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等着她的人
她一直不懂,媽媽是握着爸爸的照片走的,她把自己的一生定格在了二十歲的那一年,再也沒有挪動過腳步。媽媽離去的時候很安詳,如今想來,或許她知道,那個人一直在窗外看着她,看着她從塵世中離開。他們都沒有落淚,莫先生進來輕輕地從她的手中拿走照片,端詳很久,又慢慢放到她的手中,讓她握着。“言言,媽媽走了,你還有爸爸!”她沒有反駁,因為她知道這句話是說給媽媽聽的,還因為她也知道他有資格這麽說,并不因為他的身份,而因為他給過的庇護。但是,她心裏卻無法接受,因為媽媽的死與他的太太脫不了幹系。
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從景園回醫院,病房裏有人在說話,她不好貿然進去,便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到一個女人聲嘶竭力地喊:“你怎麽還活着,你怎麽不早點死,你害了他一輩子,一輩子,你知道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夾雜其中:“姑姑,姑姑!”她不會聽錯,這是韓銘誠的聲音,原來莫夫人是他的姑姑呢,她想,難怪這麽多年,但凡放假,他都會到她家來度假……
媽媽虛弱的聲音說:“韓翃,我就快死啦!”那麽雲淡風輕的一句話,似解脫一般。
莫言輕輕地推門進去,淡淡地掃了那個打扮入時,看似高貴的女人一眼,淡淡地道:“滾!”從始至終再也沒有看過韓銘誠一眼。
莫言将手中的雞湯拿出來,她的手抖得厲害,沒有聽到身後的兩人有出門的動靜,莫言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沒有回頭,只重複了一遍:“還不走麽?”
床上的人,笑了一笑,道:“你們去吧!”
剎那間,莫言覺得媽媽很美,那種美來源于氣質,無關容顏;這樣的女人,是值得一個男人珍藏一生的。
她永遠記得媽媽那時候說的一句話,“孩子,你把別人看做乞丐的時候,你自己先是個乞丐,你尊別人為王的時候,你已經是王者了。”莫言的臉紅透了,只為了自己說出去的那個“滾”字。
媽媽還說過一句話“子欲養而親不待!”她讀過四書五經,又如何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莫言靜靜地掏出電話,撥了一個在手機裏存了快十年,卻從未撥通過的號碼,一霎間,她不知道該如何說起,還是那邊的人先說話了,“言言啊,我是小林叔叔呢!”
莫言有些慌了,言語慌亂間,她才道:“我,我想見見他,他好麽?”
“哦,你爸爸啊?他沒事了,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或許是知道自己不願見莫家的人,也不願見韓家的人,莫言進去的時候,病房裏只有一個年紀有些大,穿着白大褂的人,有些面熟,莫言也沒多留意。看到莫言進來,莫少鋒似乎并不覺得奇怪,很平靜地向人介紹,“這是我的女兒,言言,喊伯伯!”一如曾經,不論莫言多麽不願意,還是淡漠,莫少鋒總會很驕傲地告訴別人,這是他的女兒。
“醫生伯伯好!”莫言乖巧地行了個禮。
“都這麽大了,長得真是好,你爸爸已經脫離危險了,平常多注意休息就好了,不用擔心!”這人慈祥的笑容,讓莫言終于想起原來是上次徐子墨帶她去看得那位老中醫。見莫言想起來,老中醫也沒點破,只笑了笑,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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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病房裏只剩下兩個人了,莫言靜靜地立在床邊,看着床上穿着病號服的人,竟然憔悴至此,不再是媽媽心中疼着,戀着的那個英俊潇灑的青年了。莫言的心一下子堵住了,媽媽知道了該多心疼啊?只覺得臉上濕濕的,莫言別過臉,賭氣似地道:“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莫少鋒輕輕笑了笑,起身過來拉着莫言的手,莫言輕輕掙了掙,沒有掙脫,便往前走了兩步,讓他能夠躺回去,“言言,爸爸沒事!”
莫言不敢相信,但也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她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在病房裏環顧一圈,問小林道:“吃飯了嗎?”
“首長還沒吃呢。”小林眯着眼笑道。
“那我去準備吧!”這是高幹病房,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格局,廚房用品一應俱全,冰箱裏葷素菜均有,莫言知道這是小林準備好的,莫少鋒鮮少回莫家,都是小林在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莫言炖了雞湯,考慮到莫少鋒的病情,雞湯炖得很素淡,炒了兩葷一素的菜,米飯做得很酥軟。三個人坐在桌前吃得很平靜。莫少鋒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小林欲言又止,欲言又止,莫少鋒看不下去了,笑道:“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首長,還是去海南療養吧,這樣好得快些!”
