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時間開始變得緩慢,季幕逐漸習慣起安靜的季家。
可就在這無比安逸的時刻,醫院中昏迷了一個多月的季沐終于醒了過來。
季幕是不可能去探望他的,只聽家裏陪同的傭人說,季沐在知道自己的腺體毀了後,大哭大鬧了一番。袁立玫一直陪在他身邊,除了醫護人員以外,她不讓任何人靠近季沐。
季鋒多日未回,季幕知道他是去了張延那兒。比起日漸蒼老的袁立玫,季鋒更中意張延這副年輕的身軀,哪怕張延只是個沒有信息素的Beta。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本該安靜的季家再次出了事。
經常關照季幕的傭人因偷竊被袁立玫辭退,而他的兒子澤達在放學路上突然出了車禍,目前正在醫院救治,生死未蔔。
一切都很突然,仿佛是一天之內就發生的事情。
季幕還未從這份悲傷中反應過來,就在一個陰雨天中,被人拖到了季鋒面前,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他驚慌地縮到角落中,口腔中是濃厚的鐵鏽味。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他心中混雜的聲音交纏在一起,誰也分不清。
季沐的脖頸處綁着繃帶,唇色蒼白,淚如雨下。他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付出了腺體的代價。所以他要指認兇手,他要讨回公道。
他指着季幕,凄聲吼道:“是他對我下藥的!”
他就好像是瘋了。
季幕認為沒有東西可以做證他做了什麽,所以強作鎮定,撒謊:“我沒有,我怎麽可能對你下藥?”
“我有證據!父親,我有證據!”季沐脖頸處的繃帶過于惹眼,雪白到令人茫然,令人窒息,一瞬間就将季幕判了死刑。他跌跌撞撞地爬到季鋒腿邊,淚聲俱下:“他喜歡顧遠琛,所以他想毀了我,他一直妄想取代我!父親,就是他害了我,您不能就這樣放過他……”
季幕的呼吸被凝結了,他沒辦法掉下一滴眼淚,他本來就不是愛哭的人。
哭不能解決任何事情,他的眼淚沒人珍惜,也沒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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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份證據,就是當天被錄下來的視頻。
季鋒讓人在客廳播放了它,畫面中,季幕把藥放到了那杯熱牛奶中,送到了季沐的手中。随後,傭人按下了快進鍵。畫面中出現了李家二少,是季沐搖搖晃晃地為他開的門,引狼入室。
玫瑰香濃郁,它勾引着任何一個Alpha。
原本該給季幕吃下的藥,變成了在季沐身體裏肆虐的信息素。
他被迫**了。
畫面在這一刻,開始變得混亂。袁立玫不堪受辱般地上前按掉了視頻,屏幕瞬間一片漆黑,映出她那張憤怒到咬牙切齒的臉。
季鋒冷眼相望,季幕想說什麽,解釋什麽,都被袁立玫的巴掌給扇了下去。
他的話和血一起咽下去,苦澀到惡心。
…………
那不是瀉藥,根本就不是。
季幕也是想了好久,才慢慢将此理順了。
澤達為自己送來的,應當是一份促使Omega**的催情劑。
季沐為了報複自己,将自己那一天應該服用的抑制劑換成了催情劑,并且給所有的傭人放了假,還找來了一直對自己有好感的李家二少。
季沐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在客廳和閣樓裏都裝上攝像頭,一石二鳥,既有了威脅李家二少的把柄,又有了欺辱控制季幕的視頻。
而吃了這種強效催情劑後的Omega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找一個Alpha标記自己,二是直接撕爛自身的腺體強制停止**。
偏偏不巧,季幕沒吃它,季沐吃下後卻選擇了後者。
陰雨連綿的天,地下室悶到令人喘不過氣來。
季幕在被丢進地下室之前,讓人狠狠地揍了一頓。他的呼吸一下子有點困難,地面的潮濕赤裸裸地觸碰着他,似要将他的身心都鋪滿青苔。
季幕感覺自己的骨頭都斷了,實則又沒斷。僅僅是一些皮外傷罷了,他卻覺得地獄朝自己開了半扇門。他躺在地上,努力地呼吸,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一些,直到有力氣再撐起身體來。
額前密密地擠着薄汗,季幕開始發抖,他忽然覺得冷。
周圍堆放着一些雜物,季幕跪爬到一邊,扯了一塊不知道是什麽的毯子,抖掉了灰塵蓋到身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渴得厲害,身上時不時地就起一層雞皮疙瘩。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饑餓也随之襲來,現下說不定已經步入漫漫長夜中。
依然沒人推開地下室的那扇門。
沒有食物和水,也沒有新鮮的空氣。身體上的疼痛令他重複地跌入噩夢中,這麽多年,他很少可以睡個安穩覺。
“吱呀——”
門終于開了,是一個傭人,她端着一碗粥水進來。
季幕看不清她端着什麽,他緩緩地坐起身。
結果,袁立玫不知何時站到了門口,她的聲音嚴厲:“誰讓你給他送吃的?”
