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二天一早,他們出發回Malibu。
車上,顧真收到了制作人發來的幾版編曲,就坐到後面工作去了。
顧真帶着耳機,傅堯和顧莘就在前面小聲聊天,等快到家,顧真才合上電腦。
顧真的爸媽就站在門口等着顧真,看見車遠遠開過來,顧真媽媽的眼睛就濕了。顧家人上一回全家團聚,都是去年中秋節了。
“寶寶,”顧真一下車,他媽媽走過來,拉着他的手,連着說了好幾次“怎麽這麽瘦了”。
傅堯和顧家人簡單打了招呼,便走回自己家裏去。
顧真他爸顧方遠是個老派生意人,一腔柔情都在這一子一女身上了,眼下一家人總算湊到了一塊兒,他過去摟着顧真的肩不放,拍了拍顧真,還高興得說說:“我們真真長高了。”
顧太太聽得破涕為笑:“老公,真真都發育完了七八年了。”
顧真看了顧莘一眼,逮到顧莘在笑,點了點顧莘以示警告,卻被顧莘拍了一下手。警告失敗,顧真只好又把手縮了回去。
家裏午飯是顧媽媽親手做的,她做了顧真最喜歡吃的菜。家裏三個人都說顧真瘦,盯着他吃,顧真理所當然吃撐了,苦着臉說吃不下了,又去開了箱子,把給家人帶的小禮物拿出來。顧媽媽拆了禮物,把顧真送的項鏈戴上了,回頭問顧真:“真真,以後每年過年都回家好不好?”
顧真抱了抱他媽媽,還沒說話,顧媽媽又說:“三年一次也可以。”
“多回來就好了,”顧方遠開口道,“真真工作忙,我們現在退休了,多去看看他也可以。”
下午,顧真爸媽和顧莘去市裏采購些東西,顧真有些疲憊,就沒跟着一塊兒去。
他走上了樓,進了自己房間,拉開了窗簾,又開了兩邊的窗。
海風一如五年前穿堂過室,顧真桌上擺着的書被風吹開了,書頁一頁緊接着一頁翻過去。顧真有些恍惚地走到陽臺上,看外面的海。
看着看着,顧真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有只Robin從屋檐下沖出來,快樂地跑到海水裏去,又快樂地跑出來。
身後突然有些悉索的聲音,顧真回頭一看,傅堯站在另外一面陽臺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傅堯穿着舊衣服,因為天冷,又罩了條外套,除卻頭發短了些,五官又深刻了些,和當時那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傅堯,好像也沒有多大區別。
他總是朝氣蓬勃,意氣風發。
顧真轉過身,背靠着陽臺的欄杆,評價傅堯:“還是沒學會敲門。”
“看你爸媽出門了,”傅堯穿過顧真的房間,走向他,說,“我溜過來看看你。”
“才一個鐘頭不見,有什麽好看的。”顧真道。
不過霎時,傅堯已走到顧真眼前,抓起了顧真的胳膊,低頭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說:“每分每秒都想看,怎麽辦?”
顧真對他笑了一下,又指了指下面,說:“他們把沙灘椅換了。”
“去年換的,”傅堯說,“去年過年的時候。”
顧真沒有說話,傅堯對他說:“下去看看吧。”
他們下到沙灘,顧真坐了坐新的沙灘椅,同傅堯拉着手散了一會兒步,突然聽傅堯問他:“你願意跟我去看看小滿嗎?”
顧真“嗯”了一聲,認真說:“當然可以。”
他方才就覺得傅堯有話要說,耐着性子陪傅堯在沙灘上走了十分鐘,才等到傅堯說出來。
“小滿特別喜歡你,”傅堯給顧真打預防針,“她要是有什麽出格的舉動,你覺得不舒服,你就直說。”
顧真覺得傅堯有些小題大作,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走到陽臺上時,傅堯又忽然轉身,檔住了顧真,低聲對他說:“小滿……長得……和普通人不太一樣,你……”
他沒再說下去,顧真便懂了,顧真拍了拍傅堯的手背,說:“我知道了。”
傅堯家的窗簾依舊拉得緊實,門窗也緊閉着。傅堯開了門,顧真才第一次見到傅堯家裏的樣子。
房子裏頭燈光很暗,傅堯進了門後,也再多沒開一盞燈,昏黃的燈光照在地板上,一點兒外界光源都沒有,叫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夜晚。
顧真環視了一圈,傅堯家裝得簡單,唯有門口的樓梯顯得有些怪異,旋轉樓梯中間,有一個簡易的平板電梯,顧真皺了皺眉,剛想說什麽,傅堯叫了一聲:“小滿,顧真來了。”
顧真耳朵很靈,聽到一陣輕微的電動聲,還有輪子滾過地面的聲音,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過來:“什麽?”
