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清晨的墓地,涼風隔絕了夏日的燥熱。
葉父、葉母、葉以疏立于一座墓碑前祭拜, 何似帶着何七七站在遠處, 不聲不響。
何似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也聽不見他們講話, 但僅僅只是幾個側影, 何似就能清晰感受到白發人送黑發的凄涼和與血緣至親陰陽相隔的痛苦。
這些痛苦她感同身受。
何七七一直關注着何似的情緒變化,看到她的表情開始變得痛苦時, 急忙拉起她垂在身側的手放在自己兩手之間搓了搓,“何似, 你別難過, 我陪着你。”
何似勉強笑了下,目光很亂。
過了今天, 不知道她還有沒有福氣繼續享有何七七的安慰。
今早之前,何似沒想着帶何七七過來,她們說争取, 那只是她們之間的秘密,至于什麽時候将它公之于衆, 什麽時候開始為此努力, 她還沒有想好。
畢竟在認祖歸宗這件事上,她處于絕對的劣勢。
相較而言, 何七七比何似果斷得多。
早上,葉以疏只是因為緊張随口問了何似一句自己今天的穿着是不是适合,何七七就猜到了她們一起出門的目的,還死纏爛打硬跟了過來。
路上, 何七七一個人坐在後排,默默吃着花花留給她的那盒點心。
何似問她好不好吃,她說好吃,何似再追問一句難不難吃,她又會馬上回答難吃,無精打采的模樣看得何似心裏很不是滋味,以至于她靠在座位上轉來轉去始終不得安寧,到最後連葉以疏都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異樣,趁着等紅燈的空檔捏了捏何似後頸。
葉以疏沒有說只言片語,只是給了何似一個淺淡的微笑,何似卻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徹底安靜下來。
何似以為有了葉以疏的‘保證’,自己真就不緊張了,直到現在看見葉父、葉母蒼老的側影,她才忽然意識到,不管這兩位父母的內心多麽豁達,表現得多若無其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除非時光倒流,否則他們的心裏的傷永遠無法被抹平,亦或者......把何七七送到他們身邊,讓他們看到新的希望......
“何似,他們過來了。”何七七的提醒驚醒了何似。
何似下意識回握住何七七的手,攥緊,把她拉到了自己斜後方。
原本佯裝鎮定的何七七,因為何似本能的動作眉開眼笑。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壞蛋!”何七七美滋滋地想,“外公外婆看到你這麽喜歡我,肯定會同意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年幼時的每個想法總是習慣從心底出發,單純而美好,他們不懂大人的顧慮,更不懂他們做出一個決定會帶有多少前提和未來。
如果懂,何七七在告訴葉以疏父母自己的身份之前一定會好好誇誇何似,讓他們知道自己離了誰都行,但絕對不可以是何似。
可這世上哪兒來的如果。
“叔叔,阿姨,姐姐。”何似挨個對剛走過來的三人打招呼。
走在後面的葉以疏悄悄對何似搖頭,表情不太好看。
何似讀懂了葉以疏的意思——暫時不要和她父母講何七七的身份。
何似将空着的那只手背到身後朝何七七晃了下,何七七馬上明白過來,已經準備好的話一股腦全被咽了回去,還很浮誇地做個吞咽動作,身體也順勢随着吞咽的動作癱了下去,俨然一副如釋重負脫力模樣。
“也不知道廷昕情況怎麽樣了。”葉母嘆着氣,無不擔心地說:“這麽多年,廷昕就是處境再難也會趕回來見他一面,這次卻連人都聯系不上。”
葉以疏上前一步,站在葉母身側寬慰道,“可能是任務還沒結束,我們再等等。”
葉母搖頭,洶湧而來的悲觀情緒擋也擋不住,“萬一廷昕出點什麽事,我怎麽和你哥交代?在你哥心裏,廷昕早就是我們家的人了,我和你爸為人父母卻連自己兒子喜歡的女孩子是不是安全都不知道,百年之後,我們哪兒來的臉下去見他?”
