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京都的雪
徐子墨把車開得飛快,直奔徐家老宅。不等下人反應過來通報,他噔噔噔地跑到樓上,徐老爺子還在書房裏,拿着個放大鏡觀賞一副古畫,看到徐子墨不敲門就闖了進來,皺着眉頭道:“臭小子,一點禮貌都不懂。”
徐子墨伸出手,道:“爺爺,把那枚‘萬裏河山’的印章借給我看看。”
徐老爺子一身哆嗦,道:“不借!”像是徐子墨要割他肉一般。
徐子墨卻一笑,道:“爺爺,您要是借給我看了,我也借一樣東西給您看。”
“什麽好東西?有我的好?”徐老爺子不信,自己這孫子怎麽有閑情逸致關心起這些東西來了?說是這樣說,也知道自己孫子大了,做事更有分寸,還是從抽屜裏磨磨唧唧地把那枚萬分寶貝的印章拿了出來,小心地遞過去。
徐子墨孩子似地一笑,把自己的那枚也拿出來,同時舉到了徐老爺子面前,徐老爺子眼睛都直了,至少從玉石上來看,徐子墨這一枚就比自己的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雞血石?是雞血石!”徐老爺子激動得手都在顫抖,從徐子墨手裏把印章搶過來,“哪裏來的?這是極品的雞血石。”似乎又覺得自己這樣是揚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嗫嚅道:“哼,這有什麽,我的可是沈老親自動的刀子。”徐老爺子到底是歷經世事的老将軍了,怎能一下子就被他唬了去。
徐子墨将兩枚同時在印泥上沾了一下,然後一同落在一張上好的宣紙上,印章上的字跡清晰地現出來,徐老爺子頓時不敢相信,老練的手法,一樣的風骨,獨到的線條處理,只“萬裏河山”四個字遒勁有力,而“徐子墨”三個字卻是明朗隽永,飄逸出塵,字跡與名字和諧一體,宛若天成。更奇特的是其中鑲嵌着九九八十一處微雕,看得徐老爺子如在夢中。
“這,這是從哪裏來的?”徐老爺子的表現讓徐子墨覺得很圓滿。老爺子是懂欣賞的人,自己拿到這枚印章後,心情是滿滿的,鼓漲得無處可洩,所以他才來找老爺子,第一次想和別人分享這份喜悅,不是他想,而是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了。
徐子墨一收手,碰都不讓徐老爺子碰自己的印章,笑而不答。
“你說,沈老不是過世了嗎?他什麽時候給你雕的?”徐老道。
“誰說是沈老雕的?就不能是別人?”徐子墨不高興了。
“乖孫子啊,告訴爺爺吧,大西北的剿毒行動,這特種大隊怎麽能少得了呢?”
“爺爺啊,這個消息我早就知道了,想交換,就要拿有價值的東西來。”徐子墨笑道。
“你說,你說,爺爺的乖孫子想要什麽?天上的星星爺爺也幫你摘,爺爺把神舟七號派上去。”徐老一臉的讨好,哪裏像是征戰沙場一輩子的鐵漢子。
“爺爺只要答應我,以後不管您的孫媳婦是誰家的姑娘,都不許幹涉。”徐子墨先把自己的牌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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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行!”想必是被家裏人逼着找媳婦煩膩味了,才拿這出來威脅吧,徐老爺子只覺得自己很懂這個長孫一般。
“爺爺,是您的孫媳婦雕的。”說完,便晃出了書房。待徐老爺子追出去的時候,只看到了汽車後面的一串尾氣。
“這臭小子!”末了才晃過神來,“老婆子,子墨有喜歡的姑娘了!”
