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1)

豎日,天剛亮。

何似闖進小胖房間, 擾了他的美人夢, 搶了他的車鑰匙, 一路飙到葉以疏家樓下。

到的時候時間還早, 何似沒敢上去, 蹲在車轱辘旁邊惹搬家的螞蟻。

昨晚,何似琢磨了大半夜, 想着怎麽樣才能讓她和葉以疏之間的關系平和過度。

想法太多,壓得何似失眠到天亮。

連續三天通宵, 她的精神頭都能熬死貓頭鷹了。

可惜, 還是熬不過葉以疏的堅持。

“哎。”何似嘆氣。

尾音消失的瞬間,有陰影壓了下來。

何似擡頭, 眼前是剛剛晨跑結束的葉以疏。

她背着光,汗濕的發絲随着呼吸微微晃動,過分白皙的臉旁被朝霞染紅, 清潤明淨的眼睛裏倒映着自己......傻不愣登的模樣?!

何似炸毛,胡亂撥開聚在腳下的螞蟻站起來不看葉以疏。

葉以疏只笑不說話。

第一圈遠遠跑過來, 葉以疏就看到何似了。

她那時的心情還亂, 不知道怎麽面對身上那些痕跡,也不知道怎麽面對何似。

多了幾圈, 精力逐漸被消耗,葉以疏複雜的思緒竟奇跡般地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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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似,何似,她舍不得的何似, 卻不得不舍得的何似來找她,她怎麽可以裝作沒看到。

不過是一瞬間的動搖,葉以疏便改變方向朝何似跑了過來。

靠近,好心情不自覺地冒了出來。

她的小阿似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喜歡欺負弱小。

螞蟻......呵,這次選還真是‘重量級’角色。

“吃飯了嗎?”葉以疏用護腕擦着下巴的汗水問道。

何似背對她,悶聲不樂,“沒有。”

“介意我請你吃飯嗎?”

“不介意。”

“想吃什麽?”

“随便。”

“包子豆漿?”

“可以。”

葉以疏哭笑不得。

明明不久前何似還因為分手對她冷嘲熱諷,甚至......動手動腳,怎麽一轉眼變得和以前不開心的時候一樣,消極對抗?

會不會,何似知道了什麽?

葉以疏輕松的心情瞬間繃緊,站立姿勢多了幾分僵硬。

何似覺得自己惹螞蟻這個行為在葉以疏很少丢了面子,情緒低落,一時沒有發現葉以疏的反常,轉過身語氣如常,“還是去東門外面那家路邊攤?”

葉以疏機械地點頭應聲,先一步離開。

何似不遠不近地跟着,沒多想,直到兩人坐在早餐攤點吃東西時才有所察覺。

“你是不是不想我頻繁出現在你面前?”何似咬着包子,聲音含糊不清。

葉以疏剛吃了一小口,被何似突如其來的詢問一刺激卡在了嗓子眼,堵得難受。

大口喝了半杯豆漿,嗓子裏的擁堵感消失。

葉以疏放下杯子,看向何似,“何似,我們就保持現在的關系好不好?不當朋友,也不當情人。”

何似咬着包子不動,略長的發絲遮住眼睛,讓葉以疏看不真切她的情緒變化。

越是這樣,葉以疏越是心裏沒底。

停頓了好一會兒,何似放下包子,擡起頭,眼裏平靜無波,“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怎麽分手的?忘了分手的時候我有多難過?”

葉以疏靜默片刻,坦白,“沒忘。”

“那你憑什麽覺得我願意和你保持現狀啊?你是覺得我很好欺負嗎?”

不大的聲音在嗓子裏波瀾起伏,何似自問自答,“的确,我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抵抗力,只要你給我一點希望,我就能一直圍着你打轉。”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葉以疏心口酸疼,她多喜歡何似的直接,鑽進耳朵裏,甜在心頭上。

可惜,話一出口依然要拒絕,“何似,你別這樣。”

何似放下包子直視葉以疏,目光灼灼。

“別怎樣?”