“媽,別胡思亂想,對他們來說,沒有消息有時候就是最好的消息。”
相反的,一旦有人主動關心,那個人可能才是真的出事。
葉母醍醐灌頂,“對!對!看我老糊塗的,沒消息就說明廷昕沒出事,我們等着她!”
“嗯。”
“阿姨。”
葉以疏平靜的點頭和一側幾不可察的女聲同時出現。
那人支離破碎的聲音太過突兀,在場幾人一聽見,立刻順着聲音來源看了過去。
何似也一樣。
看清楚來人是誰,何似身上的怒氣瞬間暴漲。
遠處,一身軍裝的呂廷昕正在往過走,極慢的步子和略微佝偻的脊背讓何似聯想到了一個遠不該出現她身上的詞,老态龍鐘,但事實的确如此。
何似的視野越清晰,呂廷昕身上像是即将走到生命盡頭的衰敗感就越發強烈。
何似眉頭緊鎖。
在何似心裏,呂廷昕是個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她所追求的東西始終是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和權利地位。
為了得到這些東西,呂廷昕犧牲的何止是別人的幸福,還有她自己的人性。
如今,呂廷昕怎麽忽然就‘敗了’?
何似緊随着呂廷昕的目光漸漸散開,記憶回到她們在國外的那次見面。
【傷害她我很抱歉,傷害你我也很抱歉,為此我付出的代價是永遠不結婚生子,不退二線享受風光厚待,後半生,我會拼盡全力活着,用活着的每一天替我做過的那些事忏悔。】
寫下這些話的呂廷昕和何似認知裏的她不同。
這個人不争不搶,看淡生死,沒有一點曾經的野心和戾氣。
這是不是代表呂廷昕知道錯了,她在真心求得原諒?
不行!
一想到這個可能,何似立刻否定。
在她知道的那些事裏,呂廷昕欺騙了葉以疏的感情,還在事發之後落井下石,讓她從天之驕子變成了人人厭惡的同性戀,甚至讓她因此失去了疼愛她的哥哥!這一切都是拜呂廷昕所賜!
對!呂廷昕就是個壞進骨子裏的人!
不管葉以疏怎麽說,她只堅信自己所知道的事實!
心裏的矛盾得到化解,何似稍稍側過臉,以勝利者的姿态睥睨步履蹒跚的呂廷昕。
不知道是看見突然出現的呂廷昕太激動,還是被她現在這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吓到,一直擔心、念叨她的葉父和葉母竟然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忙,反而是曾經被呂廷昕‘傷害’過的葉以疏走過去扶住了她。
視線對上的一瞬間,何似明顯感覺到呂廷昕灰敗的眼底燃起了亮光。
那束光太亮,何似無法忽視,随之而來的便是如山洪暴發般強烈的危機感。
無意識的,何似握着何七七手的力氣變大,而何七七則出于保護自己人的本能,上前一步将何似的手臂抱進了懷裏。
暖意從何七七身上傳來時,何似冰涼的目光閃了下,快速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小葉子親口說過,她的初戀是她,現在愛的也是她,呂廷昕......她什麽都不是!
危機感随着何似的篤定逐漸消失。
何似挺直脊背,一動不動地看着常人即使只是散步也可以用兩三分鐘走完的路,被呂廷昕用了數倍時間走完。
等呂廷昕站到葉父和葉母面前時,整個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汗不斷從臉側滑落,滴滿了衣襟,還是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和幹裂的嘴唇......
像久病初愈,又像剛剛大難不死。
“廷昕,出什麽事兒了?你怎麽會把自己搞成這樣?”葉母焦急地問,伸在半空的手無處安放。
呂廷昕無力地笑了下,一個簡單的眨眼由她做起來非常困難。
“小傷,不礙事。”呂廷昕說。
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虛浮。
葉母心疼不已,“回家,馬上回家休息!”
呂廷昕搖頭,“不行,小哥只有今天會回來,錯過了,我又要再等一年。”
“可是你的身體......”
