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很快就到了除夕這天。

張嫂五點左右就準備好了年夜飯,然後早早地回了自己家去過年。這一天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挺重要的。

令陸秋遠詫異的是,約莫在六點的時候,顧黔明回了家。

“你不是說出差?”陸秋遠上前,看到顧黔明肩頭沾着雪花。今年的除夕夜,是下着雪的。

顧黔明看了他一眼,說不清是什麽感情,但終歸是一家人:“我把工作延期了。”

陸秋遠沒有替他撣去肩頭的雪,只是站在他面前,對顧黔明的話有些不自在。

最後,陸秋遠輕輕松了一口氣:“遠琛已經長大了,你其實不用這樣的。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商業聯姻,他也已經能夠明白了。所以你想去哪裏過年,請便吧。”

這個家中沒有顧黔明生活的氣息,陸秋遠早已習慣,顧遠琛也習慣了。

“秋遠,你一直在誤會我。”他駐足在原地,目光裏有隐隐的光,是家裏的一盞燈火,“我沒有別人。”

陸秋遠可不信,他心裏和明鏡似的,卻獨獨看錯了顧黔明這個人。也許在這麽多年裏,很多信任都已經消失殆盡。

又或許,他們從未真的了解過彼此。

“進來吃飯吧,我一會兒還要去研究中心加班。”陸秋遠轉身,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氣,“對了,今天小幕也在,你別板着臉吓着他。”

“好。”顧黔明有些詫異季幕會在自己家裏過年,但他想到這可能是陸秋遠的安排,就換了個話題,“一會兒我送你過去吧。”

陸秋遠停頓了一下,疏遠地笑道:“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去。”

而正在餐桌前正襟危坐的季幕顯然沒想到,吃飯吃到一半會和顧黔明碰面。

顧黔明素來嚴肅,季幕不太敢在他面前多說話。像顧黔明這種久經生意場的商人,眼睛比什麽都亮。季幕擔心自己稍稍一個不留神,就會在他面前露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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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季幕的這餐年夜飯吃得規規矩矩。

因為顧黔明在場,連陸秋遠都寡言不少,顧遠琛又本身是個話少的性子,所以這頓飯,除了碗筷的聲音,桌上一片安靜。

顧黔明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看來是我讓氣氛壓抑了。”

陸秋遠直白:“你知道就好。”

季幕差點沒被菜噎住。

顧遠琛想打個緩場:“爸。”

顧黔明倒不會因為陸秋遠的話而生氣,只是無奈地勾了勾嘴角,也明白前些年自己忽略了陸秋遠,使得他心灰意冷,對自己一再失望。他默不作聲地起身穿上了自己的外套,徑直走到玄關處。

身後,顧遠琛幾步跟上去:“父親!今天是除夕。”

顧黔明伸手拍了拍顧遠琛的肩膀。

他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兒子,語氣從來不會有多溫和:“你這個年紀應該注重學業和事業,不要因為你爸爸的執着,就一味地沉溺在感情裏。季家打着什麽心思?你爸爸被契合度迷了眼,你卻不該這樣。”

顧黔明的這些提醒,從不會在陸秋遠面前提起。

“你是個優秀的Alpha,不應該被信息素契合度所迷惑。季幕不是個優秀的婚約者,他的身後,有着一整個貪婪的季家。”

顧黔明從一開始就瞧不上季家,他對季鋒在生意場上不入流的手段早就不齒,與季家保持友好,不過是為了不讓陸秋遠因此傷心。

可想到與季家的合作,顧黔明也不想一再容忍了。

他見顧遠琛不回答,失望地搖了搖頭:“擦亮眼睛仔細去看一看,撇開契合度之後,你們之間會剩下什麽?如果你不是顧家的繼承人,他還會不會對你死纏爛打?季幕眼中的渴望過于明顯,他目的不純。”

顧黔明誤把季幕對顧遠琛的渴望,當作了季家對顧家的貪婪。

“……”

“自己想清楚。”顧黔明打開了門。

顧遠琛卻喊住他:“父親。”

顧黔明半回過身,兩鬓已經有了幾根白發。

他聽到顧遠琛為此辯解:“我和季幕不是您想的關系,我并沒有接受他,但他不是您口中所說的那樣。”

這是顧遠琛第一次,主動為季幕辯解。

而從這一次開始,将會有無數次。

一頓年夜飯吃得并不算開心,陸秋遠給顧遠琛和季幕發了紅包後,就去了研究中心加班。在這種日子裏還拼命工作,也算是十分敬業了。

季幕幫忙收拾碗筷,被顧遠琛阻止了:“明天會有鐘點工過來收拾。”他說,“去穿件厚實點的外套。”

“要去哪裏?”

