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季幕扶着牆走到教學樓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的腳因為勉強走了幾步路,現在是鑽心地痛。季幕額前冒着冷汗,吃力地找了一個休息椅坐下。周遭不斷有學生來來去去,卻沒有一個人上前關心一下他。
就連他的同班同學,見到他時,都離他遠遠的,把他當作八卦裏的主角一樣議論。
“喏,就是他,剛開學就有人為他和學長打架了。”
“哪個學長啊?”
“長得倒是挺好看的,叫什麽來着,季幕嗎?”
“厲害着呢,肖承專業第一,他考進來時是第二。”
…………
最多就是耳邊私語,季幕沒聽到就也沒怎麽在意。他像是習慣了,一個人默默地坐着,一雙眸子略顯空洞。大概此刻,他什麽都沒在想。
半晌,他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到了一絲饑餓。從早上到現在,他一口水都沒喝過。
饑腸辘辘的感覺要将他打敗了,季幕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麽回宿舍,想着想着,又覺得自己挺滑稽的。
之前兩次是下雨,他想着怎麽回去;這回是腳傷了,他又得想着怎麽回去。既然前兩次都沒好意思麻煩陳曳,那這次就求他幫幫忙吧。季幕已經做好了要請陳曳吃飯的準備,連去哪個餐館都想好了。
哪知道,上天并沒有給陳曳這個可以敲竹杠的機會。
顧遠琛來了。
他就站在教學樓大廳的中央,眼下幾乎所有學生都去吃飯了,周遭除了一個季幕,沒有旁人,顧遠琛很快就找到了季幕。
此時的季幕手裏正拿着手機,陳曳的號碼已經在屏幕上顯示,他當機立斷地挂了這個還未撥通的電話:“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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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回宿舍。”顧遠琛走過來,站在季幕面前。
他瞧着季幕的眼眶,真的像是哭過一樣,于心不忍般,伸出一只手:“我扶着你,車就停在外面。”
季幕疑猶了,心跳開始加速,不安分地堵在嗓子眼。顧遠琛朝他伸出的手,就像是直接跨過了歲月銀河的距離,他小心翼翼地問:“學長你是特意過來接我的嗎?”
你是在擔心我嗎?
顧遠琛冷着臉:“你替我擋了籃球,我還你人情。”
原來是這樣……季幕的心驟然冷下來,卻殘留着餘溫。上次是因為一把傘,現在是因為一個籃球,沒有一次是因為顧遠琛真的關心他。季幕知道自己不該貪心太多,但心中揣着希望,就會期待。
顧遠琛的一舉一動都會給他造成認不清自己位置的幻覺。
他沒有去握顧遠琛施舍于他的手,聲音悶如浸滿水的海綿,他滿懷歉意地說:“今天早上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我們有婚約的事情說出來。這個人情我不要了,學長你也不欠我什麽。已經是中午了,你快去吃飯吧。我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就能走,我沒事。”
被拒絕的顧遠琛并沒有給予季幕多餘的耐心,他收回了手,權當季幕是在鬧別扭,不領他的情。
顧遠琛索性坐到季幕身邊的休息椅上:“你和多少人說了?”
“什麽?”
