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深淵可攀,鴻溝可越。
歲月可逆, 時光可欺。
這是何似對感情最初的印象, 她總覺得感情裏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 只有愛或不愛, 可如果愛的人不在了......
“不在了, 還能怎麽辦?”
何似退出相冊,攥着手機發呆。
這些年何似一直在外面飄着, 形形色色的人見過很多,有些只有一面之緣, 有些可以交托生死, 但凡能被她記住,能出現在她鏡頭之前的人必定有他們獨一無二的故事。
陶挽就是那個和何似只有過一面之緣, 卻在與她的交集裏停留時間最久的女人。
陶挽說她為了那個叫做笑笑的女人放棄過夢想三次。
第一次,陶挽想陪她讀醫,沒日沒夜的學了三年還是以六分之差落榜, 去了離她千裏之外的異鄉;
第二次,陶挽想陪她出國深造, 興奮地辦好一切手續後, 得到了她被國內一家權威醫院聘用的喜訊;
第三次,陶挽想說出她的喜歡, 然後留在她身邊。
“何似,你懂不懂那種盼了幾十年,好不容易盼到頭了,卻發現前面是你粉身碎骨也跨不過去的鴻溝是什麽感覺?
我的第一反應是還好沒和她說喜歡, 第二反應是她會不會因為食言讨厭我,第三|反應才是‘核輻射’這三個字為什麽會落在我頭上?
我不過是看到了火光,不過是循着火光去救那些無辜的人,怎麽到最後死的是我?”
這些問題,何似一個都答不上來,也想不起來陶挽的答案,她只記得思考很久後,問出了一個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你想不想見見她?
陶挽說想,又說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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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陶挽已經被隔離了,誰都不能見,她和何似之間所有的聯系都是通過郵件。
整整十一天,何似把那些屈指可數的文字看了不下百遍,從那些文字裏,何似看遍了陶挽的一生。
不過十一天,活生生的一個人被迫離開了她還沒有完全看透的世界。
太快,何似甚至不知道陶挽是怎麽死的,就連她的墓地何似都沒能進去。
他們不讓何似去祭拜。
他們說陶挽的遺體也有輻射。
他們說核輻射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死亡,但它稱得上世上最痛苦,最絕望,也最孤獨的死亡方式。
陶挽在郵件裏說她的骨灰會灑在動物們的新家園裏,呵,哪兒有什麽骨灰,只有被封死,被掩埋的屍體。
陶挽一輩子都懷着一顆善心救助野生動物,最後一次,她救了人,人卻不能救她。
從那天起,何似不再相信公平,不再相信善惡有報,她只信自己。
抓得住想要的,她就會屬于你,抓不住,只能認命。
何似站起來,握緊手機,堅定的目光落于前方,“小葉子,你也要信我。”
何似想回去辦公室找葉以疏,什麽都不說,純粹接她回家。
經過住院部正門時,何似從衣帽鏡裏看到了狼狽的自己——胳膊上血已經止住,傷口瘆人,嘴巴周圍還有将幹未幹的血跡,襯着她沒有血色的臉,看起來格外恐怖。
這樣去見葉以疏,不用說話,她就能猜到什麽。
猶豫了一會兒,何似轉而去了急診。
處理好傷口,何似待在離醫院不遠處的飲品店平複心情。
一整個下午,何似腦子很亂,她很努力地讓自己想點別的東西,翻來覆去卻都是姜麗和葉以疏的對話,還有姜麗告訴她的被葉以疏藏起來的那六年。
在那樣的處境下,葉以疏一個人守着她們共同生活過的地方,一邊怪自己,一邊努力保護她,苦了,痛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委屈了,也只能一個人哭。
對此,何似應該感激,甚至感恩,可她一回來就開始欺負她。
何似後悔莫及。
越後悔越着急。
急得忍不下去的時候何似拿出手機,撥通了方糖的電話,“你知不知道小朱的住處?”
————————
傍晚七點,何似準時出現在葉以疏辦公室門口。
葉以疏不在,經過的醫生告訴何似,她在做手術,保守估計還需要兩個小時。
何似有氣沒地方撒,一腳踹在辦公室門上,踹得門裂了一個縫。
“你是,何似?”小心翼翼的女聲突然出現。
何似正窩火,扭過頭沒好氣地反問,“你誰啊?”
對方被吓得愣在原地,稍稍反應過來以後,抓着何似的胳膊興奮大叫,“何似!何似!你真的是何似!你沒事!太好了!”
何似蒙圈,“妹子,你哪位啊?咱倆認識?”
妹子搖頭,紅撲撲的臉蛋上藏不住開心,“我是這裏的護士,你可以叫我小鹿,我喜歡你!”
“啊?!”何似受寵若驚,但是......
“我有喜歡的人了。”
小鹿連忙搖頭,“不是那種喜歡,是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何似被繞暈了,“不是那種喜歡,那究竟是哪種喜歡?”
小鹿放開何似,表情嚴肅,“我喜歡會拍照的何似和她照片裏的故事!”
何似,“......”
“小鹿,護士長找你!”不遠處有人叫小鹿。
小鹿回身朝她揮揮手,“馬上過去。”
揮完手,小鹿重新轉過來對上何似,黑亮的雙眼裏滿含期待,“何似姐姐,你怎麽在葉醫生辦公室門口?你是來等她的?你們是不是很熟啊?”
“呦。”何似眉梢揚起,“這你都知道?”