“別和我扯上關系。”

“嗤!”何似撇過頭,看着路邊疾馳而過的車子,嘴角淺淡的弧度像是她對自己地諷刺,“說的我們現在好像有關系一樣,前,女,友。”

有意咬重的後三個字像尖利的針,慢慢刺在葉以疏心頭,疼得猛烈、尖銳。

葉以疏承受不住,微微伏低了身體。

何似沒吭聲,只是餘光裏的随意一瞥,葉以疏不似平時溫柔的眉眼就讓何似的別扭繳械投降。

深呼吸幾次,何似轉過來,和沒事人一樣把吃剩下的一小半包子放在葉以疏的盤子裏,手收回時順勢拐彎,拿走了她跟前的豆漿杯子。

豆漿已經見底,何似仰起頭一口喝完,然後放下杯子,單手撐着腦袋,舔了舔嘴唇。

何似平淡的目光裏沒有多少惡趣味和招惹,卻能讓葉以疏在看到她小巧的舌尖從紅潤嘴唇上擦過時心潮湧動。

葉以疏前一刻還疼得綿長細密的心頓時變了味道。

有點澀,有點甜。

心窩被一只軟軟的爪子撓着,像是在撒嬌。

閉上眼睛,還能聽見一聲接一聲綿軟的‘喵’,讓她的心徹底融化。

何似把葉以疏的反應看得清楚,心裏很不是滋味。

換做以前,她早該抱着這女人做點該做的事了,現在!連看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她發現了恢複成那副讓人火大的冷淡模樣!

“叩叩!”何似用指關節敲敲桌面。

葉以疏看過去,不解。

何似努努嘴巴,指着葉以疏盤子裏的包子說:“包子吃不完了,你幫我吃。”

葉以疏下意識答應,“好。”

尾音在晨起清涼的空氣裏飄蕩,被有意拖長,夾着微風擦過何似耳尖。

何似的耳朵對這世界的聲音已經失去了昔日的敏感,但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從裏面聽到了葉以疏對待淘氣小孩的寵溺。

那是獨屬于葉以疏的溫柔,獨獨被何似聽到、享有。

壓不住心裏的渴望,何似忽然站起來,越過桌面抓住葉以疏的衣領猛力拉向自己。

葉以疏條件反射地伸手推拒,何似卻像是有預謀一樣抓住她的手按在桌面,傾身靠近。

激烈的親吻讓葉以疏頭腦發懵,想拒絕,又拗不過萦繞在鼻尖的撩人味道和唇齒的甜膩觸感。

理智随着何似不斷深入的糾纏分崩離析。

“阿似......”喘息的瞬間,葉以疏忍不住叫那個讓她魂牽夢繞多年的名字。

何似抓着葉以疏衣領的手放到她後腦,用力壓向自己,“別說話!”

語氣有些氣悶。

這女人真讨厭,都不知道迎合一下她!

葉以疏身體發軟,本能想找支撐,手一擡,拉上了從何似衣服上垂下來的衣領抽繩。

輕輕拉動,松垮的蝴蝶結散開,被何似藏起來的玉墜從衣領裏掉出來,打在了葉以疏手上。

熱情在一瞬間冷卻。

葉以疏用力推開何似站起來,兩手撐在桌沿大口呼吸。

突如其來的拒絕讓何似有片刻迷茫,痛楚随之而來。

何似坐回去,染上紅暈的臉頰和冰涼眼神勢同水火,格格不入。

“再吃點吧。”何似說,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來一絲異樣,“你的胃要養。”

何似的反應就像陰風突然遇上驕陽,強烈的反差讓葉以疏岌岌可危的心墜入冰窟。

葉以疏低着頭,不敢看何似的眼睛。

她都這麽拒絕了,何似怎麽還不生氣?

以前......以前,何似遭到拒絕或是受了委屈一定會用她喜歡的方式十倍百倍的從她身上讨回去。

那樣不懂城府,開心不開心全寫在臉上,反映在動作裏的何似葉以疏喜歡得不得了。

不是她天生喜歡被人欺負,只因為何似是她少年時便開始心疼,後來喜歡得不舍得讓她有一點不開心的小姑娘。

什麽時候開始,那個不被生活左右的小姑娘也開始變得能對情緒收放自如了?

葉以疏坐下來,指尖顫抖,“何似,你別這樣。”

何似撥弄着車鑰匙上的卡通小胖,笑得随意,“你老讓我別這樣,可到底是別哪樣?我猜不出來,也不想猜。”

“何似......”