随即,顧真看見一個輪子出現在轉角,一臺電動輪椅轉了過來,上面坐着一個很瘦弱的女孩子。
她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皮膚蒼白得像牆面一般,頭發是淺米色的,瞳孔的顏色也與常人不同,她一副要暈過去了的樣子,手緊緊抓着輪椅扶手,半張着嘴巴,盯着顧真一動不動。
顧真見慣了歌迷這個樣子,便微微躬身,和小滿平視着打了個招呼,笑着叫她名字:“你好啊,小滿。”
小滿短促地尖叫了一聲,捂住了臉,又叫了一聲,臉埋在手裏不起來了。
“好了,別太激動,”傅堯拍了拍他妹妹的肩膀,回頭對顧真說,“去坐坐吧。”
他推着小滿的輪椅,往客廳走過去。顧真也随着他們過去。
到了沙發邊,傅堯把小滿從輪椅上抱下來,讓她坐在沙發上,見顧真看着他,傅堯摸了摸小滿的頭,說:“可以不坐輪椅的時候,我們還是盡量不坐。”
顧真“嗯”了一聲,問:“小滿幾歲了?”
小滿擡起頭來,蒼白的臉上都有血色了。她看着顧真,發現顧真在看她,就又看看傅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傅堯對她扯扯嘴角,道:“你小顧哥哥問你話呢。”
小滿小聲對顧真說:“十八歲了。”
他們坐在傅堯家聊了一會兒天,小滿還是有些一驚一乍,一對上顧真就愣神,說不出話。
傅堯看看着好笑,對小滿說:“顧真在這兒待十幾天呢,你慢慢适應。”
“我爸說晚上一起吃年夜飯,”顧真說,“到我們家裏。”
傅堯點頭道:“你姐跟我說了,不過我媽沒說,可能忘了。”
“阿姨還不在嗎?”顧真順口問了一句。
傅堯看了看表,說:“說是五點到。”
正說着話,前門的鎖扣一聲輕響。
三人回頭看過去,一個不高的女性走了進來,關上了門。
“媽。”傅堯和小滿一道叫了一聲。
傅堯的母親看上去和顧真媽媽差不多年紀,保養得也很不錯,氣質很好,說話慢吞吞的,她客氣地對顧真說:“是隔壁家裏的小真吧,小滿房間裏都是你的專輯。”
顧真和她問了好,傅堯介紹說他媽媽是個大學教授,在紐約一所大學裏教物理,幾個人一道聊聊天,也不覺無趣。
等太陽快要落山,顧真家人也回來了,他們一起去了顧真家,準備吃飯。
為了照顧小滿,顧真家裏只開了環燈,在長桌上點了蠟燭,女傭和廚師一起把菜端了上來。
他們兩家不是頭一回一塊兒吃年夜飯了,傅堯的媽媽、顧真的媽媽、還有一個顧莘,一塊兒聊着紐約的購物經。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時,三人不約而同贊揚起一家鬧市中的買手店。
傅堯和顧方遠也聊了起來,顧真坐在小滿身邊,不想加入父親和傅堯的話題,就和小滿搭話。
小滿小聲答了幾句,滿臉紅暈,筷子拿得搖搖晃晃,一塊紫米糕夾了很久都沒夾起來,顧真就用公筷幫她夾了,放在她的骨碟裏。
小滿感激地看了顧真一眼,小心地說:“謝謝。”
但紫米糕夾到了小滿碗裏,她還是吃不順手,用筷子左戳右戳,就是沒法弄起來。
顧真就讓小滿等一等,把她的骨碟拿去廚房,用刀叉切塊,放了一根水果叉,又端回來。
顧真和小滿說了不少話,從Malibu的天氣,說到周邊地貌,小滿也漸漸不那麽腼腆了。
提及顧真和傅堯在S市也做鄰居,小滿便問:“Robin在國內過得怎麽樣?”
