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生日會後,顧真一下臺就被蘇宛拉上了車,去公司的慶生宴。
他本來想給傅堯打電話,卻看到手機上來自傅堯的新消息,傅堯跟顧真說:“今天早點回家好不好。”
顧真回了個“嗯”,又加了一個“好”。
去餐廳的路上,蘇宛一反常态沒問他今天傅堯的事,還塞了他一袋手工圓餐包,說這就是她給顧真的生日禮物。
顧真把面包翻來覆去看了一圈,問蘇宛:“這個是不是你做的,還是有什麽特殊的機關?”
蘇宛面無表情地說:“沒空給你準備了,路邊買的,禮輕情意重,請你不要嫌棄。”
顧真懷疑地看了蘇宛一眼,拆開了包裝,先拿了一個,看看裏頭,又拿了一個,問蘇宛:“你還做了兩種?”
顧真看了看手裏的面包,發現其中一個下面竟然有個洞,他撕開了有洞的面包一看,委實被蘇宛粗制濫造震驚了。
面包裏有一張用密封塑料封口袋包着的紙條,顧真拆了塑料袋,展開紙條,只見蘇宛在紙上手寫了五個字“戀愛赦免卡”。
“這什麽東西?”顧真擡頭看着蘇宛,不懂就問。
“戀愛赦免卡的意思是,”蘇宛冷冷淡淡地說,“如果你談戀愛被人拍到,要我幫你擦屁股,你把這張卡給我看,我就不罵你了。”
雖然無法理解,出于尊重經紀人的考慮,顧真依然點了點頭,然後又撕了另一個餐包,裏面也有張紙,紙上寫“假條(兩天)”。
“這不用我解釋了吧?”蘇宛拿了一塊顧真剛撕下來的餐包,咬了一口,道,“‘戀愛赦免’和‘衣櫃原諒’的兩個餐包是我臨時買的,其他的是我做的”
顧真也吃了一塊,然後把餐包都撕開了,蘇宛一共給了顧真一共六張紙,剩下的分別是另一張“假條(兩天)”,還有“假條(三天)”、“衣櫃事件再現原諒卡”、“不說實話原諒卡”。
“宛宛,衣櫃事件再現原諒卡是什麽?”顧真想了半天,還是問了。
“小淩,解釋。”蘇宛冷冰冰地說。
小淩開口道:“衣櫃事件再現原諒卡,就是說如果傅堯又拍了你的照片相關發出來,還被人發現了,你亮出這張卡,宛宛姐幫你擦屁股,而且原諒你。”
顧真把卡收起來了,盡他所能地表達了對禮物的喜歡。
蘇宛看出了顧真的敷衍,勸告他:“你還是把卡收好吧。不然總有一天你要哭着在家裏掘地三尺找我今天送給你的卡。”
顧真點頭稱是,把紙展平了疊起來,放進了錢包夾層裏,想着過年回美國,可以一起放進他的小豬儲蓄罐裏。
顧真的身體坐進了包廂裏,心卻不在。
在場的人有公司高層,顧真常合作的制作人,還有和他接觸最多的工作人員。顧真的行程緊,很難調到時間參加公司的年會,所以每年生日,他都會請大家吃飯,給每個人都敬一杯酒,謝謝大家這一年來的照顧。
不過今天顧真敬得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就多喝了不少,最後蘇宛看不過去了,等顧真又切了一次蛋糕,一塊一塊分過去,坐回來之後,蘇宛問他:“你還好嗎?”
顧真頭有些暈,臉也有些熱,對蘇宛說還好,接着就下意識看了看手腕,發現自己今天沒戴表。
“九點了,”蘇宛說,“我看差不多讓讓司機送你回家吧。”
顧真點點頭,蘇宛便走過去和司機說了一聲,顧真也站起來說抱歉,先走了。
大家都知道顧真這陣子是累壞了,也不留他,讓他回去小心。
蘇宛和小淩帶着顧真去了車邊,蘇宛也上了車,她待在酒店也不放心,索性陪顧真回去。
顧真走進電梯,轉身把電梯門撐住了,蘇宛正要往裏走,被顧真擋了一下,就擡頭問他:“怎麽了?”
顧真微微低下頭,對蘇宛說:“宛宛,我自己上去吧。”
蘇宛呆了呆,才退了一步,說:“哦。”
顧真對着蘇宛揮揮手,電梯門合上了,顧真按十九樓,盯着顯示屏,看上面的數字慢慢變大,心又快快地跳了起來。
電梯門一開,顧真看到他家門口站着個人。
傅堯靠在顧真門口,無聊地在扔車鑰匙玩兒,腳邊放了一個提袋,看上去像是蛋糕。
“你不是有鑰匙麽?”顧真走出電梯,感受電梯門在他身後合上,卻沒再往前走了,只問傅堯,“怎麽在門口等?”