葉以疏還想說點什麽,話一出口,何似将剩下的那半個包子塞進了葉以疏嘴裏。

葉以疏本能咬住。

被她一起咬住的還有何似的食指。

何似淡然的目光沉了下,慢動作似的抽回手放在自己嘴邊摩挲。

葉以疏在何似赤裸裸的注視下紅了臉。

剛才,何似抽回手的時候似乎碰到了她的舌頭。

有意的。

葉以疏被何似盯着多吃了一個半包子,這才勾着車鑰匙晃悠着步子朝小區裏走。

葉以疏跟在後面,心思煩亂。

比起現在不氣不火的何似,葉以疏更希望何似同之前一樣對她恨得牙癢,至少那樣的對峙能讓她的立場界限清楚,現在......

就像何似說自己的那樣,葉以疏最抗拒不了的也是何似的情和愛。

“你是不是要上去換衣服?”走到車邊,何似問道。

葉以疏點頭,“是。”

“我能不能去你家上個衛生間?”

“......”

“走吧。”

何似自問自答,完全沒留給葉以疏反駁的餘地。

看着何似明确的步子和方向,葉以疏嘴裏殘留的豆漿甜味逐漸苦澀。

隔壁的老阿姨已經和葉以疏說了何似送她回來那天的事,關于她搬家,為什麽搬家沒有隐瞞的必要,只是,何似會怎麽想那些理由?

是不是她現在反常的做法就是因為老阿姨的那番話?

“小葉啊,你和那個小姑娘關系挺好的吧?我把你的事兒告訴她是不是不太好?我看她當時的表情都快哭了。”

老阿姨的話出現在葉以疏腦子裏,把她煩亂的思緒攪的一塌糊塗。

于是,有些行為不受控制。

葉以疏不由自主的加快步子跟上何似,在她要進電梯的前一秒拉住她後腰寬松的衣服。

何似頓住,沒有轉身。

葉以疏低下頭,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動作。

到這個份上,想後悔肯定已經來不及了,還不如硬着頭皮把心裏話說出來。

堅定了下信念,葉以疏小聲開口,“何似,你別哭。”

何似的熱血直沖腦門,幹站着就有種要飄起來的錯覺。

這麽心疼的聲音,何似只聽一次,骨頭就能酥一輩子。

何似擡腳擋在電梯門口,不讓門閉合,極力克制着想轉身的欲望,假裝淡定,“沒挨打,沒挨罵,我為什麽要哭?”

葉以疏小心翼翼地攥住何似的衣服,不着痕跡地拉了下,“五年前,我沒怎麽樣,你別哭。”

原來是這個。

何似松了口氣,又馬上繃起神經,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因為接下來的問題變得緊張,“你......我走了你很難過?”

身後細微的拉扯感慢慢消失。

何似失望地笑了下,很快恢複。

何似轉過來,往旁邊側了一步,腳依然擋在門口,“進來。”

葉以疏側着身體走進去,站在最角落的位置。

何似站在電梯口。

兩人沒有交流。

出電梯,進家門,這種沉默持續發酵,一直到葉以疏進去洗澡才有所緩和。

何似踱着步子走進卧室。

卧室裏開着窗,風吹動窗簾,流轉的空氣送來淡淡女兒香。

何似揉揉鼻子,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變态,在觊觎已久的女人家裏找刺激。

“反正都做過不知道多少次了,變态一點誰在乎。”

何似這麽說服自己。

心安了,何似拿起葉以疏遺落在外套下面的毛巾,折了一下……裏面夾着葉以疏的內褲。

性感的黑色。

與她幹淨的白截然相反,又能把她的美襯托得恰到好處。

“叩叩!”

何似敲響了浴室的門。

裏面嘩嘩的水聲戛然而止。

有人影在慢慢靠近。

“嘩......!”緩慢的開門聲響起。

洗發水的淡香味撲面而來。

何似不自覺地深呼吸。

“有事嗎?”葉以疏躲在門口,聲音從窄小的門縫裏溢出來。

何似清清嗓子,正兒八經地把毛巾遞過去,“你忘記帶擦頭發的毛巾了。”

葉以疏不知道說什麽。

不管什麽時候洗澡,她都不會帶擦頭發的毛巾進浴室,這個習慣何似一直知道。

還是被何似逼着養成的習慣。

何似說她喜歡看葉以疏頭發滴水的樣子。

滴在肩頭,順着身體最本真的曲線滑落,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撩人的痕跡。

稍一回憶,葉以疏還是覺得耳朵發燙,逃也似的地從何似手裏搶走毛巾準備關門。

葉以疏太着急,忽略了被何似故意勾着指尖沒能跟着毛巾一起搶走的內褲。

東西沒拿全,門怎麽能關?

