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真相掀開的,是另一個世界。
一個他不曾踏足,也從未了解過的地方。
季幕就是在這裏掙紮着長大,遍體鱗傷地穿上一層又一層的衣服,遮住了傷疤,帶着一臉腼腆溫柔的笑容站在了顧遠琛面前,将自己最炙熱的感情奉上。
他說:“哥哥,我終于見到你了。”
時至今日,顧遠琛才知道這句話對于季幕來說,有多難。
澤達就坐在他面前,帶着一絲生怯,他對着韓森擺放的攝影機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直到他努力地适應了那臺攝影機,才能自然地和顧遠琛說上話。
澤達小心翼翼地問:“你就是韓先生說的那位嗎?”
“我叫顧遠琛,你好。”
澤達聽到他的名字,眼睛亮了一下,有一點自來熟:“果真是你啊!我經常聽小幕提起你。他每次給你發完郵件,總能開心很久。不過你和他描述的有一點點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顧遠琛忍不住問。
其實在季幕口中,顧遠琛是個胖胖的Alpha,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眼裏總有一點好看的光亮,而不是現在這樣,高挑挺拔,不茍言笑,眸中光亮甚少。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胖子,我當時還納悶呢,以為他喜歡胖一點的Alpha。因為每次說起你,他都說自己能學着做菜也不錯,以後說不定可以讓你嘗嘗。小幕的廚藝很好的。好像是從某個時間開始,他特別特別喜歡研究怎麽料理蝦,說是你最喜歡吃這個。”
“……”
“不過,夫人和少爺每次知道蝦是他做的,就會各種挑剔,還會當着他的面倒掉。唉,挺可惜的,真的很好吃。”
顧遠琛聽了,默默地攥緊拳頭,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澤達努了努嘴,因為顧遠琛的寡言,他顯得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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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韓森已經按下了開始鍵,他對澤達點了點頭。
澤達這才開始,自述一般:“當初确實是少爺給的藥,說是瀉藥,讓我假裝是抑制劑送到小幕的閣樓中。”
“閣樓?”
“嗯,夫人對小幕不好,經常虐待他。她不允許小幕住在別墅的房間中,我媽媽就把老舊的閣樓收拾出來給他住了,那地方比我們的房間都還要差。夏天悶,冬天冷,小幕開始還會生病,不舒服,後面住習慣了,就好了。”澤達回憶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閣樓住着不舒服的緣故,小幕每次挨打,淤青總是要很久才會好。”
聽到“挨打”兩個字,顧遠琛明顯激動了一下。澤達再次被他打斷,韓森不耐地“啧”了聲,顧遠琛這才低着頭說:“抱歉,繼續吧。”
澤達抿唇,感覺韓森和顧遠琛的關系應該不是太好。
他繼續說:“那個藥……我和小幕都以為是瀉藥,沒想到季沐的心這麽壞。如果我知道是那種藥,我絕對不會拿去給小幕的!都是我的錯,幸虧小幕沒吃這個藥,不然我真的一輩子對不起他……可聽韓先生說,小幕之後也經歷了很多不太好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這些,畢竟我自己的情況就很糟糕。等我醒來後,世界都感覺變了樣子。”
澤達說着說着,憂傷起來。
季家的罪行将他當作了獻祭品,他在受到傷害後,還被季家驅逐。他們的嘴巴被“縫”上了線,季鋒曾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敢開口,就會讓他再也醒不過來。
所以,在澤達得知季鋒出車禍昏迷不醒後,他經不住良心的煎熬,終于忍不住主動聯系了韓森。
而韓森答應他,在他說出這一切之後,會派人保護他們一家,直到季家自食惡果為止。
澤達的語速不快,話卻不少,車禍的後遺症讓他不能很快速地說話,所以他是慢慢地說的,一點一滴地把季沐和袁立玫虐待季幕的所有惡行,以及季鋒的殘酷無恥,統統交到了顧遠琛的面前。
抱着對季幕的愧疚,他巴不得顧遠琛能跳進他的腦子裏看一看那些可悲的畫面。季幕是籠子裏的鳥,被人折斷了翅膀。
“小幕身為季家的孩子,生活得還不如我。連我都可以在放學後安心地做作業,他卻只能幫着做雜活才能有一口飯吃。”
顧遠琛低着頭,想到了季幕那一手廚藝,眼下竟覺得如此諷刺。季幕騙他說是和家裏的阿姨學過,其實呢?他或許根本就不喜歡做菜,一切都只是他求生所必須去做的事情。
他的童年只是被恐懼塞滿了,不得不去學習這些來讨好別人。他的乖巧,他的僞裝,他的眼淚,真真假假,都是被逼迫出來的現實映射。
澤達說了很多,還包括季幕曾經在學校裏被欺淩的往事。
一件不落,一字不差。澤達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顧遠琛,但顧遠琛知道,這遠遠只是冰山一角。澤達不可能一天24小時都和季幕在一起,他所看到的就有那麽多,那季幕真實經歷的又有多少?
