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各自為營
鲛人女相國寺誦經祈福後, 太子奇跡般醒來,近日竟已能下地, 熹帝大喜, 重賞鲛人女及琉尾洲使團。
大殿上,太監宣讀完長長一本賜品, 鄢妩及使團磕頭受賜。
熹帝走下龍椅,親密将鄢妩扶起,那雙皺紋縱橫的手狀似無意摸過她細滑柔嫩的手腕, 握住她的手,摩了摩,又輕輕拍了拍,慈祥而溫和地看着她,“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鄢妩沒有收回手, 溫順低頭, 露出瓷白纖細脖子, 細肩如刀削,更有某處風光無限,“是妾本分。”
熹帝目光逶迤, 流連半晌才收回,手跟着慢慢收回來, “甚好, 甚好。”
鄢妩退下。
她回到東宮,照例領藥、煎藥、送藥。
她跪在寝殿門外,将托盤舉過頭頂, 颔首,門打開,一婢女取藥,門關上。
她退下。
東宮牆外一圈,侍衛三丈一個,将東宮完全圍住。
東宮牆內,各房頂黑衣人一個,十二時辰俯巡。
宮內下人寥寥,皆是聾啞之人,整座東宮,死一般寂靜。
她沿路回到自己的住處,侍衛将此院大門關上,鄢妩今日放風結束。
太子竟然醒了。
鄢妩坐進浴桶,閉眼。
外面都傳鲛人女照顧太子衣不解帶,盡心盡力,誓有太子病不好,鲛人女榻不離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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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者無一不動容。
真是神奇的傳言。
她來東宮已經半月,沒見過太子一面。太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毫無概念。
這傳言從哪兒傳出的更耐人尋味。
東宮下人皆聾啞不識字,除了她以外,沒有一個人能離開東宮。
然這傳言者仿佛就在榻前,且親眼看到她伺候太子喝藥一樣。
最神奇的是,太子竟然真好了?在鲛人女親手煮藥後好了?
她的手有魔力嗎?親手煮藥就能把人治好?
鄢妩擡起手,水流逶迤,水珠從手上滴落,十指青蔥,白皙光滑的肌膚吹彈可破,這是一雙見手如見人的手。她眼神一下暗下來,将手浸入水中,狠狠揉搓。
伺候完老皇帝,還要伺候他兒子,可真是惡心呢。
她手背通紅一片,已完全搓掉一層皮。鄢妩看着水中花瓣,妩媚一笑。
晏沉躺了幾日,“病情”慢慢好轉,他請旨回太子府,熹帝應允。
太子回府當夜,宮中調來大部分侍衛被遣回侍衛營,同時,暗部數十位頂尖高手潛入太子府。
又一日,太子府諸多下人被遣散,只留下了原來的太子府舊人。
鲛人女随太子一起回府,被安排在離太子最遠的一個院子裏,非召不可出門。
謝瞳進入太子府正廳,片刻後,太子更衣出來。
他面色蒼白,虛弱之色難掩。謝瞳要不是早知道他身體狀況,此刻怕也是認為他大病初愈。
皇家的人,演戲都極好。
謝瞳一拜:“恭喜太子殿下轉危為安,太子萬福!”
“起來罷。”
謝瞳起身。肩上一只純黑狐貍乖乖趴着,像一個湯圓。
晏沉看着她肩上狐貍。
狐貍縮了一下,眼神飄走,渾身略略發抖。
謝瞳忙解釋道:“此狐近日頑劣,缺少管束,屬下正在責訓。”
“幻人。”
黑色團子不敢忤逆,跳下肩頭,半跪着幻為人形,跪着道:“參見太子。”
聲音、模樣、身形皆是晏沉熟悉的樣子,正是寶寶。
寶寶,大名鄢寶,養在謝瞳身邊,是大半年前因為身無鄢字僥幸活下來的那只情獸。
晏沉只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在謝瞳身上,“研究出什麽了?”