何似眼疾手快地擡腳卡在門口。

門關不上,葉以疏幹着急沒辦法。

“何似,你讓一讓啊。”

被水霧打濕的聲音有些惱了。

何似不懷好意地笑了。

“你不要這個了嗎?”何似将葉以疏的內褲挑在指尖,繞過門板伸進去,“我是不介意你不穿這個出門,但是你有自信面對其他人?我們今天是要出門......的......”

話沒說完,何似指尖的東西被搶走,手被用力推了出來。

“你出去!”葉以疏生氣地大喊。

何似呆住,愣愣地看着手被上的水漬,燙得發疼。

還有葉以疏氣惱的喊聲。

怎麽聽,都像是一句能撩起熊熊心火的嬌嗔。

“呵。”何似輕聲笑出來,收回腳,軟軟地開嗓,“好......”

————————

這大概是葉以疏洗得最煎熬的一次澡,盡管何似在說完那個‘好’字之後就沒再折騰出什麽動靜,但葉以疏就是覺得門外有雙眼睛在盯着她,一動不動的那種。

隔着一道門,葉以疏都能想象得到何似不懷好意地眼神。

何似這個人......這個人壞起來會把她氣得不想說話,偏偏始作俑者的何似自己還很坦蕩,很無辜,總能找到辦法把責任推到她身上,然後從她那裏拿走好處。

“怎麽辦?”葉以疏站在鏡子前,看着肩頭依舊清晰的痕跡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敢保證,自己如果濕着頭發出去,何似肯定會動歪腦筋,還不止一星半點,可是不出去......

葉以疏還沒想到‘可是’後面是什麽樣子,浴室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響聲來得太過猝不及防,葉以疏手一抖,剛拿起來的乳液瓶子掉在了地上。

清晰的嘩啦聲把坐在門口玩游戲的何似吓得直接跳起來砸門,“開門!”

葉以疏一邊撿瓶身碎片,一邊緊張地和何似說話,“沒事,沒事,你別進來。”

門外的砸門聲停了,何似快步走遠。

葉以疏本能站起來走向門口。

手握住門把手的瞬間,葉以疏的交焦急冷靜下來,對着覆了一層水霧的玻璃門低聲自語,“走了不是正和你的意思,幹嘛還要擔心她會不會生氣。”

不愉快的心理暗示結束,葉以疏重新走回去蹲下,處理地上的碎片。

心情有點失落。

不久之後,所有的失落變成緊張。

門口有金屬碰撞和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

幾秒後,門被人匆匆拉開。

葉以疏詫異地回頭,門口是臉色發白的何似,一手拉着門鎖,一手扶着門框,呼吸急促。

“阿似......”着急、緊張或是不能思考的時候,葉以疏本能叫出這個更為親昵的稱呼。

何似不吭聲,冷着臉走朝葉以疏走過去,在她身後彎下腰,緊緊抱住她脖子,“你欺負我!欺負我!你就知道欺負我!害我擔心!”

一連好幾個‘欺負我’讓葉以疏有些呼吸困難,心跳也跟着失去規律,可這遠不及背後的何似。

隔着衣物、血肉與骨骼,葉以疏都能感覺到何似失衡的心跳。

快得難受。

葉以疏擡起手,輕輕抓着何似的手腕,“何似,你松開一點行不行?我......”

“不松!”何似的牛脾氣上來,不僅沒松,反而抱得更緊。

葉以疏剛剛沐浴過後的手溫度很高,現在正握着她的手腕,這麽美妙的感覺,她怎麽可能放棄!

如果可能,何似希望葉以疏不止是放在這裏,有些地方的手感其實......更好。

腦子越來越糊,何似松開一只手,順着葉以疏的衣領慢慢摸了下去。

剛碰到便被葉以疏抓住手背,聲音緊繃,“何似,你別亂來。”

何似不理會。

手心柔軟,手背強硬,鼻尖是沐浴露的淡香,耳邊還有女人帶着濕意的聲音,這種時候何似要還沒點反應真就對不起荊雅那句‘18歲時的不要臉精神’了。

何似側過臉,因為擔心失去溫度的嘴唇在葉以疏溫度極高的脖間流連。

“小葉子,我想你,心裏和身體都想,做夢都想,想得受不了就找別的方式發洩,好辛苦的。”

別的?方式?