“指紋失效了,”傅堯說,還帶着點兒委屈問顧真,“你是不是把我指紋删了?”
“我沒有。”顧真否認了,又說,“進去看一下。”
他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傅堯身邊,推開密碼蓋,剛要把拇指按上去,肩膀就被傅堯按了一下。
傅堯靠過來,把顧真锢在他和門框,笑了笑,說:“我騙你的,我在等你。”
顧真擡頭看着傅堯,等他繼續。
傅堯說:“今天如果你開門讓我進去,那我們就不一樣了。”
傅堯身上很熱,眼裏有壓抑着、卻依然會叫顧真想要瑟縮的攻擊性,見顧真不說話,傅堯又靠近了一些,用氣聲問顧真:“我下午說的話,你有沒有聽進去啊?”
“什麽?”顧真看着傅堯的眼睛,抿了抿唇角,說,“哦,你說你是我歌迷?”
傅堯抓着顧真的手,放在指紋識別儀上,悶悶道:“好了,開門吧。”
藍色的燈閃了兩下,緊接着便響起了門鎖打開的聲音,傅堯又後退了一些,看着顧真把門把按下去,打開了門,玄關的燈也開了。
顧真走了進去,暖色的燈打在他頭頂上,顧真的頭發很軟又很黑,白皙而修長的後頸,手被衛衣袖子蓋住了一半,因為喝了酒有點發熱,皮膚又白,連指關節都摻染了些粉色。
顧真好得不像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他在畫報裏,電視裏,調頻裏,看似無處不在,卻沒有任何人膽敢要求顧真在自己身邊。
顧真換了拖鞋,轉過身,見傅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看着自己,很有些無奈地等了傅堯幾秒,便不耐心地走近了傅堯,伸手抓着傅堯的手腕,問他:“你站在外面幹什麽,進來啊。”
他輕輕一拉,就把傅堯拉進了門。
傅堯面對着顧真還是乖,他進門之後,就把蛋糕盒子放在了茶幾上,拆了拿出來,回頭想問顧真還點不點蠟燭,顧真已經洗澡去了。
傅堯想了三個擺放蠟燭的方案,待到顧真穿着睡袍出來,傅堯對他招招手,顧真就走過來,看了看蛋糕,不等傅堯說話,顧真伸手撈了一坨奶油塗在傅堯臉上,說:“今天吃了三次蛋糕了。不想吃了。”
傅堯臉上一涼,看着顧真微微泛起紅的臉,問他:“你喝了多少酒?”
顧真很幼稚地把手上剩下的奶油擦到了傅堯衣服上,說:“不多。”
傅堯順理成章地握住了顧真的手,往自己臉上抹:“幫我擦掉。”
顧真後退一點,抓着擦過奶油的傅堯的外套下擺,拉上去擦傅堯的臉。後果就是傅堯臉擦幹淨了,衣服也不能穿了,只好把外套脫了,只剩裏面的T恤。
見顧真又看了一眼蛋糕,傅堯擋着顧真把蛋糕拿起來,放到顧真夠不到的酒櫃最頂上。
顧真坐在沙發上看傅堯犯傻,等他回來,顧真問他:“你下午怎麽作弊的?”
“什麽作弊?”傅堯問他,坐在顧真身邊,用遙控打開了電視機。
“最後抽球怎麽抽到你了?”顧真逼問,“買通誰了?”
傅堯漫不經心地說:“找了個工作人員,換了一箱全是51號的球上去,唱生日歌全場熄燈的時候換的。就是手腳不太利索,把空號球摻進去了,吓我一跳。”
“……”顧真凝重地問,“哪個工作人員?”
傅堯靠過來,摟着顧真把他往沙發上推。顧真沒有防備,被他推倒了,一擡頭就看到傅堯笑出一口白牙。
傅堯說:“別這麽嚴肅啊小顧哥哥,徐如意幫我聯系的,又幫我作擔保,人家看在他面子上才願意幫我。”
他低着頭靠近了顧真一些,小心翼翼地親了一下顧真的額頭,把顧真拉了起來,問顧真:“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樣?”
顧真看着傅堯,摸了摸傅堯的臉,也問他:“我為什麽會不喜歡?”
