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慕容弋出了寝殿,她仍舊不敢大意,坐在榻上細細去聽外頭的響動,直到書頁被翻動的聲響傳進來,方才稍稍安心幾分,動手除了外袍取了頭飾,合衣睡了下去。

盡管殿中只有自己,可知道他就在外間,只隔着一堵牆,她還是難以入眠。說來可笑,已經大婚的一對帝後,外表看來登對和睦,實則卻只是彼此的陌生人。她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古怪的人,一言一行都讓人摸不透。

威脅她來大胤和親,卻并不喜歡她,成婚之後也并不與她圓房,正才愈發令她心中不安。

她在榻上翻了個身,面朝着外躺着,眸子睜得大大的,神态如臨大敵。人就是如此,愈是害怕着一件東西,愈是要死死去盯着,因為擔心他會猝不及防地出現,打她一個措手不及。這樣一個心思難測的人,反複無常當然是有的,若是他臨時改了主意要進來睡覺呢?

沉錦腦子裏亂糟糟的,思量了半晌又掀開錦被下了床,将桌上的一柄發簪拿過來藏在軟枕底下,複又将手探下去緊緊攥在掌心。

殿中是靜谧的,只有玉漏滴答的聲響,勞累了一天,她早已是身心俱疲,此時有些撐不住了,眼皮沉重得讓人睜不開,外頭仍然時不時傳來紙張被手指撥弄的聲音,她迷迷糊糊地聽着,忽然發覺他真的是一個勤勉的皇帝。

也許一個勤勉的皇帝和她一樣,覺得彼此太陌生吧。

她混混沌沌的,腦子裏飛快地劃過這個古怪的念想,之後便緊握着發簪,合上眸子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已經是天大明,大榻上仍舊只有她一個人,外頭那側空空的,探手摸,褥子是冰涼的,并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她低頭檢查了一番身上的衣物,這才放下心來,揉着額角揚聲道:“寧毓,壽兒?”

話音方落,殿門便被人從外頭給推了開,一群年輕嬌俏的宮女魚貫而入,寧毓走在最前頭,她指揮着幾個丫頭擺面盆捧香胰子,自己則端着一碗東西挨着床沿坐下來,朝沉錦笑道:“娘娘,這是長公主命太醫所給您熬的止疼藥,趁熱喝了吧。”

止疼藥?皇後心頭有些納罕,卻也沒有再細問,觑一眼那湯藥,黑乎乎的一片,散着一股濃烈的氣味兒,并不怎麽好聞。她略皺了眉,伸手将那青瓷碗端過來仰頭灌了進去。

一碗藥見了底,她一張小臉立時皺成了個包子,吐了舌頭埋怨:“真苦。”

壽兒在一旁瞧得好笑,打趣兒道:“娘娘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還會怕苦。”說完趕緊過去把漱口的茉莉茶遞給她,沉錦也沒功夫搭理她,徑自将飲了茶水咕咚漱了幾下,微掩着将茶水吐進了彩釉盂裏。

開過臉的姑娘次日走路通常不便利,寧毓因伸手扶她的胳膊,道:“來,娘娘,奴婢伺候您下床,慢着點兒。”

這副小心謹慎的姿态有些奇怪,然而沉錦也沒多想,由她扶着下了床,趿拉上繡花舃便坐在了水銀鏡前的杌子上,邊瞧鏡子邊道:“今日有什麽事沒?”

壽兒拿起象牙篦子替她梳頭,口裏道:“當然有了,娘娘已經是皇後了,當然不能再住慶寧宮,當遷居未央宮才合規矩。”

寧毓一面整理床榻一面道:“昨兒冊立了四妃,照着大胤的規矩,她們今日便當往未央宮給娘娘您請安。”說罷回頭看一眼沉錦,又道,“娘娘一向偏好素色的衣裳,今日卻不能如此。奴婢聽聞四妃都是朝中高官之女,難免心高氣傲,今日四妃頭回見娘娘,您定要讓她們明白,誰才是大胤後宮的主子。”

皇後颔了颔首,含笑道,“一切聽姑姑的。”

寧毓聞言便不再說話了,忽地瞧見繡枕底下露出了一個尖銳的物什,她“咦”了聲,探手摸出來一看,居然是一個發簪!她心頭沉了沉,側目看了一眼皇後,接着便将錦被整個兒地掀了開,登時面色大變。

榻上卧着一方雪白的絹帕,上頭竟然半點朱色也尋不見,幹淨得不染纖塵。

這時背後傳過來一個聲音,是壽兒的,她道:“姑姑,您好了沒有?”說完見她仍舊沒有動作,不禁感到古怪,又道,“姑姑怎麽了?”

寧毓這才回過神來,她随口應了一聲,接着便将錦被重新覆在了那絹帕上,旋即便轉身朝沉錦她們走過去。她臉色不大好看,道皇後道,“娘娘,奴婢有話對您說。”

沉錦一滞,側目疑惑地寧毓看一眼,見她面色不佳也沒有多問,只是屏退左右将人打發了出去。

待衆人離去,寧毓皺緊了眉頭道:“娘娘,您老實告訴奴婢,昨晚您同君上可有圓房?”

沉錦沒料到她會問這個,登時雙頰一紅,支吾了半晌不好開口,最終只好搖了搖頭。

寧毓見狀心中霎時涼了半截,接着便将手中的發簪朝她面前一放,沉聲道:“娘娘,您為何将發簪藏于枕下?”說着忽然興起個猜測,顫聲道:“難道、難道您昨晚以此威脅君上?”