葉以疏臉上血色盡失。

“何似,你說你,說你......”不知道怎麽說出何似和陌生男人有過一個女兒這句話,葉以疏抓緊何似的手背硬忍了下來。

何似滿心都是過去和葉以疏溫存的畫面,無暇猜測她說不出口的話是什麽,只是張開嘴在她脖子裏不輕不重地咬着。

葉以疏渾身戰栗,本就不穩的蹲姿晃了下後單膝跪在地上。

為了穩住身體,葉以疏本能伸手撐向地面。

地上未撿幹淨的玻璃渣紮進手心疼得葉以疏忍不住瑟縮。

何似敏銳的察覺到葉以疏的反常,擡起頭詢問,“怎麽了?”

葉以疏沒說話,兀自收回手攥着,不讓何似發現手心的傷。

何似抿着嘴唇,欲望逐漸消失,“跟我發生關系讓你覺得很為難?只是有這個苗頭就讓你難受?”

葉以疏沒回答,心裏的答案和何似的質問是兩個極端。

何似放開葉以疏站在她身後,平靜的聲音聽不出來異常。

“抱歉。”何似說。

葉以疏攥在一起的手猛然握緊,血跡從指縫裏滲出來刺激了葉以疏脆弱的理智。

在葉以疏心裏,何似會主動認錯,會為了喜歡的人一退再退,但絕對不該沒有理由和立場。

何似應該是驕傲,自信,無所畏懼的。

可是現在,她一點兒錯都沒有怎麽還在道歉?

為了這個不像何似的何似,葉以疏接下來的動作做得不由自主。

葉以疏就着蹲下的姿勢轉身,将攥着的拳頭伸到了何似眼前,輕聲開口,“手紮破了,怕你看到,不是因為你說的那個原因難受。”

沒什麽表情的何似一聽這話立刻變得緊張兮兮,彎下腰,抓住葉以疏手緊張道,“讓我看一下!”

葉以疏直覺何似在轉換情緒時表情有些扭曲,但一時想不出來原因,只好順着已經踏出的那一步繼續往前走。

葉以疏攤開手掌給何似看,白淨的手心傷口明顯,血跡順着掌心的紋路四處蔓延。

何似二話不說,拉起葉以疏就往出跑。

葉以疏順着何似的力氣,不拒絕。

跑到床邊,何似将葉以疏按在床沿坐下,自己跑去床頭櫃裏翻碘伏和創可貼。

床頭櫃裏東西太多,何似越翻越亂,索性抽出抽屜一股腦全倒在了被子上。

葉以疏一瞬不瞬地看着,好像看到了談戀愛那會的何似,一個半大的小姑娘把臨近30歲的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着急的時候,她總喜歡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做法。

找到需要的東西,何似從床上爬過來,坐在葉以疏跟前,曲起一條腿,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蓋上。

“別怕啊,就一下下,不疼的。”何似拿着沾了碘伏的棉簽小心說道。

葉以疏彎彎嘴角,聲音裏多出幾分取笑,“我又不是你,一點點傷就能哭得龇牙咧嘴。”

說着,葉以疏完好的那只手不受控地靠近何似,拉開她沒有綁上抽繩的衣領。

沒了遮擋,何似鎖骨上一處傷痕便露了出來。

年歲很久,依然沒來得及淡下去。

葉以疏想摸摸那裏的傷,被何似攔住,“不是什麽好回憶,別想。”

葉以疏遲緩的動作徹底頓住,既沒有抽回手,也沒有再靠近。

良久,葉以疏開口,“對不起,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和呂廷昕有牽扯,如果不是她,你也不會被迫回到叔叔家,更不會受傷。”

呂廷昕三個字一出,何似猛然将葉以疏的手按在自己肩頭,咄咄逼人的目光快速靠近,“關于呂廷昕,你在此之前和我道過三次歉,一次是4歲,我被迫離開,一次是18歲,你說你的初戀不是我,最後一次是20歲……你為了和她重修舊好不要我。葉以疏,你确定這三次道歉都是真心實意?沒有摻假?”