“我猜的。之前,我聽葉醫生和劉副院長說話時提起過你,劉副院長只是開玩笑咒了你一句,葉醫生就生氣了。那還是我第一次見葉醫生生氣,表情特別冷,所以我就想你肯定對葉醫生很重要,不然她不會連玩笑都開不起。”
何似沒了笑容,“去他大爺的玩笑!”
何似語氣突然變壞,小鹿摸不着頭腦,緊張地問,“何似姐姐,你沒事吧?”
何似笑了下,“沒事,你快去忙吧。”
“好。”小鹿應聲,不舍地離開。
走了幾步又突然折回來,把一個文件袋遞到了何似面前,“這是葉醫生的快遞,麻煩你幫我交給她。”
何似接過來,拿在手裏晃了晃,“謝了。”
小鹿連連擺手,“不謝不謝,那我先走了。”
“好。”
小鹿離開,何似的氣也消了一大半。
早就知道葉以疏是什麽人,何必為了病人跟自個兒過不去。
一想通,何似渾身輕松,靠在牆上百無聊賴地研究文件袋裏的東西。
“我老婆的東西不就是我的東西,說不定還是什麽急件,耽誤一分鐘就是一條生命。”
這麽一想,何似心安理得地拆開了文件袋。
也就是這不把自己當外人的一個舉動,讓何似心裏剛壓下去的火再次熊熊燃燒。
文件袋裏裝了一張照片——葉以疏胳膊上搭着白大褂,身上穿着軍裝,何書珊捂着臉跌倒在她腳下,狼狽不堪,是人都能看出來葉以疏對何書珊做了什麽。
何似捏着照片的手因為用力微微發抖。
最近麻煩事接連不斷,她都快忘記曾經有人用機場那件事威脅過葉以疏了。
何似咬牙,“不管你是誰,這次都別想從我眼皮底下逃走。”
何似用手機拍下寄件人信息,随後撕碎照片和文件袋扔進垃圾桶。
整理好心情,何似重新走回葉以疏門口等她忙完。
葉以疏出現是在兩個半小時以後,被一個男醫生扶着,行動艱難地往過蹦。
何似吃味,冷着臉走過去,擋住兩人的去路。
葉以疏只顧看腳下,沒精力注意前面,一直到何似擋在她身前才疑惑地擡頭。
看清楚來人是何似,葉以疏臉上溢滿笑容,“阿似,你來了。”
何似哼哼,“我都來兩個多小時了,你才知道。”
葉以疏急忙道歉,“病人情況突然惡化,拖不了。”
“哼!”
“我當時太着急了,是不是沒有給你打電話?”
“哼!”
“對不起,下次我一定不會讓你等這麽久。”
何似氣炸,“誰嫌這個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模樣!哦,瘸子治瞎子?了不起啊!你就不怕一個不小心,把人治得天殘地缺?!”
何似個子不高,但在外面混得久,她一旦兇起人來別說是女人,男人都害怕。
眼下,何似不僅兇了,還兇得聲情并茂,聽得送葉以疏回來的男醫生一臉錯愕,偏生葉以疏依然笑臉相迎,“不許生氣,我已經道過歉了。”
“哎呦我去!”何似火大,“你這女人的良心留手術室了,還是丢垃圾桶了?好心全被你當成驢肝肺了!”
葉以疏剛做成了一臺大手術,處在瓶頸期的論文也從中得到了啓發,這會兒心情正好,何似越像小孩一樣不講道理,她越是開心。
葉以疏動了動胳膊,對旁邊的男醫生說:“你先回去吧,謝謝你送我回來。”
男醫生擔心,“你确定?”
這個兇巴巴的姑娘怎麽看都像是來鬧事的。
葉以疏點頭,“确定,這是家裏的小孩,專門來接我的。”
“哦哦,這樣啊,那我就先走了,有需要随時打我電話。”
“好,謝謝。”
“客氣。”
男醫生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瞧那擔驚受怕的模樣......
“啧啧啧!葉醫生人氣蠻高的啦。”何似酸溜溜地吐槽。
葉以疏朝前蹦了幾步,最後一步沒站穩,身體前傾。
何似急忙上前把人接住,語氣惡劣,“作!繼續作!摔疼了誰管你!”
葉以疏擡手拍拍何似的腦袋,笑聲輕軟,“你管。”
何似最經不住軟脾氣的葉以疏哄人,她一開口,何似的火氣頓時煙消雲散,抱着她悶悶不樂,“欺負人。”
“嗯,欺負你。”葉以疏摸着何似的頭發,笑意難擋,“那麽,請問何似小朋友,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何似推開葉以疏,瞪眼,“你才是小朋友,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葉以疏抓着何似的胳膊,笑彎了腰。
何似心口酸疼,一張嘴只有兩個字,“壞蛋。”
把壞的都藏在心裏,好得全留給了她。
這個人簡直壞透了!
“走!回家!”何似霸氣轉身,拍拍自己的肩膀,“上來!”
葉以疏為難,“阿似,你背不動我。”
何似好想問問自己早逝的爸媽,為什麽沒有賦予她挺拔魁梧的身材?
別人抱媳婦輕而易舉,她,呵呵,別說是抱,背都背不動,大把的調情手段到她這裏都變成了笑話。
“阿似,電梯離得不遠,我蹦過去。”葉以疏小聲說,生怕何似面子挂不住扭頭走了。
事實上,何似真的扭頭了,臉色奇差,“你又不是青蛙,蹦什麽蹦?”
“那我怎麽過去?”
“......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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