她連忙解釋:“并不是這樣,姑姑誤會了。昨晚君上說軍機處的奏章還沒瞧完,便在偏殿裏看了整夜,我并沒有威脅他什麽。”

寧毓聽後将信将疑,心頭略想了想又覺得她應當沒有說謊。若昨晚皇後真的做了那樣的傻事,恐怕也沒命活到現在。她思索了一瞬,又沉聲道:“那娘娘為什麽将發簪藏在枕下?萬幸今日替您整理床榻的是奴婢,若換了旁人發現,只怕要給您冠上個意圖弑君的大罪!”

沉錦駭然,蒼白着臉顫聲道,“弑君?我……我并不曾想過要弑君……昨晚我很害怕,慕容弋太令人惶恐,同他共處一室,我甚至難以入睡,我不想失了清白……”

“既然不想弑君,那你為何将發簪放在枕頭下面?您不殺君上就是要殺自己……”寧毓眼中含淚,痛心疾首道:“殿下,您怎麽這麽傻?您嫁的人是大胤的皇帝,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豔羨的婚事,您怎麽能做這樣的傻事?您不願失去清白,可您已經是慕容弋的皇後了!”

這番話如一記悶棍敲在腦門兒上,她忽然覺得心中荒涼,寧毓不知她對白泊奚的感情。天底下的女人都豔羨她,偏偏她感到萬分悲涼。其實寧毓說的對,她真的很傻,自己已經是大胤的皇後了,就算真的守住了清白之身又能如何?

眼中忽地流下淚,她埋下頭捂住臉抽泣起來,“寧毓,你不明白,誰都不會明白的……”

她哭得傷心,寧毓見她這副模樣,心中更是疑惑。再細細一琢磨忽地反應了過來,不禁駭然道:“娘娘,您心中難道另有良人?那人是誰?”

沉錦愈發難過,搖着頭邊哭邊道:“姑姑別問了,從始至終都是我執迷不悟,你說得對,我不該這樣。我已是慕容弋明媒正娶的皇後,不該再有別的妄念才是。”

寧毓心中也感到難過,她在宮中侍奉了整整十二年,早已見慣了皇室中人的悲哀。皇帝的女兒表面上似乎風光無限,其中苦處其實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婚姻大事永遠都是政治同國家的犧牲品,一生也逃不過身不由己四個字。

她長嘆一口氣将皇後拉入懷裏抱着,溫柔地撫她的長發,沿着背脊一下一下地撫着,含淚道:“娘娘別哭了,今日還得面見四妃,您得打足了精神。”說完捧起她的臉替她将淚水揩拭去了,笑道:“娘娘這樣貌美,哭了就不漂亮了。”

沉錦吸着鼻子将眼淚咽下去,哽咽道:“姑姑,謝謝你。”

寧毓捧起凰冠小心翼翼地戴在她頭上,緩聲道:“娘娘,今後絕不能再做這樣的傻事了。無論你心中的人是誰,答應奴婢忘了他。您是帝王的枕邊人,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威脅到皇帝的安危。君上多疑且城府極深,您不能出半點的錯,知道麽?也絕不能再試圖傷害君上或者自己,知道麽?”

她咬着下唇嗯了一聲,“姑姑放心,我明白了。”

後頭的話便是些瑣碎了,外頭立了許久的宮女心頭琢磨了瞬,四下張望了一番見無人,便連忙出了明光殿,緊着往太宸宮複命去了。

今日豔陽高照,明晃晃的日頭挂在天幕上,整個大胤宮的琉璃瓦齊齊射金光,璀璨無比,看久了幾乎能刺痛人眼。

陳高立侍在邊兒上研磨,悄悄觑了眼那頭的皇帝,仍舊是氣定神閑的姿态,右手執紫毫,專心致志地在宣紙上描摹着什麽。他有濃長細密的睫毛,低垂的眉眼令整副五官都少了些戾氣,多了些柔和,有種畫中人物的飄渺。

殿外進來個內官,弓着身道:“君上,宮女初婉在宮外求見。”

今上眼也不擡,“傳。”

未幾,一個着了宮裝的秀麗宮女便低眉斂目地入了殿中,她朝皇帝跪拜下去請安,又道,“君上萬福聖安。”

他仍舊看也不看她,口裏道,“聽到什麽了?”

初婉心頭一沉,似乎有些猶豫,後頭仍舊一五一十将今日皇後同近身姑姑的話一字不落地給皇帝複述了一遍。

陳高杵在一邊兒聽,聽到半截兒幾乎就要打起擺子,拿眼偷打望皇帝,他仍舊一副漠然的神态,面上波瀾不驚。好半晌那宮女回禀完了,今上終于開了金口,淡淡的一句話:“沒別的了?”

初婉叩頭下去,“奴婢不敢欺瞞君上。”

他微颔首,将紫毫蘸了墨揚了揚手,口裏道:“回去吧,今日的事不能對任何人提及。”

初婉同陳高相視一眼,皆是大驚失色,卻也不敢置喙,應個是諾諾地退了出去。

陳公公心頭萬分納罕,側目看了眼慕容弋,試探道:“君上,皇後娘娘她……”

皇帝那方沉默着,只是忽地揚手将桌上的墨錠打翻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今上震怒,吓得一衆宮人匍匐着跪了一地,陳高趴在地上瑟瑟抖着,腦門兒上的汗水徐徐滴在地上的金磚上,滴滴答答。

慕容弋不言語,微垂着頭,教人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再開口時卻已經又平靜了下來,那面容無悲無喜,漠然道:“去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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