葉以疏目光閃躲,試圖抽回手。

何似不依,身體直接向後倒去。

不舍得弄疼何似,葉以疏不敢用力抽手,勉強順着她的力氣向前傾身。

停下,兩人之間的姿勢已經無法簡單描述。

這樣一上一下的角度讓葉以疏不知道怎麽躲,何似早就算到了這一點,一手抓着葉以疏的手不讓她跑,一手撥過她的臉與自己對視。

“小葉子,第三次道歉,你騙了我。”何似開門見山。

葉以疏的眼神慌了,想躲,躲不開何似手上的力氣。

“呂廷昕說我們分手和她沒有關系,你騙我。”

何似的直白讓葉以疏無所遁形,只能用沉默應對。

何似揚起眉梢,帶笑的眼睛一直望進葉以疏心底,“小葉子,即使不你說,我也會靠自己一點一點找到原因,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

葉以疏苦笑,洩氣地松開胳膊上的力氣壓在何似身上。

“我們都相安無事這麽多年了,你何必還要再回來找我?”

明明沒有錯,卻被她狠心推開;

明明傷了心,卻主動回來找她;

明明是她壞,怎麽......一再妥協的還是何似......

何似伸手,環抱住葉以疏的腰身,下巴在她脖間蹭着,“因為死不了就還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人生活太難了,六年是極限,再這麽下去我不會死,但會瘋。”

“阿似。”心疼脫口而出。

何似哈哈大笑,看似随意的話真真實實被葉以疏聽進了心裏,“小葉子,我拿命保證,你推開我不是因為不喜歡我,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你,你好好想想,現在只差一個可有可無的原因,你确信要繼續瞞着我?”

葉以疏沉默。

不久,妥協。

“有人說我在害死哥哥的同時也害死他的愛人,讓他在人生最幸福的時候突然失去所有,他說,如果我不想嘗到和他一樣的痛苦就讓你離開,否則,你不止會被人罵同性戀,還會有性命之憂。”

葉以疏的聲音不平靜,何似抱着她的力道變得很大。

葉以疏能清晰感覺到何似的情緒變化,摸了摸她的頭發安撫,“阿似,我知道這麽做很蠢,但是我不得不這麽做,我不能失去你,更不能接受因為自己害死第三條人命,那個人還是最愛的你。”

何似動動腦袋,發頂蹭着葉以疏掌心。

何似能理解,但不能完全接受,“你明知道我跑去做戰地記者還是不肯聯系我,讓我回頭,這不也是拿我的命在開玩笑?這和讓我留下有什麽區別?”

葉以疏的聲音變得低緩,“你不會有事,有人和我保證過。”

“誰?”

“......卓欣。”

何似笑了。

她的小葉子終于上套了。

“你怎麽會認識欣姐?是你讓她接近我的?欣姐莫名其妙的出現,莫名其妙的對我好都是你的意思?”何似語氣平靜。

葉以疏動動嘴,聲音很低,“嗯。”

幾不可察的一個字說明了一切,“至于我們的關系你別問,很單純。”

“好,不問。”何似的指尖在葉以疏腰上輕點,“我直接說,她是你姐姐,你失去哥哥,失去父母的疼愛後唯一的姐姐。”

葉以疏震驚地撐起身體,“你怎麽會知道?!”

何似斂起笑容,深沉的目光裏蓄滿心疼,“小葉子,你讓唯一的姐姐跟着我,保護我,萬一她因為我受傷了,死了,你怎麽辦?你不會難過?不會讨厭自己?”

葉以疏說不出來話,這個問題她難,從她讓卓欣靠近何似的那天起,她就沒敢深思。

葉以疏不敢想,何似敢,還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小葉子,你一定會!可你為什麽還是義無反顧地讓她出現在了我身邊?”

不給葉以疏找理由的機會,何似自問自答,“因為你愛我勝過生活的全部,為了我,你甘心接受任何心靈的拷問和制裁,小葉子,現在你還敢說你不愛我嗎?”

葉以疏的理智潰不成軍,除了搖頭她什麽都做不出來。

何似笑彎了眼睛。

終于等到承認,她怎麽這麽開心?

等等......!