“我沒事。”
為了表示自己可以,呂廷昕被葉以疏扶住的胳膊向下按了按,後者會意地放開了她。
呂廷昕不穩的身體頓時劇烈搖晃。
從何似的角度看過去,她藏在外套下的襯衣一處早已經被血色浸透,還有持續發酵的趨勢。
如果只是小傷,怎麽會流這麽多血?怎麽會連路都走不穩?
何似的腦子亂成一團。
天性裏泯滅不了的善良逼何似上前揭穿呂廷昕的‘僞裝’,可理智毫不猶豫地将她攔在了原地。
何似可以管,但她不想。
一點也不想幫這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廷昕!”葉母失聲大叫,想上前扶她。
呂廷昕擡起手阻止,踉跄着後退兩步與葉母保持距離。
在所有人都以為呂廷昕會跌倒時,她竟然在最後關頭奇跡般地穩住了身形,佝偻着身體站在原地急促呼吸。
呂廷昕的短發幾乎濕透,汗水順着發梢滴下,掉落在泥土地上很快消失不見。
這樣狼狽的呂廷昕,何似還是第一次見。
何似撇過頭不看呂廷昕,心裏逐漸升騰起她無論如何也猜不透的異樣感覺。
“阿姨,您看,我沒事。”呂廷昕笑着證明自己。
葉母捂着嘴不語,擔憂和心疼全表現在一雙眼睛裏。
在場都是精明人,誰會看不出來呂廷昕的身體有問題,可她不說,誰也不知道到底差到什麽程度。
“去吧,他也在等你。”這話是葉父說的,沉痛的聲音裏滿是不忍。
葉母生氣地反駁,“廷昕都成這樣了還去什麽去!出事了誰負責?!”
葉父沒說話,呂廷昕當着兩人的面感激地鞠躬,“謝謝叔叔,阿姨,我可以。”
呂廷昕身體還沒完下去便被葉以疏扶住,後者輕聲說:“別這樣。”
呂廷昕側過頭,怯懦、閃躲的視線不敢與葉以疏對視,卻又不舍得失去這樣難得的機會。
呂廷昕藏不住渴望的目光在葉以疏臉上數次掃過,在她馬上要收回時才勉勉強強對上。
多年不見,這雙眼睛竟然還是這麽幹淨。
呂廷昕詫異,随即釋然。
它們一直都是這樣。
一旁,何似冷冷地看着,突然覺得這個畫面異常諷刺。
呵,多深情的對視。
當着她的面兒,她的女人在和別人旁若無人的對視,那個人眼裏還有即使再怎麽刻意隐藏也會被輕易剝離出來的濃烈情意!
受不了這樣詭異紮眼的氣氛,何似拉着何七七毫不猶豫地離開。
何似的動作幅度不小,可在場幾人心思都被‘病嬌’的呂廷昕勾了過去,誰還會理會她的情緒?
何似越想越氣,以至于越走越快,小短腿何七七跟在後面接近奔跑。
好不容易停下來,何七七一腦門撞在何似身上,何似撞在了樹上。
“何似!”何七七拉着貼在樹上一動不動的何似誇張地驚叫,戲精本質暴露無遺。
何似嫌丢人,額頭抵着樹幹瞥了何七七一眼威脅道,“再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吊在這裏收拾!”
何七七立刻捂住嘴巴後退,大眼睛裏寫着,“何小美怕死了!有本事你來啊!”
何似氣得肝疼,緊閉着眼睛懶得理她。
另一邊,葉以疏聽到了何七七的那聲尖叫,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着急忙慌地看過來,卻發現何似正在面‘樹’思過,瘦小的背影怎麽瞧怎麽可憐。
一時沒忍住,葉以疏低聲笑了出來。
很輕淡的一聲笑,只有她自己聽得見,最多,再加一個呂廷昕。
“我沒事。”呂廷昕抽回被葉以疏扶住的胳膊低聲說道。
葉以疏沒有堅持,轉頭對父母說:“爸媽,你們先回去休息,我在這裏就行。”
葉母猶豫,“可是廷昕的身體......”