“夫人,已經過去一個晚上了,他從昨天早上起就沒吃什麽。”傭人握緊餐盤,心裏也有些害怕,她輕聲試探,“就是小半碗粥水。”
袁立玫從外開了地下室的燈,季幕被突如其來的燈光刺到眼,緊張地閉起眼睛。袁立玫走近了,陰森森地看着傭人,伸手:“給我。”
傭人不敢再多管閑事,她是家裏代替澤達媽媽新來的女傭,還不清楚季家的情況。
只是她還未離開,就被袁立玫喊住:“你被辭退了,家裏的事情你要是敢說出去半個字,”她轉身,笑容陰冷,“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他是季鋒的另一個兒子,自然不會有事,但你就說不準了。”
傭人被吓得一刻都不敢停留。
袁立玫的目光重新回到季幕身上,她看到季幕倉促地低下了頭。
她蹲**,那碗熱氣騰騰的粥水冒着香氣,引得季幕饑腸辘辘。他的眼梢都是微紅的,兩頰也呈現一副緋紅的病态。袁立玫伸手,出乎意料地撫住了季幕的前額。
季幕閉緊雙眼。
唯聽到她裝腔作勢地說:“真可憐,居然發燒了。”
季幕沒敢揮開她的手。
袁立玫勾了勾嘴角,很滿意自己這些年對季幕的虐待,讓他絲毫不敢反抗。她起身,半晌露出一個“慈母”般的微笑,緩緩地動了手腕,将那碗粥水倒到了地上。
“吃吧。”
粥水落到地面時,零星濺起,沾到了季幕的臉上,溫熱的,又不是溫熱的。它應該是如岩漿滾燙,将季幕的尊嚴逐漸溶解。
袁立玫垂下眼簾,饒有興致地看着地上的粥水:“一個小時後,如果地上沒被舔幹淨……”她的語氣停頓了下,恐吓他說,“你知道的,就算你死了,也不會有誰找你。如果有人問起,我們就說你離家出走了。”
她是真的想殺了季幕。
季幕驚恐地看着她,生生咽下一口唾沫。他不想死,袁立玫如果殺了他,也會攤上事的。季鋒應該不會那麽放縱她……應該不會……
袁立玫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踱步,輕松道:“不必擔心。花園可以埋你的屍體,地下室也可以藏你的屍體。種上花,鎖上門,換掉家中為數不多的傭人……或者,砌一堵牆?”