謝瞳一頓,垂眼道:“五感、速度、力量、愈合能力等皆強之一般情獸,結契之後,容貌雖可随契主之願改變,然也受其本身影響。”
跪在地上的寶寶亦聽着。
“契主沒有絕對控制力。”
晏沉神色不辨。
“即,無鄢字的情獸,可以反抗契主命令。”
“反抗到什麽程度?”
“正在試驗中。”
鄢寶身體一僵。
“契主若不刻意控制,他可撒謊、拒絕服從、不受命令,強力控制下,能産生激烈逆反心,目前尚只有情緒反抗,未見肢體攻擊。”
謝瞳神色平靜,略顯冷凝,鄢寶眼中傷心之色一閃而過。
大廳裏安靜半晌。
謝瞳屏息凝神,後背一片汗濕。她知道她說出這些話意味着什麽。
按晏沉對情獸一族的厭惡,鄢寶身上的所有特性都加大了情獸的威脅性。他不會讓它活太久。
鄢寶……
她心中一痛。
“她給你什麽消息?”
謝瞳一愣,擡眼看向晏沉。誰?男的女的?什麽消息?卻發現晏沉目光落在鄢寶身上。
鄢寶不語。
謝瞳等了兩息,發現鄢寶沒有開口的意思,冷聲道:“回太子話!”
鄢寶抿唇。
謝瞳盯着他,“鄢寶,回太子話。”
鄢寶俯身大跪,臉藏在手下,神色不清,“她叫我找陶黎鄢月。”
“還有呢?”
“沒有了。”
太子對空道:“去查。”
屋外,兩個黑衣人無聲消失。
他不緊不慢寫了一張紙條,綁上信鴿。小小的信筒上,是懸月門的狐頭标志。
暗部多官家秘辛,朝堂之事易查,民間消息就稍微落後些。懸月正好補其不足。
兩邊同時去查,最好真如鄢寶所說。
他道:“現在可以測驗下一步了。”強力控制之下,結契的無鄢字情獸是否會說謊。
“是。”
鄢寶身體一抖。
“退下罷。”
謝瞳把人帶回府,問:“她/他是誰?”
鄢寶跪在她身前,“梨胭姐姐。”
謝瞳目光一寒,“你從未提起這個人。”
鄢寶反駁道:“你沒有問呀。”
謝瞳冷笑一聲,“我沒問?上一次回來,我問你去哪兒了,你說去了桂城、江州、彌城游樂,把遇到的人都說了一遍。此次回來,你說誤打誤撞進了懸月門,對懸月衆人如數家珍——這些人裏,為什麽沒有這個梨胭姐姐?”
鄢寶一抖,鎮定道:“因為她不重要,沒什麽好說的。”
謝瞳沒有再問,反而閉上眼,安靜一會兒。
半晌,她倏爾睜眼:“大半年前刺殺晏沉的、會焚世心法的、和懸月門主成親的是同一個人。”她目光射向鄢寶,“就是梨胭。”她不敢置信,“恢複記憶後晏沉沒有殺了她!”
鄢寶跪着,沒有接話。
“他竟然沒有殺。”這比其他任何信息都令謝瞳震驚,晏沉竟然放過了一只情獸!
“他們結契了?”
“是。”
謝瞳一抖。
她又沉默半晌,看向鄢寶,“你把她所有的一切隐藏了,為什麽?她準備做什麽?你——”她一頓,“又扮演什麽角色?”
一大一小四目相對。
鄢寶看着她,不答反問:“你把我當什麽?”那眼神,絕不是一個小孩會有的眼神。
謝瞳眉頭一蹙,冷聲道:“是我先問你,回答!”
鄢寶眉頭皺起來,似在極力反抗些什麽,他嘴唇緊抿,頭搖了又搖,最後哀哀看着謝瞳,“就是一個試驗品嗎?”
謝瞳一頓,目光冷凝沉靜,像在看一件物品,說出的話更是毫無感情,“不然呢?你以為真把你當孩子養?”她冷冷一笑,“你心智成熟,謹慎聰穎,早已學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若真把你當孩子,可不是傻子?”