不啻為晴天驚雷,徐家老宅的人都出來了,“什麽,什麽,什麽?”驚起了院中老樹上的一群老鴉。
徐子墨在國防大的校園裏停留了片刻,還是将車掉了個頭,開到門口的時候,發了條短信,然後絕塵而去。很多年後,莫言都能記得,當日在圖書館,手機鈴聲響了一聲,她拿起來看,上面只有簡單的四個字和中間的标點符號,而“言言,等我”這五個字節,溫暖了她的青春歲月,那一刻,她想起自己有什麽值得徐子墨觊觎的?他為何要對自己好,于他又有什麽好處?這條短信,她一直都沒有删,伴随了她一路的青春,直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京都的冬天近在眼前,徐子墨帶着部隊去了邊境,韓夢溪帶着滿身風塵回到了這個她牽挂了六年歲月的地方。緣聚緣散,緣起緣滅,說的就是這些。莫言在校園裏過着三點一線的生活,教室、圖書館和宿舍,她多了個老師,便是談家輝。談家輝在貝爾實驗室呆過三年,他毫不吝啬地把自己所學所得教給了這個聰敏睿智的姑娘,看着她一天天成長,也漸漸地走進了自己的夢裏。
風雪又起,莫言從圖書館出來,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回頭和談家輝告別,“談老師,再見!”話語方落,便愣了一下。
韓銘誠也看到了談家輝,上前和談家輝打招呼前,對莫言道:“言言,我有事要和你說。”莫言靜靜地站在一邊,耳邊若隐若現他們的寒暄。
“你和莫言說吧,天冷,站在這裏難受。”談家輝和她相處多,知道她怕冷。
莫言擡頭感激地看了談家輝一眼。若是以往,她會跟韓銘誠撒嬌,說他不體貼自己,把自己晾在一旁,可現在,她不願意這樣,他們回不到從前了。韓銘誠伸手要去攏莫言頭上的帽子,莫言卻把頭往一邊偏了偏,讓了過去。談家輝輕嘆一口氣,這丫頭對着誰都是一副有禮卻生疏的樣子,若不是當初看到她在徐子墨面前撒嬌耍潑的樣子,還以為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呢。
看到韓銘誠的車開走,談家輝也上了自己的車,眼神卻追着那車飄了很遠。莫言,三個月的朝夕相處,就比不上和那人的幾次淺交麽?
談家輝絕對沒有想到,就回辦公室放了一下書,再轉身,竟然看到那丫頭就直接坐在冰雪中,白茫茫的一片中,淡紫色的人影顯得那樣無助,孤獨和寂寞。談家輝一個急剎車,差點把車子甩了出去,還沒停穩,他便跳了下來,沖到那丫頭面前,一把拽起她,道:“怎麽了?你怎麽坐在雪地裏,不要命了?”
莫言沒有流淚,只擡起幹澀的眼看清楚面前的人後,淡淡地道:“沒什麽,我沒事。”
“韓銘誠和你說什麽了?這小子欺負女孩子做什麽?”看到莫言失魂落魄的樣子,談家輝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只覺得難受得有些過了。
“不關他的事,是,是我的私事。”一來撇開韓銘誠的罪過,二來則是想擋住談家輝的關心,她依然不習慣有人關心。
“莫言!”談家輝雙手扶在莫言的肩上,道:“我只是想關心你,你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麽?”
“我說了,沒事,真的沒事,剛才有些不舒服,所以才休息一下。”說完,便轉身。
談家輝雖然習慣了她的疏離,但此刻卻有些無法忍受,他一把拉過莫言,見她難過但堅韌的臉,深吸一口氣,道:“言言,我只是想關心你,把自己的傷心事告訴別人,讓別人幫你分擔就這麽困難麽?”
莫言擡起艱澀的眼,看了看他臉上的關切,伸手拂開他捏着自己胳膊的手,道:“我一個人習慣了。如果是現在有個很沉的箱子,我搬不動,一定會接受你的幫助,但有些事,只有自己能解決,告訴別人只是徒增傷痛而已。”
“如果只有自己能解決的事,就一定是心結,你告訴我,我就不能開導你麽?”談家輝望着她的背影道,曾幾何時,他需要看着女孩子的背影說話了,還是這種略帶挽留的話。
莫言的腳步頓了頓,回頭道:“謝謝你,談老師!”只有心結,才能自己打開,不是不能,而是時候未到,莫言知道,現在到時候了。
莫言很茫然地往前走着,不知何時開始,風漸起,雪花搖曳飄落。二十年的歲月裏,她一直以為自己沒有父親,可是莫少鋒從來沒有在她的生命裏缺席過。這是在媽媽去世的時候才知道的。媽媽說不要恨他,這場情殇中,他才是最苦的那個人,小時候自己不懂,爸爸抛棄了媽媽和她,而其實他一直陪伴着自己成長。每年的生日,一年四季的衣物,他都會親手準備好,讓警衛員小林叔叔送到家裏,還讓媽媽瞞着她,因為知道自己不能原諒他。從上幼兒園的那一刻起,每學期,他都會去和她的老師談話,了解她的學習和生活動态。他還讓警衛員小林叔叔跟媽媽說,不要給她太多的壓力,不要太累。
十八歲那年,媽媽的心髒病再次發作,生命已經如油盡燈枯了,小林叔叔把媽媽從蘇州接到了京都,進了最好的醫院。那一刻,其實自己心裏沒有太多的驚慌,知道背後有個人,有雙有力的手在暗中幫自己支撐。莫言在想,其實十八年的歲月裏,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在她們面前露過面,卻從來沒有從她們的生活中退出過。她曾經問過媽媽,為何不願意和他見面,媽媽說是因為太愛,不忍相見。
------題外話------
天心是個愛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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