傅堯擡手覆住了顧真的手心,像是想讓顧真的手在他臉上停得更久些。
顧真沒來由地覺得傅堯像是很沒有安全感,哪怕外人看來,傅堯年輕有為,前途無限,高不可攀甚至無所不能,在顧真面前,他還是常常會表現得不太自信。
顧真也不知道傅堯在怕什麽,就把另一只手也放在傅堯臉上,安慰他說:“我很喜歡”
聽見傅堯“嗯”了一聲,顧真又說: “你做英雄雪中送炭我很喜歡,給我舉燈牌錦上添花我也喜歡。”
五年以前顧真有很多沒有說的話,在這一刻傅堯吻住他時,他閉起眼睛,又都記了起來。顧真既有一些錯過時間的遺憾,又安慰自己,好在五年後還是有了結果,間隔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總好過沒有,雖遲未晚。
他們分道揚镳是在傅堯的生日,很平凡的一個夏夜。那晚上顧真抱着顧莘給他寄過來的烏卡麗麗,坐在床邊的沙發椅上彈得起勁,突然聽見有人“咚咚咚”地敲了幾下窗,傅堯的聲音從陽臺外面傳進來,他半念半唱:“顧真乖乖,把門開開,讓我進來。”
顧真覺得傅堯像個變态,但還是走過去拉開了窗簾,把傅堯放進來了。
傅堯極其罕見地穿了一身西裝,外套脫了抓在手裏,白襯衫扣子開了兩顆。
平時傅堯穿着T恤和運動褲看不出來,今天穿上正裝,顯得成熟不少,寬肩長腿,他拉開了顧真另一邊的窗簾,看着外頭黑沉沉的海面和夜幕裏的縷縷灰雲。
顧真也走過去,坐在床邊,稀奇地問傅堯:“你今天做什麽去了,穿得這麽正式。”
“今天我生日,”傅堯把外套扔在地上,聲音裏透着些煩悶,“去市裏了。”
顧真呆了呆,又看看鐘,晚上八點,一個不尴不尬的時間,讓人懷疑傅堯在市裏時,是不是跟人不歡而散。顧真想了一會兒,先祝賀傅堯:“生日快樂。”
傅堯打開了陽臺的窗,讓海風傳堂而過,又把一把沙發椅拖到陽臺邊,坐下來吹吹風,對顧真說:“謝謝。”
傅堯面無表情的側臉看起來有點兒兇,隐約透着不高興,顧真就輕聲說:“你早點告訴我就好了。”
傅堯轉向顧真了一些,表情緩和了些,随意地聳了聳肩:“沒什麽好說的,你也沒問。”
顧真看着傅堯,忍不住道:“你要什麽生日禮物,我往後給你補。”
“生日禮物啊?”傅堯重複顧真的話。
“嗯,”顧真點點頭,“什麽都行,只要是現實的那種。”
傅堯沉默了,他看了顧真很久,站起來,走到顧真身邊,微微彎下腰,對顧真說:“什麽都行,那你現在就能補了。”
顧真眼看着傅堯越靠越近,也沒有推拒,傅堯的眉眼很深,眼睛微微下垂,他的頭發比顧真與他初見時長了點兒,還沒來得去修剪,似乎用發膠往後固定了一下,粗略一看,竟比顧真都要像個成年人了。
他和顧真對視的時候誠懇而紳士,顧真也找不到理由把傅堯推開。
嘴唇将觸未觸時,傅堯禮節性地問顧真:“親一下好嗎?”
顧真很輕地說好,傅堯帶着涼意的嘴唇就碰上了顧真。
算起來這是他們第三次接吻了,但這一次和前兩次不同,傅堯手搭着顧真的肩膀,顧真張開嘴, 同他唇齒相接。傅堯嘴裏有很淡的酒味,顧真被傅堯親着,也有點迷迷糊糊,心想傅堯說的是只親一下,這都幾下了,但顧真自己也不想拒絕。
就在事态臨近失控時,傅堯離開了顧真一些,又開玩笑似的親了他一下,說:“小顧哥哥,你真可愛。”
顧真想說可愛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合适,然而他的視線和傅堯纏在一起,就失去了發出聲音的能力。
傅堯的額頭抵着顧真,按住了顧真的肩,頓了頓,松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坐在地上,仰起頭看着他,對他笑了笑,說:“謝謝,好幾年的生日禮物了。”
顧真直起身,坐在床上看他。
傅堯的手撐在後面的地毯上,妥帖地固定着的頭發因為方才親密的舉動亂了幾縷,不管是他靠近還是遠離,都讓顧真心動。
顧真沒有談過戀愛,也沒什麽喜歡別人的經驗,并不能把他對傅堯的感覺說得很清楚,只是此時此刻,如果顧真要談戀愛,傅堯可以。
——傅堯是那個“可以”的人。
顧真看着傅堯的臉,突然頭腦發熱,脫口而出:“傅堯,我們要不要……”
“我明天回學校了,”傅堯與顧真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問對方,“你說什麽?”