她說當時為了把Robin帶回國,傅堯費了很大的事兒,又說:“我對狗毛有點過敏,我搬回Malibu之後,我哥就把它帶到學校去養了,所以我只遠遠看到過它。”
顧真給小滿看Robin的照片和視頻,告訴小滿:“Robin還是我和傅堯一起買的。”
“你在Malibu的時候?”小滿說,她看了正在認真聽顧方遠說生意經的傅堯一眼,“我哥那時都不告訴我,不然我肯定要回來。那我就可以告訴你,那張專輯真的很好聽。”
顧真笑了笑,說:“你那時才多大。”
他早已從壞情緒裏走出來,提及那時候的失意,也不會再徒增傷感。。
“真的,”小滿說,“當時看到評論,我好生氣,讓我哥一下幫我買了五百張專輯,現在還藏在媽媽紐約房間的櫃子裏。”
顧真剛想說小滿買五百張太多,卻突然之間愣住了。
隔了幾秒,顧真聽見自己問小滿:“你當時就在聽我的歌?”
而對面正在說話的傅堯,兀地噤聲,直直看着顧真。
顧真的笑也蒸發了,他看了傅堯一眼,繼續耐心地問小滿:“這麽早就聽我的歌嗎?”
“對啊,十二歲就聽了,”小滿未覺有異,接着說,“我哥幫我訂的,過了兩個多禮拜才到,他又租了卡車,才把五百張裝回家。搬得滿頭大汗。”
小滿說着便笑了起來,顧真沒有同她一起笑,他看着傅堯,傅堯不知何時已經移開了目光,平靜地夾菜,又平靜地和顧方遠談天,好像方才看着顧真的人不是他一樣。
顧真沉默了少許時間,又和小滿聊了些別的,只是這頓年夜飯,變的食不知味了起來。
這天晚上後半段,顧真走神走得厲害,他細細回想着五年前在Malibu發生的一切,既沒找到傅堯不知道他是顧真的記憶,也沒找到傅堯知道他是顧真的記憶。
傅堯這麽聰明的人,不露痕跡地隐藏信息,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顧真都沒注意到傅堯什麽時候走的,顧莘把他搖回過神來,一臉憂心問他怎麽了。顧真愣愣看着他姐姐,忽地覺得有些害怕,也有些冷,他抱了一下顧莘,又很快松開了,站了起來,說困,緊接着走上了樓。
顧莘站在他身後,不用回頭看,顧真都能想到他姐姐欲言又止的臉。
回了房裏,顧真第一件事就是把窗鎖死,然後拉上了厚重的窗簾,手機調到靜音,戴上了降噪耳塞,想再回憶清楚。但很多細節,他早已記不清了,而且想着想着,還是會想到傅堯可愛的那一面。
五年前傅堯裝作沒認出顧真,放到五年後來看,其實無傷大雅,兩人的開始和顧真的認知有一些誤差,傅堯也一直沒有糾正,僅此而已。
傅堯為顧真做的比起來,是不值一提的小錯誤。
但顧真依舊覺得不舒服,所以他什麽都沒做,蒙上被子倒頭睡了。
顧真睡得出乎他意料的好,一直睡了十七八個小時,自然醒過來,手沉得擡不起來。
爬起來坐了一會兒,顧真拿起手機,看見傅堯昨晚十點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傅堯說:“給我開開窗吧。”
傅堯這幾個字看上去也很有些可憐,他只發了一條,沒叫顧真小顧哥哥,也沒叫他寶貝,應當是站在顧真陽臺上敲了很久,才給顧真發的信息。可能是怕吵到顧真,他只發了一條,就沒再發了。
顧真下了床,拉開了窗簾,他想了想,就把陽臺的窗打開了,走出去,看這樓下那塊顧先生顧太太一同精心打理的花園。
他看見傅堯家門口停着一臺老凱迪拉克,就是顧真第一次帶傅堯去的市裏時候,開的那臺。
随即,傅堯推着小滿的輪椅出現了,傅媽媽打着一把很大的黑傘,遮在小滿頭頂上。
到了車邊,傅堯把小滿抱從輪椅上抱進了車裏,又把輪椅疊起來放進後備箱。
他的動作很熟練,仿若做過百遍千遍,顧真面無表情看着,不知怎麽又有些心疼,想着是不是應該下樓去問問傅堯,他們去哪兒。
合上後備箱門前,傅堯忽然好像有感覺似的,擡頭看了一眼,視線和顧真對了個正着。
明明隔了老遠,看不清傅堯臉上的表情,也沒辦法真正和傅堯眼神交彙,顧真心裏卻狠狠跳了一下,他後退了一步。
傅堯也低下頭,走到駕駛室開了門,坐進車裏,發了車開走了。
顧真下了樓,顧莘正和她媽媽聊天,見他下來,顧莘說:“你這只豬,小滿剛才來玩,左等右等你都不下來,只好走了。”
顧真順口問:“我在樓上看到他們走了,幹什麽去了?”
