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在宿管阿姨的催促下,季幕拖着行李箱疲憊地往樓外走去。
按照計劃,在後天,或是大後天,季幕應該打一個電話向顧遠琛求助,說自己找不到房子,盡力博取顧遠琛的同情,讓他主動邀請自己去顧家寄宿。
可令季幕沒想到的是,宿舍樓外的空地上,顧遠琛的車依舊停在那裏。
他竟然沒有離開。
視野之中,顧遠琛靠在車門上,修長的身姿與冬日雪景融合,他剛結束一個電話,眉梢都沾着雪花。
徐風已經不見了身影,應該是回宿舍收拾東西去了。
季幕緊緊地抓着自己行李箱的拉杆,內心的情緒複雜萬分。風打在他的臉頰上,方才淚水滑過的地方是刺辣辣地疼。顧遠琛總是一次次打碎他原定的計劃,可他們又分毫不差地沿着他所預定的道路前進。
顧遠琛坦然上前:“在找到房子之前,要去我家住嗎?”
“……”
“你替我挨了一酒瓶,得還你個人情。”顧遠琛皺眉,等着季幕回答,“你知道我不太喜歡欠人情。”
季幕一雙眸子才剛哭過,微紅跌進顧遠琛的目光中。
“怎麽了?”顧遠琛繼而問。
季幕抿緊了唇,因為顧遠琛的問候,他再次掉了眼淚。
“你到底怎麽了?”顧遠琛不解,唯有湊近了去瞧季幕的傷口,略微緊張道,“是頭上的傷口疼了嗎?”這一句,他竟是萬分小心的語氣,好似說得重一點,就又會碰傷季幕一樣。
季幕慌張地用手背抹眼淚,越抹越多,什麽委屈都湧了上來。
不管是小時候的,還是之前的,或者是現在的,一股腦地爆發,替換了他心中原有的怒火。在顧遠琛面前,他總會變得柔弱、不懂事、不成熟,像個笨手笨腳的傻子,什麽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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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去醫院。”顧遠琛直接拿過他的行李箱。
季幕搖頭,忽然說:“我不想一個人。”
“我會陪着你的。”顧遠琛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季幕哽咽着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學長,你說過的,疼要告訴你。”
“所以我們得趕緊去醫院,不是嗎?”顧遠琛催促。
一個是真的着急,一個卻是答非所問。
“學長,我現在好疼。”
可我不需要去醫院,醫院治不好我心裏的傷口。它已經腐爛了,唯有刮骨去毒,才能重新開出新的栀子。也或許,永遠不會再有栀子花了。
季幕将成為玫瑰。
…………
“季幕?”
半晌,季幕兩指撚住了顧遠琛的衣角,好像一個不聽道理的小孩:“學長抱一抱我,就不會疼了。”
聽罷,顧遠琛立馬要翻臉。沒想到折騰到最後,季幕居然提出了這樣無厘頭的要求。顧遠琛氣他是在裝疼,卻在話到嘴邊的時候,再次見到了季幕那副可憐至極的表情。
好像真的很疼一樣。
好像不是在說謊。
可抱一抱怎麽能夠止疼呢?
顧遠琛不明白,他無法理解季幕的請求。
可他的心比起之前,像是轉了個彎兒,在臨近新年的寒冬中逐漸融化,淌成了一攤水,倒映着他本就赤裸的固執。他低頭,一覽無遺的,是自己那顆不足夠堅定的心。
季幕鼻尖挂着一滴眼淚,遲遲沒有掉下來。玫瑰愈濃,他終于學會釋放自己的信息素,将自身的優勢雙手呈上,獻在顧遠琛面前。
他垂着腦袋求他,聲音軟糯,落進顧遠琛的耳中化成糖漿:“學長,可以嗎?”