顧真其實聽見了傅堯說的話,就又搶在傅堯之前道,“你先說吧。”
“我說……”傅堯直直盯着顧真,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回學校了,明天早上。”
“哦,”顧真想着以前在公司上表情控制課時,老師說的話,努力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沒那麽糟,“你怎麽走?”
“有司機來接我。”傅堯說完,兩人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傅堯對顧真說:“最近一直在一起,也沒有留你的聯系方式。我看你都不用手機。”
“我有的,”顧真說,“用的。只是沒帶來。”
只是被他姐收走了,為了矯正惡習。
“哦?”傅堯坐端正了,對顧真笑了笑,“不想被人找到啊?”
顧真不知道怎麽回答,傅堯就又自顧說:“我也經常不想被人找到。”
“是嗎,”顧真感覺心情輕松了一些,便說,“你朋友那麽多,也會這麽想?”
“有時候找來的人多了也很煩。”傅堯說。
他一點兒也沒有再靠近顧真,和顧真天南海北扯,說自己下學期選了很多課,說實習,說聯誼,但沒說未來,也沒有再問顧真要聯系方式。
顧真很早就去了音樂學院,沒有上過這種大學,和傅堯也聊不到一塊兒去,靜靜地看着傅堯說話,只覺得傅堯今天很怪,話有點太多了,但他自己也很怪,還是誰都別說誰不好了。
傅堯說到上次來找他玩兒的其中一個叫Peter的朋友讓他幫忙寫一段代碼,說那家夥女朋友是溫哥華人,平時根本見不到面,一有折扣機票,就立刻飛過去了。
顧真頓了頓,問題在心裏轉了好幾圈,還是不确定地問了傅堯:“你覺得異國戀怎麽樣?”
事後想起來,顧真覺得傅堯臉色都變了,傅堯怔了很久,顧真被他吻得燙起來的血都冷透了,手被傳堂灌進來的海風吹得失了溫,他才說:“異國戀會分手吧。”
如果當時傅堯說點兒別的,或者同往常一樣,和顧真撒撒嬌,顧真是這麽想,想重新問傅堯,要不要試試看談戀愛。因為異國戀愛确實會比較麻煩,但他比傅堯大,他可以努力遷就傅堯的時間。
傅堯還在上學,不方便多異國往返,那顧真可以減少一些工作量,常常跑一跑加州。有麻煩,也會有解決麻煩的方法,不是嗎?
不過傅堯沒說“好”,也沒有撒嬌。
他看顧真呆着,又低聲對顧真說:“顧真,我今天滿二十,我偷喝了點兒酒。”
顧真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他看着傅堯對自己像道永別一樣說晚安。
傅堯都沒把扔在顧真地板上的外套撿起來,就走出了顧真房間的門,從顧真家裏的正門走了出去,一次都沒回頭。
所以顧真想的那些事,也沒有能夠真正說出口。
第二天傅堯給顧真留了一張紙條,壓在他家門口,說和顧真一起玩兒很開心,希望以後有機會還能再見,還寫了自己的手機號。
顧真家的女傭早上來上工,撿到紙條交給了顧真,顧真讀了讀,就扔進了垃圾桶,再也沒有聯系過傅堯,他覺得自己可能就是是在自作多情,跟這種發情期青少年他沒什麽好說的。
過了沒多久,顧真也離開了Malibu,兩個月畢竟短,傅堯也沒有重要到可以讓顧真牽腸挂肚的程度,他是可以,不行就算了。
顧真剛回國時,有幾個夜裏很惱火,會翻身坐起來,在心裏把傅堯從頭到腳罵一遍,小孩子太不懂事,煩得要死,全身家當只有一只寵物狗比較可愛;但不多久後回憶起來,傅堯就只是傅堯了,也很貼心也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歡做一些會讓人誤解的動作,希望他長大以後會改。
五年之後,顧真早就過了會想起傅堯的時候,沒有談戀愛,找不到別個“可以”的人。
時間過得又快又慢,顧真的年歷上行程标注密密麻麻,做了很多他會記住的事情,沒碰到幾個能記住的人。
兜來轉去,反反複複,顧真重新碰到了傅堯,傅堯和風細雨,默轉潛移,又讓顧真好了傷疤忘了疼。
顧真不是不計較得失,只是覺得傅堯這個人,做事情有時候沒有章法,情緒好一陣壞一陣,滿身都是疑雲,但是有一件事一定是真的。
他肯定喜歡顧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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