“守歲。”顧遠琛告訴他,“每年這個時候,我和澤安他們都會一起守歲。”

季幕有點詫異,他一直以為吃完年夜飯就該和往常一樣休息了,沒想到居然還有守歲的活動。他匆忙換上一件厚棉襖,跟着顧遠琛上了車。

守歲的地點是在市區的一套公寓內,這是顧遠琛之前說過的房子。

陸澤安早就等在門口了,看到季幕一下車就沖上去:“今年你要和我們一起守歲!”

“嗯。”季幕不好意思地說,“但我不知道守歲要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就是一起玩啊。”

陸澤安和顧遠琛一樣,有着一個工作狂爸爸。孩子們從小比起粘着家長,更習慣彼此一起玩。

陸澤安拉着季幕的胳膊往裏走:“我爸和遠叔去加班,我父親直接陪着一起去了。照我看啊,我和我弟就是他們愛情的意外産物,我父親巴不得我們年年出來守歲,他好和我爸膩歪!”

他啰裏吧嗦地說一堆,将季幕帶到了公寓客廳。

屋裏還有三個人,一個是正在開酒瓶的徐風,還有兩個Alpha正在沙發上坐着,一個是肖承,一個是陸澤安的雙胞胎弟弟陸澤霖。

肖承看到季幕,直接吓了一跳:“你怎麽在這?”

季幕臉一紅,正想解釋,就聽徐風大着嗓門:“喲,小幕也來了啊!”

肖承看神經病似的看了一眼徐風:“小幕?你們這麽熟?”

顧遠琛走上前,和許久不見的陸澤霖打了個招呼,他不太想解釋為什麽季幕也來了,但既然人是他帶來的,他就有義務照顧好。看到徐風正在給季幕開酒,顧遠琛伸手按住:“他不喝。”

“這個果酒喝不醉的!”

“他傷還沒好,不能喝。”

“……切。”徐風心裏嘀咕:還沒在一起就這麽護着了。

顧遠琛讓季幕坐到自己身邊,陸澤安大大咧咧地介紹了一番,故意把自己的弟弟陸澤霖往季幕身邊擠:“季幕,這就是我弟弟陸澤霖。是不是很帥?”

陸澤霖有些無語:“哥,你幹什麽?”他一聽到季幕的名字,就知道這是和顧遠琛有婚約的人。

在座的幾人裏,估計也就肖承這個書呆子和徐風不知情。

“沒什麽啊。”陸澤安推推他,“你坐季幕身邊去,別和我家肖承擠一塊!”

肖承小小地掙紮了一下:“我和霖哥也好久沒見了……”話還沒說完,陸澤安就強行坐到了他身邊,把他和陸澤霖擠開了。

陸澤安拿過一瓶酒,遞給肖承:“我打不開。”

在座的幾人都愣了愣。

陸澤霖不太懂陸澤安最近的套路:“哥,你不舒服嗎?”

一旁的徐風也跟着說:“你平常不都是用牙嗑瓶蓋的嗎,今天這是怎麽了?”

好在肖承瞬間明白了陸澤安的意思,老老實實地給他開了這瓶酒。陸澤安心裏美開了花兒,他不理別人,靠在肖承身邊樂呵呵地喝起手裏的啤酒。

陸澤霖被迫坐在了季幕身邊,側身點了點頭:“你好。”

“你好。”季幕微微低着頭,因為陸澤安的玩笑,都不敢看陸澤霖一眼,生怕陸澤安又說出什麽過分的玩笑話來。但陸澤安哪能是這麽沒分寸的人,他就是看顧遠琛和季幕關系親密了不少,想故意拿陸澤霖去刺激刺激顧遠琛。