“婚約的事情。”
說起婚約,季幕心裏泛起委屈,他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就他一個。”
随後,他開始解釋:“他最近一直在追我,我被追煩了,才把婚約的事情說了出來。學長,我真的不是故意說的,你上次說過的話,我都記得。至于他是怎麽猜到是你的,我……”季幕不敢擡頭看顧遠琛,總覺得自己做了錯事,無顏面對他。
顧遠琛卻知道,是季幕看向自己的目光出賣了他。沒想到時隔一年,季幕居然真的重新喜歡上了自己。但這喜歡裏,是不是有別的因素和目的,顧遠琛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不能完全信任季幕。
與其說顧遠琛是還存有早上的那份震怒,不如說,眼下顧遠琛的心裏,更多的是無奈。
他想,如果不去阻止,不出兩天婚約的消息就應該會傳開了。
還有,季幕眼裏對他的感情既然能被人捕捉到,那大抵是過于明顯。這份感情沒來由地讓人充滿負擔,如果是在一年前,顧遠琛或許會很開心。
但現在是一年後,感情即使殘存,也确确實實被消磨與毀滅了很多。
“我會想辦法堵住他的嘴巴,也會讓他不再煩你。但以後,不要再對別人提起你有婚約這件事了,這會對我造成困擾。”顧遠琛認為自己對付汪锲的這點能力還是有的,他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季幕不動。
顧遠琛道:“我下午還有課,沒多少時間。”
季幕這才擡眼,睫毛下亮晶晶的,挂着細微的水珠。他是在委屈顧遠琛對他的冷漠,卻不敢直言。
顧遠琛主動攙住了他的胳膊,強行将他扶起。季幕一時心慌,跌到了顧遠琛的懷裏。還好周圍已經沒有學生路過了,否則,就剛才的行為,像極了季幕故意的。
“學、學長……”季幕拽住他的衣服,嗅到了近在咫尺的苦茶信息素,勾出了他一絲淺淡的玫瑰味信息素。季幕屏息,不敢亂動。
他甚至不敢看顧遠琛的表情,他害怕是厭惡的。
顧遠琛也許是顧及他的腳傷,都沒有在第一時間推開他。季幕知趣地一點一點往外挪,想借着顧遠琛的力站穩,卻在此刻,他的肚子不争氣地發出第二次抗議。
“咕嚕嚕——”
季幕差點就石化了,顧遠琛也愣了。
“咕嚕嚕——”又是一聲。
季幕整個腦袋像是被燙熟了,他的手微微顫抖,怎麽都不敢擡頭。
“咕嚕嚕——”這第三聲就像是刑場上劊子手的大刀一樣,徹底給季幕上了死刑。他是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漲紅着臉,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恨不得現在有個地洞,自己可以鑽進去躲起來。
哪怕自己是只鴕鳥都好,躲進外邊的沙坑裏,埋住腦袋,眼不見心不煩。
…………
“我有點餓了……”季幕瘸着腿,往後跳開一步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過什麽,所以才會這樣……平時不這樣。”他或許是想說些什麽來緩和一下氣氛,但無濟于事。
說完,季幕忍不住去看顧遠琛的表情,卻發現他還是面無表情的那副模樣。季幕想,果然是自己大驚小怪了,顧遠琛那麽讨厭他,大概已經不耐煩到極致了,哪有心情笑話他的肚子聲。
他恢複了沮喪的表情,在心裏無數遍地埋怨自己不争氣的肚子,卻也忽略了顧遠琛別過腦袋後,嘴角那一絲忍俊不禁。
顧遠琛說:“走吧。”
為了不耽誤顧遠琛的時間,季幕總算握住了他第二次伸過來的手。
而上一次他們握手,是在季幕十一歲的時候。
今時今日,顧遠琛的手變大了,也不再是當年那麽軟綿綿的,他長大了,也變得陌生。
季幕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落荒而逃。
他的栀子花園內,來了一個文質彬彬的小胖子Alpha——13歲的顧遠琛。那會兒,顧遠琛還不像現在這麽高挑挺拔,他那時候挺胖的。陸秋遠喜歡烘焙,唯一的樂趣就是看着兒子品嘗它們,以至于一不小心就将顧遠琛養成了一個開朗的胖子。
而這個胖子,總是挂着一臉燦爛的笑容。他會高興地撥開栀子的花葉,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躲在暗處的季幕。
“你好,我叫顧遠琛,你叫什麽名字?”顧遠琛生出胖胖的手,莫名地紳士。
可膽小的季幕卻揮開了他的手,他不願意告訴顧遠琛自己叫什麽名字。
顧遠琛倒不介意季幕的警惕,他盯着季幕折的那些紙飛機,好奇地問:“你要和我一起玩折飛機嗎?”