顧莘搖搖頭,說不知道。
倒是顧媽媽看了看時間,道:“今天二十號,小滿去市裏複健。”
“哦,對,”顧莘也想起來了,又說,“小滿複健是不是要在醫院待兩天?大年初一的去醫院……”
顧真看了看手機,發現傅堯還是沒有給他發消息,把手機收了起來,感覺渾身上下哪哪都不對勁,心想來的時候兩個人還好好的,現在走都不跟他說一聲了。傅堯是不是心虛。
傅堯帶着小滿去複檢,就沒再回Malibu。
他到了市裏,問顧真睡醒沒有,顧真很別扭地“嗯”了一句,傅堯就給他打了電話過來。
顧真冷冰冰地問他:“幹什麽。”
傅堯就好像沒有辦法,他低聲下氣道歉,說:“我那時候不是故意的。”
顧真說:“什麽時候?”
“當時小滿說你的心理問題很嚴重,暫停了所有事情消失了,”傅堯很無奈地解釋,“然後我院子裏看到你走近我家隔壁的房子,如果貿然問你是不是顧真,你不是更焦慮了嗎?”
顧真想了想,又認真地問他:“為什麽也不跟我說小滿?”
傅堯頓了頓,才說:“不知道怎麽跟你說。”
“別生氣了,好不好,”傅堯又說,他聲音壓得低,跟求饒似的,叫顧真寶貝。
顧真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有一些不高興,便還是不做聲。
“我明天晚上回國了,來不及回來了,”傅堯說,“你答應我早點回家還算數嗎?”
顧真坐在房間裏,輕聲說:“Malibu也是家啊。”
傅堯那頭沉默了,隔了片刻,說:“顧真,還算數嗎?”
顧真心裏的鼓擂了一陣,誠實地說:“算的。”
傅堯在B市落了地,報完平安隔了沒幾個鐘頭,顧真就在新聞裏看見了傅堯。
傅堯神采奕奕、器宇軒昂地陪在傅關程身邊。
過年這幾天,關于傅堯的新聞,标題都是虎父無犬子,傅氏新當家人與社會名流談笑風生。
顧真看到一張拍得好看的,截了一張圖發給傅堯,說傅堯穿灰色看上去很精神。
傅堯很快就回電話了。
他這幾天風聲鶴唳,讨好顧真讨好得幾乎用力過猛,十幾個小時的時差跟沒有似的,完全跟着顧真的時鐘走,顧真幾乎要懷疑傅堯到底睡不睡覺。
等顧真一接起電話,傅堯就開始同顧真撒嬌,說自己很累,也不想應酬,晚上睡在顧真家裏,問顧真,為什麽他床上香得像放了春藥。
顧真罵傅堯變态,傅堯就在那頭笑一笑,說想他。
顧真撥弄了一下放在床邊上的吉他,才說:“我看到你戴戒指了。”
傅堯走到哪兒都在無名指上扣個婚戒,細心的媒體都發現了,疑似傅太太的名單也列了出來,眼巴巴盼着傅堯把太太帶出來。
徐如意還很酸地把同行做的新年小傅總帶戒指合輯轉發給了顧真,說傅堯的粗手配不上定做的戒指。
傅堯在那頭反問顧真:“不行嗎?”
顧真說:“你爸爸不問啊?”
傅堯說:“關他屁事。”
顧真還是不太清楚傅堯和傅關程的關系,也不是很有興趣知道,就告訴傅堯,自己最近和小滿玩兒的很好,晚上有時開車帶小滿出去兜風,給小滿聽他的新歌,把小滿樂壞了。
傅堯聽了,沉默一會兒,對顧真說謝謝。
“我又不是為了你,”顧真覺得傅堯總是很見外,便說,“小滿很可愛。”
沒等傅堯說什麽,顧真又說:“不過我還沒跟我姐說提早回國的事。”
傅堯非常難以置信:“你還沒說?顧真,今天年初六了。”
“過幾天吧,”顧真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臨時有事提早太多,很假。”
“明天一定要說,”傅堯命令他,又得寸進尺哄顧真,“再提早幾天好不好?”
顧真嗯嗯啊啊不回應,傅堯就說Robin最近掉毛厲害,他準備把Robin的毛全部剃掉。顧真罵他一通之後,才同意了再早一兩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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