還好這個小插曲并不影響大家守歲的氣氛,徐風除了果酒,還買了點啤酒和紅酒來。季幕不能喝酒,陸澤安給他點了個外賣,順便叫了點熟食。

大年三十的外賣店所剩無幾,根本沒的挑。

季幕只能在可樂和雪碧之間做選擇,他選了雪碧。

城市內不能燃放煙花,但電視裏可以。

幾個人圍坐在客廳裏,超大型的液晶電視內,是紅火的春晚節目。徐風最會鬧氣氛,節目裏的小品都不如他有趣。在酒精作祟下,大家紛紛放松下來,很快就暢聊起來。

季幕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內,破天荒地學會了兩個桌游,甚至還學會了打牌。他的腦子聰明,很多東西看一眼就會。

“天啊,季幕你是不是在騙我們!你明明就會吧?”陸澤安又輸了,他嚷嚷起來,不講理地抱着季幕的腰哼哼,明顯是有些醉了,“季幕,你身上好香哦。”

季幕禮尚往來:“安哥,你也很香。”好歹也是水蜜桃味兒,甜滋滋的。

陸澤安一臉傻笑地往季幕身上蹭,肖承看不下去了,就把陸澤安拉回自己身邊坐正:“你躺着妨礙我們打牌了,要睡去卧室吧。”

下一秒,肖承就被陸澤安迅速挽住了脖子:“你居然嫌棄我?”

“勁兒……勁兒小點,小點!”肖承一個Alpha,居然被陸澤安這個Omega輕松制服。雖然陸澤安的格鬥術學得精湛,但總不至于讓肖承一個Alpha絲毫都不能動彈吧?

季幕看得目瞪口呆,但經過他的仔細觀察,很快就發現了肖承是故意讓着陸澤安。

“他倆從小就喜歡這樣玩,別管他們了。”顧遠琛已經喝了幾罐啤酒,他只穿着一件單衣,暖氣令他有些燥熱。他不玩牌,起身去了陽臺透氣。

落地窗外,陽臺圍着一圈燈管,在靜谧的夜裏,将顧遠琛的輪廓映襯得很柔和。

季幕怔怔地看着他,手裏的雪碧成了沒有氣泡的糖水,每抿一口都是甜的。

冷風吹在顧遠琛的臉上,零星飄着的雪花,令他醒了點酒。

臨近十二點。

屋內,大家吵吵鬧鬧的聲音漸漸模糊起來,電視裏的煙火聲越來越大。遙遠的風從遠方吹來,在顧遠琛耳邊掠過,将他的頭發吹得淩亂。單薄的衣衫不能阻擋寒意,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冷。

酒精作祟下,顧遠琛的表情無比溫和。季幕偷看了無數眼,卻還不夠。

新年的倒計,伴随着電視裏的聲音,終于到來。

五,四,三,二——

一。

“新年快樂!”陸澤安大喊出聲,趁着醉意一把抱住了肖承不肯撒手。

肖承扯不開他,就只能抱着,邊抱邊求:“新年快樂,你快把我壓扁了……快起來!”

徐風拿着酒瓶子傻乎乎地去和陸澤霖碰杯:“新年快樂!你在軍校立功,給我們都長臉了!我敬你一杯!”

陸澤霖有點不知道說什麽:“……謝謝,新年快樂。”

陸澤安醉得厲害,一口啾在肖承臉上:“寶貝,你等我!新的一年,我一定要考上C大!等我考上了,我們就是學校裏雙宿雙栖的一對!羨煞旁人!”

“啾啾啾——”

“霖哥救命!”肖承的呼救聲被電視裏的鐘聲與煙花聲淹沒,亂哄哄的。

城市好像不再是安靜的了,家家戶戶都在慶祝。

顧遠琛靠在陽臺的護欄上,看着客廳裏的他們,低了低頭,驀地笑了起來。他的心情很好,透過玻璃窗,他呼出一口白色的霧氣。

零點之際,顧遠琛對着季幕說:“新年快樂。”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季幕看到了顧遠琛的口型。

季幕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後劇烈地跳動起來,很多年沒人和他說過新年快樂了。從這一刻起,他想好好在這裏生活,開始新的人生。

他的眼眶微紅,也跟着笑起來,悄聲說:“新年快樂,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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