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大的冬天來得猛烈,季幕每天出門都裹得和熊一樣。他是冬天出生的孩子,自然怕冷些。
日子一天天地過,季幕偶爾會溜去聽大三的課,他一如既往地躲在最後一排。顧遠琛遵守對季幕的承諾,沒有再趕過他。一來二去,季幕成了金融系課的常客,連徐風都和他熟悉起來,交換了聯系方式。
不僅如此,就連系內的付雨教授都開始對他有印象,因為季幕總是恰巧在這位教授講課的時候去聽課。再者,付雨是季幕生母的舊友,季幕對她的印象并不壞,他曾經在媽媽的相冊裏見過這位教授年輕時的模樣。
漸漸地,和顧遠琛同一個專業的同學多多少少都知道大一有個Omega學弟對顧遠琛一見鐘情,連上課都要跟着。可惜他癡心一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顧遠琛仍不為所動。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啊啊啊——”徐風無數次地看向顧遠琛,“你說你除了長得帥一些,成績好一些,家境殷實一些,你還有什麽魅力啊?這麽冷酷無情,都還有Omega為你堅守陣地!”
顧遠琛無視他,卻也往後瞥了一眼,他看到季幕正縮在最後排的角落裏偷瞧他,一見顧遠琛看過來,就立刻低頭,假裝記筆記。等顧遠琛轉回去,季幕就又盯着看。
就算只是看看背影,都像是能解渴。
正常服用抑制劑後,季幕身上總是帶着一股若隐若現的玫瑰香,令周遭靠近他的Alpha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目光。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他已經可以稍微控制這不聽話的信息素,讓它不會太猖狂。
…………
下課後,顧遠琛有些事情,沒有立刻離開教室,徐風下樓買咖啡。季幕這回也不急着走了,他坐在最後排,等大三的學長學姐們都走空了,才上前坐到了顧遠琛身邊:“學長,你後天有空嗎?”
顧遠琛正在整理手頭的一份資料:“什麽事?”
“藝術學院要辦一個文化節,我朋友給了我兩張入園券。”季幕從包裏拿出那兩張入園券,輕輕推到顧遠琛面前,“學長想去嗎?”
顧遠琛看了一眼這兩張被捏得有些皺的入園券,看來季幕考慮了很久要不要來邀請他。
“如果學長想去的話,能和我一起去嗎?這個券還能免費在小劇院看電影,畫展廳也是免費的。”季幕抿了抿唇,“我朋友說,藝術學院的文化節每年都很棒,很多學長和學姐都沒拿到這個券。”
“大一的時候去過一次,沒什麽意思。”顧遠琛回答。
“啊,這樣嗎?我沒去過,還以為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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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我對藝術類的東西不太懂。”顧遠琛說。
季幕沒有放棄,他把券翻了一個面:“但是今年可能會有一點意思,我看到這裏背面有簡介,好像多了幾個……”
顧遠琛打斷了他:“季幕,我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你邀請你的朋友一起去會比較好。”
季幕把還沒說完的重新咽了下去,他馬上把入園券塞回了包裏。或許顧遠琛不知道他被他同專業的人孤立了,而季幕僅有的朋友陳曳也有約了,這兩張券如果不能邀請到顧遠琛,那在季幕手中就是廢券。
他讪笑了下,撓了撓鼻尖:“嗯。”他聽到教室外的走廊有腳步聲,想着可能是徐風回來了,就站起來,“學長,我先回去了。”
季幕一走,徐風就踏進了教室,還不忘和季幕說個“拜拜”。
他邊走邊嘟囔:“季幕怎麽了?臉色看着不太好,顧遠琛你又欺負人家了?”
“你的報告你自己檢查?”顧遠琛放下手裏的東西。
“哎別別別,我這次還不過就麻煩大了。對了,我給你看個東西!”他連咖啡都沒買,火急火燎地就回來了。“啪”——他從口袋裏掏出三張券,拍在桌上:“藝術院的文化節入園券!怎麽樣!厲害不?可難搞了。”
顧遠琛頭疼,徐風一把環住他的肩膀:“去嗎?”