“那是少爺找的藥……他說是瀉藥,本來想給我吃的。夫人,那、那不是我去找的藥!我不知道它會是這種藥……我不知道的……”季幕燒糊塗了,他想活着,于是他開始神志不清,卑微地抓住袁立玫的裙角,“夫人,您放過我吧。我會離開這個家的,我上了大學就不會再回來了……”
既然他是一個礙眼的私生子,既然袁立玫一直介意他的存在,那麽,他可以徹底消失的。
可袁立玫早就知道藥是季沐找來的,也知道自己兒子原本要做的好事。
但事已至此,她需要有一個人來承擔季沐所受到的痛苦。
恰好這個人又是季幕,她簡直是恨得牙癢癢。
“不回來?你把小沐害成這樣,居然還做着美夢呢?”袁立玫輕哼一聲,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裙角,“D大你也不必去上了,這裏很适合你。”
囚禁他,殺了他。
袁立玫都可以做到,只要處理得當,季鋒大概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這樣做是犯法的!”季幕明白了她的意圖,一時激動。
“犯法?”她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我作為你的繼母,辛苦将你撫養長大。你卻傷透了我的心,傷害了我的親兒子。最後,你害怕擔負責任,忽然離家出走。我作為你的繼母,會一直找你,我怎麽會犯法呢?”
雨聲一直從外面,沿着別墅的縫隙,傳到季幕的耳中。
他沒有去吃地上的粥水,眼見着它變得冰冷,最後凝結。他周身發抖,明明是在六月,他卻覺得好冷。不知是恐懼死亡的臨近,還是因為自己生病了。
季幕試圖去回想一些美好的回憶來溫暖自己,可他沒有什麽很好的回憶,他的人生卑怯昏暗,唯有那年夏日中,開滿栀子的花園是他短暫的美好。
他在那裏遇到了顧遠琛,那個會看清楚他的傷口問他疼不疼的少年,他由衷地想要和對方一起離開。
還有那些郵件,每一個字他都能背下來。那些電話,顧遠琛對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
他貧窮得只有這些了。
很多時候,他會想自己為什麽不是季沐,穗湫為什麽不是袁立玫,為什麽他的信息素不是玫瑰?如果他是,他就可以去找顧遠琛了。
為什麽不是他呢?
如果是他,他一定會好好珍惜這個婚約,一定會好好回應顧遠琛的表白。
如果是他,他也一定會比季沐好上千倍、萬倍。
如果是他,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活着。
…………
而現在,袁立玫是想殺了他。季幕心中清楚,只要季家想點辦法,根本沒人會知道他死了。
季幕不想死,可他沒有辦法。哪怕有人幫他聯系一下韓森都可以,或是有人幫他報警……種種求救的想法,總是在他腦海中出現,又被自己推翻。
他試着起身,雙腳卻軟綿到無法長時間站立,靠他自己根本就無法離開季家這個牢籠。
絕望之際,季幕想到了一個辦法,雖然風險很大,可他想要搏盡全力一試。
距離地下室的門只有一點點距離,季幕卻花了很久才走到那。他奮力拍打,用盡自己的力氣沙啞着大喊:“我要見父親!”
每拍打一下沉重的門,他的掌心就多一分血紅。
“我有話要告訴父親!”
他大聲喊着,喉嚨裏仿佛能咳出一口血來。門外沒有任何回應,季幕不甘心,他的腦袋越來越暈乎,最後竟是用頭撞着門。
“我可以代替季沐!”
我可以代替他——
無數遍地呼喚,無數遍地求救,和當年大火入目的夏日一樣,他可憐至極。
…………
唯獨不同的是,當年大火中,沒人聽到他的呼救聲。
今日,“吱呀——”
門終于開了。
不知是誰去通風報信,季鋒居然站在了他的面前。季幕倒在地上,和蟲子一樣爬到季鋒腳邊,緊緊地拽住了季鋒的褲腳,然後一點點地上前,抱住了他的腿,死死不放。季鋒微微皺了皺眉,沒有踹開他。
“我有辦法……我有辦法守住和顧家的婚約……”
說完,季幕徹底暈了過去。
袁立玫慌忙讓人把他拖回地下室去,只是還未做出行動,就被季鋒阻止:“我想聽聽他會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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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