顧遠琛開始理解季幕為什麽會喜歡上自己了,因為他是在季幕墜入懸崖的時候,無意拉了他一把的人。從此,他将季幕挂在了懸崖的一根枝丫上,令他忐忑等待期盼了多年。最終,這根枝丫卻是被他親手折斷的。
給予人希望,又殘忍奪回。
他不費吹灰之力,輕易踐踏了季幕的心。
顧遠琛閉上眼睛,內心煎熬。
每一分鐘都是。
真相如何,證據如何,都會被收錄在韓森錄下來的光碟中。如果袁立玫想要破罐子破摔,那澤達一定也會再次出現。
韓森為此付出了很多,即使沒有顧遠琛,他也可以護住季幕。
顧遠琛的存在原先是必須的,現在是多餘的。認識到這一點後,顧遠琛心中的寒意迸發,手腳冰涼,這一切都源于他起初的憤怒。
他應該更理智一點,更早一點去了解季幕。
是他自己錯過了這個機會,把對方推遠,趕跑。
于是,當澤達的聲音再次落下來時,顧遠琛渾身都是麻木的。
“我聽韓先生說,小幕去了C國,終于見到你了。這可真是太好了,他一直想見你,他很喜歡你!現在你們來找我,肯定是為了幫他擺脫季家。你知道嗎?他以前就說過,等他考上D大後有能力了,可以獨立了,就要在C國找一個人,說那個人如果理解他,就會愛他。”
那個人就是你,顧遠琛。
…………
但他到底對季幕做了什麽呢?
他确實愛上季幕,卻沒能理解季幕,偏偏季幕還那麽相信他。
顧遠琛眼眶微紅,自顧自笑了笑,笑容滿是自嘲。
澤達頓了頓,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讪讪地閉了嘴。倒是顧遠琛,微微出聲:“抱歉。”
“啊,沒什麽……”澤達誤以為顧遠琛是聽到季幕的成長經歷後,有些傷心才這樣,便主動理解起來,“顧先生,他真的很喜歡你,每次都能念叨你好久,明明他都不愛說話的,可說起你的時候,眼睛裏就好像有星星。你一定要對他好一點,拜托你了。”
澤達很健談,即使遭遇了那些可怕的事情,他也十分樂觀開朗。季幕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他們一樣在季家艱難地生存過,也算惺惺相惜一場。
顧遠琛點頭:“謝謝你。”
徐澤達不敢接受顧遠琛的謝意,腼腆道:“當初季總讓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出現的時候,我害怕極了。我直到今天才敢出來為他作證……其實我,我都不配做小幕的朋友吧……”
他是自責的,可顧遠琛沒有立場安慰他。
反而是在一旁靜默不語的韓森上前拍了拍澤達的肩膀,再次道:“謝謝。”
澤達抓了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着:“都說不用謝啦,終于能幫上小幕的忙,我很高興的。”
錄像結束,顧遠琛失魂落魄。
對于他人的痛苦,沒有任何人可以感同身受,除非自己也親身經歷過一次。可顧遠琛卻在澤達簡短的描述中,感覺到了無盡的痛苦。
臨走時,澤達一瘸一拐地跑回來,想到了什麽似的,忙不疊地提醒顧遠琛:“他最喜歡吃草莓了,這個……”他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一袋草莓糖塞到顧遠琛手裏,“小時候我和他經常去偷吃客廳茶幾上的草莓糖,現在長大了,不用偷吃啦。顧先生,你幫我把這個糖給他吧,我們的日子都會越過越好的。”
他對未來充滿着希望,殊不知季幕的希望,已經是一把奄奄一息的火苗。
稍稍來一陣風,它就滅了。
澤達離開後,屋內是長久的沉默。
韓森将錄下來的東西交給顧遠琛:“這份證據足以證明小幕的清白,還有一些事情的真相要在扳倒袁立玫後才能得知。近段時間,我會留在這裏提交證據,想辦法把張延弄出來,他是很重要的一步棋。”
“……韓先生,謝謝。”
“不必,我這樣幫你,是有條件的。”