“不去。”一口回絕。
徐風撇嘴,無賴地纏着顧遠琛:“求你了,你去的話,咱們系的系花張露才會去!”
“……”
“求你了,遠琛。”
“徐風,你又拿我當餌??”
“就一次,你就幫我一次!反正你也不喜歡張露,你就幫幫我成嗎?要是成,我立刻就去約張露!”
“不去!”顧遠琛沉着臉起身,把徐風的報告留在桌上,“給你畫線的地方自己再改改。”
話罷,顧遠琛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剛拒絕了季幕,怎麽能跟徐風出現在文化節呢?不然,才答應季幕遵守諾言的自己,不就成了出爾反爾的人嗎?
可還沒踏出幾步,就聽徐風淚聲俱下:“不活了——曾經某人失魂落魄醉酒深巷的時候,是誰冒着被群毆的危險去把他拖回來的?”
“……”
“是誰!如果不是這個誰,某人醉酒的那一晚,某人的父親和爸爸可就都要去局子裏領人了!”
“……”
“說啊,顧遠琛,那個人他到底是誰!”
顧遠琛握緊拳頭,皮笑肉不笑:“徐風……”
話沒說完,徐風當機立斷:“對,那個人就是我——徐風!為朋友兩肋插刀,現在卻遭朋友抛棄,連心心念念的系花都無緣追求!”
“……”
顧遠琛心想:早知道那晚直接進局子就好了。
而季幕拿着兩張入園券,既不好意思去還給陳曳,又無心一個人過去。
後天正好是周日,季幕想到了陸澤安。
于是,季幕發:[我這裏有兩張文化節的入園券,你要不要邀請肖承一起去?]
陸澤安秒回:[你怎麽不邀請琛哥?]
季幕頗有些傷心地回複:[他說對這個沒興趣。]
結果下一秒,陸澤安來了電話:“那我和你去吧!”
“嗯?你不約肖承嗎?”
“季幕,你以為我是為什麽才不來C大的啊。”陸澤安無語,“就是因為肖承不許我來,我來了他就生悶氣,我才一直這麽憋屈……”所以說,陸澤安是絕對不會約肖承去文化節的。
但他又實在是太想來C大了:“可你邀請我就不一樣了,我受朋友之邀來C大,肖承就沒理由說我了!”
“肖承這樣,你不生氣嗎?”季幕突然問。
陸澤安哪能不生氣,可他生氣,肖承也不會來哄他啊。他反問:“琛哥這臭脾氣,你不也沒生氣?”
“……”
“幹嗎不說話啊,生氣了?你別生氣啊!那你還約我不?”電話那頭咋咋呼呼的。
季幕哪能對陸澤安生氣:“安哥,你可真喜歡肖承。”
陸澤安哼哼聲,開玩笑地說:“等我把他搞到手了,就讓他知道自己以前的冷漠是多麽愚蠢!”
季幕被他逗笑了:“安哥,周日早上十點,別遲到。”末了,季幕補充一句,“學長挺好的。”
挂了。
那邊的陸澤安莫名其妙,埋頭繼續苦讀。
很快就到了文化節那天,季幕圍上一塊厚實的圍巾,在自己大棉襖兜裏揣了兩瓶草莓奶就出門了。陸澤安沒有遲到,開着他那輛價格不菲的車,特別招搖地出現在了C大。
季幕老遠就看到了,陸澤安在大冬天裏開了輛敞篷,身穿款式優雅的風衣,臉上戴着一副墨鏡,養尊處優地靠在舒适的座椅上。
随後,他打了個噴嚏。
一秒破功。
季幕走過去,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你們學校也太冷了……”陸澤安抱肩,搓搓身體。
季幕取下自己的圍巾,遞給陸澤安:“是你穿太少了。”季幕今天穿的是低領,拿掉圍巾後,脖頸光溜溜的,他打了個寒戰,心裏慶幸自己穿的棉襖夠暖和,不至于凍着。
兜裏的牛奶是冷的,季幕想等一會兒再給陸澤安。兩人有說有笑地往藝術學院走去,裏面的暖氣溫度并不高,是不需要脫外套的程度。
陸澤安吸鼻子:“我看一會兒就走了啊,機會難得,我要去找肖承,給他個驚喜!”