一絲風卷過,世界被大雪鋪蓋,潔白無瑕。
季幕琥珀色的瞳仁映出的,是雪花輕微飄落的軌跡。
他們身邊沒有其他人,車內的司機安分守己地移開了視線,宿管阿姨還在樓道裏檢查。這個冬季,安靜得仿佛只剩下他們。
顧遠琛想着,就一次,只抱一次。
他看似被迫地妥協了,一雙手很僵硬,連彎曲的動作都做得很緩慢。他不知道是該先去抹掉季幕臉上的淚水,還是該先擁他入懷。
抉擇天平總有兩端,顧遠琛伸出了手。而季幕的眼淚滾燙,掉到地上,大地複蘇。落到顧遠琛的手背上,顧遠琛就不再僵**。
他是暖的。
顧遠琛上前,輕輕地将季幕擁入懷中。他雖然嘴上說着不願意,實際行動裏卻毫不吝啬地分享了自己的安撫信息素給季幕。
“現在還疼嗎?”他的聲音低沉,圍繞在季幕耳邊,敲擊于心。
季幕聞着他的苦茶香,再也克制不住了。他抱緊了顧遠琛,深吸一口氣,就這樣将臉埋在他的身前,隐忍地哭出聲來。很多時候,他都不像季家驕縱的少爺。他連哭,都哭得這樣憋屈。
眼淚打濕了顧遠琛的衣服,相擁之間,玫瑰香纏緊了他。
“你到底是真疼還是假疼……”怎麽突然就哭得這麽厲害,顧遠琛欲言又止,半晌,問他,“難道是因為和家裏鬧矛盾了?”
季幕嗚咽,答不上話,只一個勁地哭。
于是,顧遠琛不問了,他生疏地拍着季幕的背,哄孩子般一下,又一下。
可季幕還是哭了很久,他們也抱了許久。
顧遠琛聯系到季幕沒有回家過年的事情上,能猜到的只有兩點,一是季家可能有什麽事,二是季幕可能和父母吵架了……但諸多原因,不論哪個都好,現下最重要的是讓季幕停止哭泣。
只是顧遠琛一向不太會安慰人:“別哭了。”
“沒有哭……”季幕哭久了,腦子清醒過來,就也開始覺得丢臉,甚至胡言亂語起來。
顧遠琛愣了愣,擰起了眉:“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季幕啞然,把臉在顧遠琛胸前蹭了蹭,不願意分開:“好暖和。”他大抵是真的哭夠了,帶着鼻音,“謝謝你。”
顧遠琛的手微微擡了擡,最後,他無奈地再次将手心貼到了季幕的背上,輕輕地拍着:“嗯。”他發現,在季幕停止了哭泣後,玫瑰花香也跟着好聞了許多。
而車內的司機等了太久,不可能一直假裝看不到。他忍不住拍了個照片下來,傳給了正在準備晚餐的張嫂。
張嫂一看到這張照片,差點把鍋鏟掉地上。她趕緊把這個照片發給了正在國外出差的陸秋遠。
張嫂:[先生,不得了了,是不是明年就得準備婚禮啊?]
陸秋遠:[我的天,進度這麽快?]
當晚,季幕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箱進了顧家的大門。
張嫂準備了一桌子飯菜,噓寒問暖。
顧遠琛叮囑她把樓上的卧室收拾一下,張嫂笑着回答:“好,這就去。”
末了,她問:“是您隔壁那間嗎?”
顧遠琛應了一聲。
季幕拿着湯勺,一聽到隔壁,立刻擡頭:“我不住上次的房間了嗎?”
