鞋踩得噔噔響,幾步走到何似後面踹了上去。

何似剛覺得自己領悟到了這段話裏的精髓,急忙放下腳準備趁熱打鐵寫下感悟,誰知道身體還沒完全坐起來就在一股猛力的推動下連人帶椅子一起飛了出去。

胸口撞在桌沿,何似疼得眼淚嘩嘩。

她一直覺得例假前幾天的胸根本不該長在人身上,不過是蹲下系鞋帶的動作,磕到膝蓋都能疼得人背過氣,更不要說是拿來撞桌子。

何似捂着胸口站起來,随手抓起小胖的手機砸在地上增加氣勢,“誰他媽踹我,找死啊!”

荊雅皮笑肉不笑,“我踹的,有意見?”

何似心裏還惦記着自己失聯這一個多月給身邊朋友帶來了多少麻煩,一見到來人是荊雅,嚣張氣焰立刻熄滅,“雅姐,你怎麽來了?來,快請坐,請坐。”

荊雅和老佛爺一樣被何似扶過去做下,諷刺道,“以前在我面前不是挺德性的嗎?今兒怎麽開始說人話了?難不成是這次死裏逃生讓你長記性了?”

何似嘿嘿兩聲不說話,偷偷摸到助聽器挂在了耳朵上,“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見。”

荊雅閑适的坐姿瞬間僵直,繃着臉問,“什麽叫沒聽見?”

何似不做隐瞞。

荊雅聽完臉色更差,語氣也跟着急躁起來,“你一直不給我打電話就是這個原因?”

何似撓撓頭,“不是,這回真是我忘記了。”

“何似!”荊雅氣炸,“騙我一下能死啊你,你知不知道江童為你的事兒哭了多久,我換衣服的時間都不夠她攢眼淚,就差每天在肩頭墊塊兒毛巾随時侯着!”

“不會吧......”何似心虛。

“不會?!”荊雅氣得想拆了何似,“你狼心狗肺,不要把別人也想得和你一樣不是東西!”

“額?我明明挺長情的,怎麽到你這兒就成狼心狗肺了。”

荊雅看着何似不說話,冷淡的表情讓何似發憷。

何似明白荊雅的言外之意,腦子在深溝裏轉了兩圈後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笑嘻嘻的語氣沒有一點誠意。

和荊雅相處,何似向來貧嘴,沒多大目的,就是覺得朋友之間老正兒八經的說話沒什麽意思。

荊雅對此從來不生氣,還總能和何似來回打幾次太極。

今天,何似也這麽以為,所以即便聽到荊雅說江童哭得厲害她也只是習慣性給了個不正經的回答。

誰知道,荊雅直接沸騰了,用刀子似的眼神指着屁股剛蹭上桌面的何似,“你,給我滾下來!”

何似悚然,“你想幹嘛?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大金主,沒有我,誰給你正在謀劃的那個專欄拍照。”

荊雅冷笑着站起來,“大不了撤掉,誰怕誰。”

“你別沖動......啊!”荊雅手落下來的前一秒,何似抱着腦袋蹲下大叫,“救命!”

大叫之後,辦公室裏一片死寂。

預期的巴掌遲遲沒有落下,何似睜開一只眼睛,偷摸着往上瞧。

荊雅就站在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何似自知理虧,悻悻地站了起來,“事先聲明,別打臉啊,員工都在外面,我也是要面子的。”

荊雅對何似有意裝出來的輕松無動于衷,反問道,“她知不知道?”

“誰?”話題轉得太突然,何似反應不過來。

荊雅聲線僵硬,“葉以疏。”

何似所有的情緒回歸原位,沉默了一小會兒才慢慢開口。

聲音淡淡的,不太情願提及,“知道,我們在機場見過一面,還一起喝了咖啡。”

“喝咖啡?”荊雅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我以為你會直接把杯子砸她臉上。”

何似嘴角抽搐,“我沒這麽兇殘,最多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

“口頭諷刺。”

“嗤!諷刺她,信你還不如信明天會下紅雨。”

“真的,我對天發誓。”

“你發誓也要有人信!”荊雅煩躁地踢了一腳旁邊的花盆,語氣不善,“在她面前,你那張嘴只會做兩件事。”

“嗯?”何似茫然,她自己都沒數清楚的事兒荊雅怎麽會知道。

“哪兩件?”何似問。

荊雅扯了一片花瓣,揉碎,“讨好她,取悅她,包括心理和身體。”

何似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何似張張嘴,半天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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