“欣姐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何似緊張地問。

有沒有說她在國外做的那些混蛋事……

“沒有。”葉以疏說:“她說她只是一座連通你我的橋,我們站在橋的兩端,除非我們自己走上去遇見,否則她不會做任何事情改變現狀,有時候順其自然才能走的長久。”

何似的緊張落地,忽然就不知道自己過去那幾年的記恨圖什麽,怨念道,“你幹嘛不早說欣姐是你姐姐!”

“怕你回來,我沒能力保護你。”

“……對不起。”何似道歉。

為葉以疏的不被理解,還有欣姐的死。

即使有裴俊的那些話,何似對欣姐的死依然無法釋懷,現在再加上葉以疏的話,她和欣姐的關系……何似對卓欣的虧欠一定會持續一輩子。

這句‘對不起’,葉以疏只懂其一不懂其二,心疼得眼眶酸痛。

葉以疏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麽好,能讓何似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麽低,除了自以為是的好,她沒為她們之間的感情做過任何努力。

“小葉子,他是誰?”何似問。

問題轉得太快,葉以疏沒聽懂,反問,“誰?”

“威脅你的人。”

葉以疏遲疑。

“你不說我也能查得到,如果因為動作太大打草驚蛇,你這麽多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何似的話直戳葉以疏軟肋,她幾乎是急不可耐地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劉钊,我們醫院的副院長!”

何似眼裏的溫度消失,“你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他這些年沒少用我們的關系壓榨你吧?”

“阿似,別去找他,這幾年我一直再找和他相互制衡的辦法,已經有眉目了,你再等一等,不會很久。”

“你說我就聽!但是你不能因為劉钊繼續對我不聞不問,更......”

“好!”葉以疏搶答,“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何似滿意了。

在葉以疏看不到的角度,何似的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後面,在心裏暗戳戳地誇自己,“軟硬兼施,還怕擺不平一個你?!”

在這一段不長卻足以讓何似欣喜若狂的轉折裏,葉以疏看到的是沒有錯的何似一再道歉,一再妥協;看到的是被自己傷過的何似依然把她放在心頭,擔心她手上的傷,擔心她看到她鎖骨的傷心疼;看到的是何似拿命保證不會放棄她;看到的是何似說沒了她會瘋......

每一樣都戳在葉以疏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戳得她根本無力招架。

招架不住就只剩下被何似牽着鼻子走。

可事實上,何似真正的心路歷程只有兩個字‘哄’、‘騙’。

先是早餐攤上時而怒,時而冷的态度交替,讓葉以疏無力招架,最後全都歸結到對她的細微關心,讓她的心不再受控。

再是家裏有意無意的‘失誤’,一次次,一件件,都恰好落在葉以疏柔軟的心上……

明明看到了葉以疏手上的傷,偏說她因為自己的親近難受,然後用道歉讓她內疚;

明明一打開抽屜就發現碘伏了,偏用別的東西擋起來裝找不到,然後用着急讓她念好;

明明覺得因為呂廷昕受傷那段日子如同吃蜜,偏用無所謂地語氣說它不是什麽好回憶,然後用遮掩讓她心疼;

明明可以不告訴她自己過去六年的煎熬,偏要一字不落的說出來,然後用坦白讓她妥協。

葉以疏天生心軟,逃不過何似,更逃不過有意讓她淪陷的何似。

一下子套出這麽東西,何似樂得直為自己點贊,正要趁熱打鐵從葉以疏那裏撈點好處,卻感覺到她撐起了身體,停在自己上方擰着眉頭,面露不悅,“何似,你既然早就從呂廷昕那裏知道我們分手和她無關,為什麽要在機場和雜志社那麽對我?”

“啊?這個啊......”何似在葉以疏身下翻了個個兒,趴在床上抱着被子哼哼,“可能太久沒回來,水土不服?”

當然是因為不知道你的态度心裏堵得慌啊!

何似在心裏補充,“要不是1304的老太太說你也不好過,要不是你一心一意都是為了我,我才不會那麽快把心态擰巴過來!女人,再喜歡也有犯渾的時候!”

葉以疏壓低身體,溫熱的氣息在何似耳後徘徊,“你四月才剛剛回來過,辦攝影展那次,那次水土服了?”

何似捂着耳朵找借口,“我耳朵背聽不到,聽不到。”

葉以疏不在乎何似的敷衍,默認她不是理由的理由。

看到何似的助聽器,葉以疏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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