季幕心想:我可以自己玩。
顧遠琛就說:“我折的紙飛機可以飛得很高。”
年紀相仿的孩子之間,總有一些莫名的相通點。季幕的紙飛機不會飛,一次都沒成功飛出過兩米,他好奇地看着顧遠琛,默默地遞了一張信紙給他。
“你用信紙折飛機嗎?”顧遠琛看着這些花花綠綠的信紙,順手就折了一只。
季幕低聲:“要……寫信的。”
顧遠琛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但季幕說完就不再開口了。為了打破沉默的氣氛,顧遠琛說:“你看。”他在飛機前呼了一口氣,“要起飛了!”
話罷,顧遠琛的紙飛機,越過一簇栀子花,飛到了好遠的地方。
他說:“你要在飛機前面呼一口氣,這樣它才能飛得動。”
季幕跟着他試了試,飛機還是沒飛遠。顧遠琛搖頭,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指導他:“不對,你過來,你不能蹲在這裏飛。那邊寬敞,我們去那邊玩吧。”他伸手,握住了季幕的手。
暖暖的,軟軟的,牽着像跌進雲朵裏。
雖然季幕也不知道雲朵裏是什麽樣的,但第一次除了媽媽以外,有人願意牽他的手。
他很開心。
陰差陽錯的,季幕是第三次坐顧遠琛的車了。
他用手按着肚子,努力讓它不要再發出聲音來。可他的肚子今天是和他杠上了,一直喊個不停。
“學長,抱歉……”季幕絕望地想,我死了算了。
顧遠琛沒說什麽,他将方向盤轉了半圈,換了個方向。
過了兩分鐘,顧遠琛把車停在路邊,也不說要做什麽,下了車就走進了一家便利店,再出來時,手裏拿着一瓶牛奶和一個三明治。
他上車,遞給季幕:“夠嗎?”
“啊?”
“給你的。”顧遠琛見他不接,直接丢到他懷裏。
季幕定睛,發現那瓶牛奶是草莓奶,此刻正在他的手心暖着。他下意識地抿起了唇角,原來顧遠琛都記得,他曾經在郵件裏提過一次喜歡草莓味的牛奶,可惜很少喝到,有時候會很想很想喝。
季幕雖然不喜歡吃甜的,但他真的很喜歡草莓味的牛奶,這個喜好他只告訴過顧遠琛。
今天他被顧遠琛這樣照顧,一時之間心花怒放,傻傻地捧着東西,一口都舍不得吃。
“不是餓了麽?”
季幕“噌”地臉紅,扭捏着應道:“馬上到宿舍了,一會兒再吃。”
“……”
“吃了怕車裏有味。”他是撒謊的,他是舍不得吃。
顧遠琛沒繼續這個話題:“明天有課嗎?”
“有,早上九點有一節課。”季幕老老實實回答,後天就是周末了。
“八點半我來接你。”顧遠琛拿出手機,“你的號碼報給我。”
先前一直要不到的手機號,現在一下子快要到手了。季幕意亂不已,慌忙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他等着顧遠琛打給他一個電話,他也想把顧遠琛的號碼存下來。
可惜,顧遠琛只是和他核對了一遍號碼後,就收起了手機。
他并沒有給季幕打一個電話,讓季幕順利存下他的手機號。
季幕垂着眼睑,等了一個空。
顧遠琛問他:“你腳不好走,有可以出來扶你進去的同學嗎?”
這回可算是輪到陳曳出場了,他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吹頭,沒及時出來。如果早點出來接坐在宿舍門口的季幕,說不定還能看到顧遠琛。
不過沒看到也好,省得陳曳大驚小怪。
他穿着拖鞋跑出來,看到季幕受了傷,咋咋呼呼地去扶他:“你怎麽腳受傷還去買牛奶喝啊?咦,怎麽是草莓奶,這個可好喝了!”
“是啊,草莓味的最好喝。”季幕忍不住笑道,陳曳從沒見他笑得這麽開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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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