“阿姨,我真的沒事,我自己就是醫生,能不能撐得住心裏有數,您和叔叔昨晚肯定沒睡好,快回去休息吧。”
數年接觸下來,葉父、葉母對呂廷昕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知道現在多說無益,索性由着她任性一回。
“早點回來。”葉母心疼地說。
呂廷昕點點頭沒說話,黯淡的雙眼裏藏不住疲憊。
呂廷昕轉過身體,和葉以疏目送葉父、葉母離開。
等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墓園門口時,呂廷昕收回視線,略帶抱歉地對身邊綽約多姿的女人說:“我不知道她在。”
如果知道......就算知道,她應該還是會在時隔多年,再見到葉以疏時忘不掉自己曾經對她心存妄念。
明明,她喜歡的人是她的哥哥。
呂廷昕多痛恨自己這樣不幹不淨的龌龊心思,可只要一看到這個不論何時出現都會讓她變得平和的女人,她就克制不住胡思亂想。
在她的小哥離開後的那些年,如果不是這個同樣被現實狠狠傷害的女人和她‘相依為命’,陪着她,帶着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她應該感激,卻偏偏在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無限靠近這個和小哥長相、性格相似的女人後泥足深陷,最後,在說破時驟然失去一切。
如果她那時候再堅定一點,再強大一點,她們是不是就能一直親如姐妹?
親如......姐妹?
呂廷昕弓起身體,汗濕的頭發貼進了脖子。
她有些撐不住了。
葉以疏看着,沒有多話。
她猜得到呂廷昕的心事,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們之間,沒有仇怨,只有戳破心事後的尴尬。
那是除了老死不相往來,再也沒有別的方式可以化解的尴尬。
僵持間,遠處再次傳來何七七的尖叫,“啊!我的何似!你怎麽了?!要暈倒嗎?!你能不能等一下再暈倒?我還沒想好接住你的方式!”
“呵。”葉以疏忍俊不禁。
這兩個小人兒啊,只要待在一起就會有數不清的趣事發生。
葉以疏不加掩飾的笑容刺痛了呂廷昕雙眼。
那種細密尖銳的痛看不見,卻能順着神經迅速傳遍全身每一處角落,清晰得她無力招架,更無力反抗。
痛過之後是在一瞬間全面爆發的後悔。
她愛的人是躺在不遠處的那個男人,這輩子!只可以是他!
她都已經因為一時口快說出不該說的話,失去了原本一心一意在乎她的女人,為什麽還不知道悔改?
這是她喜歡的男人的妹妹,她剛剛看着她的笑在嫉妒什麽?在痛苦什麽?!
她這種人……到底為什麽要被人喜歡啊?
軟弱是毒藥,吃下去萬劫不複。
呂廷昕在自己撐不住之前落荒而逃。
葉以疏沒有阻攔,平和目光裏若隐若現的心疼是她能做到的極限,至于感情......從來就只有何似一個,呂廷昕要的她給不起,更不能給。
平複好心情,葉以疏提步朝何似走去。
那邊,何似已經‘長’在了樹上。
葉以疏悄聲走過去,對蹲在一旁擠眉弄眼的何七七笑了笑,指着何似無聲地說:“能不能把她讓給我一會兒?”
何七七半捂着眼睛瘋狂點頭,整個一副‘小人得志’的壞蛋模樣。
葉以疏緩步上前,手裏捏着一根狗尾巴草。
毛茸茸的穗子碰到何似脖子時,何似沒好氣地動了動肩膀,“何七七,你不想活了?!”
何七七立刻答話,“想活,還想長命百歲!”
“那就滾去一邊呆着,煩!”
“......”沒人應聲。
話到嘴邊的何七七被葉以疏制止了。
不久之後,葉以疏溫熱的胸膛貼上了何似後背,還有她停在耳邊笑意盈盈地訴說。
“大樹啊大樹,你既有春風雨露,又有豔陽皎月,還有廣闊土地和萬千養分,而我,只有阿似。”
“請你把她還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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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