顧遠琛擡起頭,聽到韓森如是說:“顧家在H國的調查能力遠不如我的,況且有些東西我查了很多年才有個頭緒,我比你有更充足的準備。而這些證據我最後都會整理給你,但我希望你可以放了他,讓他跟我離開。”
顧遠琛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韓森的要求:“韓先生,其實我要找這些證據,是為了讓季夫人之後沒辦法再威脅他。”
“所以?”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讓我留下季幕,拜托了……”他有太多東西需要彌補給季幕,那是他欠季幕的。
韓森立馬問:“是因為孩子嗎?”他了然,越是大的家族,越是在乎孩子。就像是當年的季鋒,即使對季幕毫無感情,也會因為他是季家的血脈而把他帶回去。無論生與死,身為季家的人,季幕都要在那個牢籠裏度過。
因為一旦将私生子放任在外,以後就有争奪家産的麻煩。
這其實很自私,韓森不等顧遠琛回答,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我可以讓小幕和你簽協議,保證這個孩子以後不會出現在顧家面前,絕不對争奪顧家一分財産。”
這個孩子以後不會姓顧,和顧家也沒有任何的關系。
如果季幕願意,孩子會姓季,季幕要是不願意,孩子姓什麽都可以。韓森會想辦法,為孩子在別國落**份。
顧遠琛被韓森的說法驚異道:“韓先生,你誤會了!”
韓森皺緊眉頭。
他聽到顧遠琛說:“季幕是我的Omega,他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從沒想過要割舍他們。”
明明是一句“負責任”的話,在韓森耳中卻極其諷刺。
因為顧遠琛的這兩句話,故作平靜的韓森突然暴跳如雷,毫不留情地說:“他早就不是你的Omega了!是你讓他洗了标記,親手斷了你們之間的關系。你是忘了嗎,裝什麽傻?”
顧遠琛被戳中了痛處,一張臉有些煞白,他無法反駁韓森的指責,自然也無法說出一個有力的理由。
他蒼白地解釋:“韓先生,我沒有裝傻,我……”
韓森頓時打斷了他,怒罵道:“你從那時候就割舍了他,現在知道了真相,就開始跟我冠冕堂皇起來?”
顧遠琛承受着韓森的怒氣,他是自責的,也是後悔的。
他面對韓森,漸漸地處于弱勢,他害怕季幕和韓森想的一樣,可這一切都是他的絕情造成的。他要是能早一點去查,而不是固執地要等季幕自己親口說出,會不會悲劇就不會釀成?
可惜沒有如果,傷害已經造成,是無法挽回的現狀。
顧遠琛情緒激動,他不能失去季幕,于是說出了一句在韓森耳中無比惡心的話來:“他有我的孩子,你無權帶走他。”
他曾嘲諷季幕,孩子變成了一個籌碼。如今,孩子在他這裏,也成為了留下季幕的一個籌碼。人在自己想要的事物面前,都會變成卑劣、渺小、不可理喻。
其實大家都一樣。
韓森被他這句話氣得不輕:“你連标記都能讓他去洗了,會在乎這個孩子?你是顧家的繼承人,想為你生孩子的人數不勝數,何必再去招惹他?”
顧遠琛反反複複地回答:“我在乎的是他!韓先生,之前我錯得離譜,我想要一個彌補的機會!”
“放你爸的狗屁!”韓森終于憋不住了,突然地飙了一句粗口,方才文質彬彬的外殼瞬間破裂,他臉上的疤痕跳動,如一道溝壑填滿了戾氣。他是混混出身,本就暴躁,對季幕和穗湫之外的人,他沒有多少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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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