“你确定不是去吓他嗎?”季幕哭笑不得,他口袋裏留着票根,“隔壁小劇院可以憑票看電影,你還來看嗎?我們可以約晚上那場。”
季幕從小就沒怎麽去過電影院,反正今天閑着也是閑着,和陸澤安去看電影倒感覺不壞。況且,他不想浪費這張券。
可惜陸澤安拒絕了他:“不行,晚上我得回家吃飯,今天我父親也在。”
“你父親對你很嚴格嗎?”
“沒我爸爸嚴格,但我父親……”陸澤安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陣,“他一回家就粘着我爸,我喜歡去做電燈泡。”
季幕再次無言,但也從側面了解到,陸家感情和睦,和顧家不太一樣,和他們季家也完全不同。
季幕沒有童年,他在十歲之前,一直和自己的媽媽生活在H國一個偏僻的城鎮中。他們不是H國的人,所以季幕從小就會兩種語言。
平凡的生活中,季幕家中沒有爸爸的角色,只有一個經常來拜訪的叔叔,這位叔叔只年長他十五歲,季幕喊他“森叔”。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媽媽和自己。
那時的季幕不姓季,他随媽媽姓袁。
所以季幕以為自己沒有爸爸,也從沒問過媽媽這個問題,他害怕媽媽傷心。因為季幕的媽媽,是個極其溫柔的Omega,她的眼睛,美得像是琥珀色的寶石。
然而,在他十歲那年,城裏來人了。
他記得媽媽對他說:“去了那邊之後,你要乖。你會有一個同歲的弟弟,他也叫季沐,和你同一天出生……”而這名字的“巧合”,卻是那般令人傷心。它仿佛是一個多年的謊言,最終不得已破碎,如玻璃碴刺傷了她的心。
但媽媽沒有告訴季幕任何實情,她想,這些破爛往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季幕不解,媽媽就笑着告訴他:“好孩子,你得去你父親的身邊了。要聽話,要好好學習,這樣長大了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父親?”十歲的季幕對這兩個字極其陌生。
他看到那一天的晚霞是赤紅色的,沉甸甸的,極其壓抑,它鋪天蓋地而來,逆着光,誰的臉都看不清晰。來接他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裝,嚴肅地将他帶上了車。他什麽行李都沒準備,因為什麽都不需要,季家什麽都有。
“媽媽,你什麽時候來接我?”季幕又問,“你會過來嗎?”
季幕沒有得到回答,那一陣子,季幕的媽媽消瘦得可怕。
這麽多年,終于将她耗盡了。
她只溫柔地說:“那是個大房子,雖然有點冷,但春天很快就會來。”
季幕就想,大房子怎麽會冷呢?他的同學也住大房子,家中一到初冬就開了暖氣,他去玩過一次,一點兒都不冷,赤着腳踩在地板上都是暖的。但他沒有反駁媽媽,季幕笑着揮揮手,他迫切地想見到他的父親,然後告訴父親,快點把媽媽一起接過來吧。
可迎接他的,真的是一所冰冷徹骨的大房子。
父親也并沒有給予他應有的親情,年過四十的男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跛着腳經過了他的身邊,沒有說任何一個字,任何一句話。這是他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季鋒的第一次見面,尴尬又陌生。
随後,他被人故意安排在閣樓住,他和傭人一起吃飯生活,季家的人把他當作過街老鼠,“私生子”三個字在他身上燙下烙印。
他沒有得到善待。
而他的媽媽在他去到季家的一個月後,離世了。
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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