“樓上的住着舒服點。”顧遠琛回答,沒察覺自己的私心已經在為季幕考慮,“一樓的比較簡陋。”
季幕一愣,簡陋?大概是他沒住過什麽好的房間,所以也不太懂這些。他覺得之前一樓的客房已經很好了,但既然顧遠琛都說了讓他住二樓,他一個借住的人自然也不會再多問。
…………
“季少爺,您就住這間卧室,有什麽不便的,就和我說。”張嫂心疼地瞧着季幕頭上的紗布,“明天得炖點湯好好補補了。”
“謝謝張嫂。”季幕看到這間客卧的裝修特別好。
張嫂念叨:“買這個別墅的時候,先生是想要二胎的。不過顧總那會兒剛接手公司,比較忙,這事兒就擱着了,所以這間屋子就做客卧了。”
偶爾陸澤安來留宿的時候,也會住這間客卧。
卧室內的裝修精致,設施齊全,比起一樓的那些房間,不知好了多少個檔次。
季幕從沒有住過這麽好的房間,不禁心中感嘆了一下。這和他在季家的閣樓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在天,一個卻在地底。
他想起季沐的卧室,好像也和這間差不多。
季幕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在卧室內的淋浴間沖了澡。顧家的暖氣開得很足,季幕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柔軟的被褥上有淡淡的香味,使得他緊繃的情緒松緩下來。
他還是在反反複複地想起韓森告訴他的那些事情——
想起穗湫一個人在醫院孤獨地死去。
季幕就像是掉進了一個混亂的記憶中,裏面有穗湫,也有袁立玫,還有不知何時開始拄着拐杖的季鋒。
以及,那個在他身前模糊的身影,開口喊他:“喂,你想和顧家的少爺通信嗎?”
視線逐漸清晰。
十一歲的季幕怏怏地站在偌大的琴房中,四面的落地窗包圍了他。栀子花園已經變成了玫瑰花園,豔麗紅火地開了一簇又一簇。他聽到悠揚的鋼琴聲,“叮叮咚咚”的像是陽光下的一場狐貍雨。
黑白色的琴鍵,季沐修長的手指和他沐浴在陽光下美麗的側影。
“母親非要我和他通信,說我們有婚約。”季沐停下了彈鋼琴的手指,哀怨地蹙眉,一點都不高興,“可他那麽胖,我才不想和他結婚。說什麽契合度,為了那個東西就把我賣了……”
這不過就是十一歲的孩子說的一句較真話,但也足以體現出季沐對顧遠琛的嫌棄。家裏想和顧家攀親,但那都是大人們的意思。小孩子的內心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顧家的少爺連個手機都沒有,真麻煩。”
聽着他的抱怨,季幕低着頭,窘迫地站着,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他讨厭季沐,也讨厭袁立玫。
碎發遮掩下,季幕的額頭上還留着一塊淤青,大概是袁立玫給他的懲罰。
季沐對季幕的傷勢絲毫不關心,他已經見怪不怪。停止彈鋼琴的他,乖乖地拿起一旁放着的水杯,混着白色藥丸往嘴裏吞咽。
這是在他檢查出信息素契合度的那一天開始,袁立玫讓他堅持服用的東西。
自從吃了這個之後,季沐的玫瑰香就一直濃郁好聞。
“我看你和那個胖子玩得挺好的,還難舍難分的樣子。要不這樣,你替我和他寫信吧?就像你平時替我做作業那樣。”
季幕怔然。
“怎麽樣?你應該很願意吧?”季沐得意道,“我給了你機會,你得感謝我呢。”
“夫人如果知道,會生氣的。”季幕想到袁立玫的手段,心裏就止不住地發顫。
為此,季沐“哼”了聲:“膽小鬼。”
季幕雖然很想和顧遠琛通信,但他更害怕袁立玫的喜怒無常:“我不能幫你。”
于是,季沐起身,走到季幕身前,輕輕嗅了嗅季幕身上隐隐的栀子香,故意道:“母親把栀子花都鏟了,你很不開心吧?”
季幕垂下眼簾,咬緊牙關。
季沐将他的小動作捕捉在眼裏,幽聲道:“如果你不幫我,我就告訴母親,你因為這件事,在背後偷偷地說了她。”
“我沒有!”季幕驚恐地喊出聲。
“我說你有,你就有。”穿着白色襯衣的季沐優雅地轉身,食指按下一個琴鍵,音色沉沉,“母親是會相信你,還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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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