“怎麽又提這事,我都說了我的身體無礙。”莫少鋒看了一眼處于停滞不動的莫言一眼,夾了一筷子菜放到莫言碗裏。
“您這次的對手是徐子墨,聽說這次又是帶隊才從邊鏡那邊回來,立了大功,士氣高漲得很,軍演三個月後進行,若您的身體……”
“我說了身體沒有事,我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
莫言一直處于僵化狀态,徐子墨回來了,自己不知道。父親的身體不好,自己也不知道,如今他連醫生的話都不聽,不去療養,可自己卻無法開口。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穿着病號服的軍人,身上的硝煙氣息已經斂盡,莫言莫名地就想起了“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小時候外公要她背了多少遍的《離騷》,而此刻,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讀過,才不會有如此深切的悲哀。
“身體不好,什麽心願都是妄談,為什麽不聽醫生的話呢?”莫言出言道。
小林一時欣喜,他挑這個時候說,是因為莫言在,而莫少鋒再倔強,或許會聽這個分離了近二十年的女兒的話。“是啊,是啊,首長,這邊醫院已經聯系好了301醫院。”
“言言,爸爸沒事,媽媽已經去了近兩年了,你這麽大了,懂事,又能幹,爸爸有什麽不放心的。”
莫言的胸口一滞,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可心裏那份悲哀卻是見風就長,肆意彌漫得滿心滿腦都在。
收拾好後,莫言輕輕地關上病房的門,腳步卻停了下來,走廊的一端是另一個人,一身戎裝,如修羅場下來的月神,從值班室裏出來一個女子,手裏拿着一條圍巾,緊趕幾步上前,踮起腳尖,圍在男人的脖子上,側臉上是甜蜜的笑。多麽和諧的一幕,莫言低下頭,雖然男人是徐子墨,女人是韓夢溪,他們都回來了,還在一起。
莫言扭頭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此時此刻,她不想看到任何人。茫茫天地間,突然之間只剩下了自己,連爸爸都選擇了媽媽而決定抛下她,那她還有什麽好留戀的呢?站在路邊等出租車的時候,莫言撥通了手機,手機那端傳來二十年如一日的溫醇男聲:“言言啊,要過年了,想伯伯了?”
“想,我就回去,就回去……”竟然是泣不成聲,莫言放下手機,拉開車門,一陣風卷過,卷起了她臉上落下的淚,也卷走了從門口攆過來的聲音。
“該死的!”徐子墨看着駛向風雪中的出租車,已經看不見了車牌號,他沒有錯過她臉上的淚,離得那麽遠,卻看得那麽真切,晶瑩剔透。
“是不是她看到什麽了?”韓夢溪跟過來站在徐子墨身邊,她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在走廊轉角消失的那個身影,她和徐子墨都看到了,那一瞬間的感覺竟然令她感到了一層濃濃的悲哀,就像是被全世界抛棄的那種凄涼,只是沒想到給人這種感覺的竟然是這個不足二十歲的女孩子。
徐子墨握緊了拳頭,大踏步向旁邊停着的車走去,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錯過了這一次,就會錯過一輩子。這種預感讓他前所未有地緊張。倒車、加速,絲毫不顧在車外拼命喊他的韓夢溪,他必須要追到她,他要告訴她,他沒有抛棄她,從始至終她都在他的心裏珍藏着,等着她長大。
“目标在哪裏?”徐子墨讓衛潦查那枚子彈頭的位置。
“回隊長,在國防大。”
徐子墨心裏稍安,倚着車抽了五根煙後,才發覺有些不對,整個校園裏如死水一般沉寂,将近年關,學校已然放假,莫言在市區又有房子,她沒有道理要住在這裏的。但GPS跟蹤是不可能會出錯的。
徐子墨不想驚動太多人,直接找了門房的阿姨,進了莫言的宿舍。只第一眼,徐子墨便鎖定了莫言的床,在枕頭邊的一個很卡通的盒子裏,徐子墨看到了那條親自戴在莫言脖子上的項鏈,靜靜地躺在裏面,還有一把小梳子,一面很古典的小鏡子,幾個小女生用的頭飾。敢情這丫頭以為這根項鏈是跟這些頭飾一般的無用?她都不知道這裏面的芯片是價值連城的東西呢,徐子墨苦笑一下,在手中握了握,複又放在盒子裏。
徐子墨沒有那麽多時間在校園裏耗,跟門房的阿姨交代一聲,便驅車去了市區的景園,門緊鎖着,屋子裏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徐子墨足足敲了十分鐘的門,直到對面的門開了,出來很嫌棄地告訴他屋子裏的人半個小時前已經走了,徐子墨才垂下手。
------題外話------
希望大家理解言言,如徐子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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