“你不愛我嗎?”鄢寶眼裏含淚,心中劇痛,“你說過愛寶寶的呀。”
“愛?”謝瞳像聽到什麽惡心的事,眉頭不悅地皺緊,怒道,“你一個怪物,誰會愛你?!”
鄢寶渾身一震,不敢相信他聽到的,嘴唇瞬間蒼白無血,眼中大雪彌漫,他望着她,無措又可憐,“姐姐……”
“別叫我姐姐!”謝瞳眼神如刃,“惡心!”
寶寶慌張膝行,跪到她腳邊,抱住她的腿,聲音發抖:“姐姐,不要這樣,寶寶害怕……”
謝瞳深吸一口氣,神色難辨。
“對不起,寶寶不問了,再也不問了!”他緊緊抱着,手用力到發白,“是什麽都沒關系,姐姐別生氣,我錯了,對不起,寶寶錯了,對不起……”
他落下淚來,忍着哭腔,“姐姐不愛我沒關系,讓寶寶愛你……我什麽也不瞞了,我什麽都說,姐姐你別生氣,我真的知道錯了……”
謝瞳一腳踢開他,面色冷若冰霜:“滾!”
鄢寶被踢開一丈遠,吐出一口血,他連忙爬起,再次抱住她,嚎啕大哭,“姐姐!姐姐!姐姐……”聲嘶力竭,聲音裏濃濃的恐懼。
謝瞳不為所動。
他抹掉眼淚,爬上椅子欲親她,謝瞳往後一退,眼露嫌惡,“你就是靠這些勾引她的?也這樣動不動就親別人?”
鄢寶連連搖頭,“沒有,我沒有……我只——”
“住口!”謝瞳眼裏黑沉沉一片,“我不相信你。”
鄢寶嘴唇顫抖,心如刀絞,他絕望地看着她,“你怎樣才會信我?”
“永遠不會了。”謝瞳直視着他,一字一頓,“有些東西,失去就不會再有。”
鄢寶嗅着她身上散發出的味道,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他被她寵着長大,無所不應,便以為她應該會永遠這樣。
他以為種族是最重要的。
他以為撒撒嬌,裝裝可憐,她氣消了就好了。
當失去猝不及防來臨,他才發現他沒有能力接受失去。
他不能失去她。
鄢寶跪在她腳邊,頭磕在她腳上,“我什麽都願意做,主人。”眼淚滴在她鞋上。
這邊。
鄢黎和鄢月仍舊沒有消息,鄢枝無法再等,留下消息,即刻前往錦城。
一天一夜後,鄢枝到達情獸在錦城的秘密基地。
鄢枝見衆人第一眼,心沉下來。其所見族人都已中毒,其胸口,皆有黑線蔓延。
鄢枝未死之消息,早已傳回族內,然衆族人未曾想她今日回來,乍一見,皆驚喜不已,紛紛展露笑容,随她一起朝族長之處掠去。
所到之處,一片嗚聲——那是情獸一族表示歡迎、想念、敬佩、贊揚等等意思的一種獨特嗚聲,兩重一輕,歡快明朗。
鄢枝展顏一笑,也跟着“嗚嗚嗚”兩聲。
族中認識她的舊部占大多數,新生族人是少數。
聞此回應,舊部皆是不同程度一訝——不敢相信向來冷漠疏淡的三少主會發出此種嗚聲。
新生者雖已聽過其事跡和族人評價,但直觀見人,并不覺得她有多高冷,甚至有膽大的化作狐形,蹭了蹭她的手。
鄢枝笑着摸了摸它。
山林間,嗚聲更甚。
距族長處還有三十丈遠時,鄢枝手一揮,舊部停下,并紛紛抓住身旁還欲相跟的新崽子,道:“不可再進。”
“為何?”
“少主與族長有要事相商。”
“我們不能聽嗎?”
“他們商量好了會告訴我們的。”
鄢枝轉眼躍至鄢勿身後,鄢勿正在打坐。
“族內還有奸細。”
鄢勿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年輕青春的臉,性感妖冶,颠倒衆生,和鄢枝一樣年輕,誰也想不到他已百歲。
但他的眼神确與年輕人不同,深沉如古井,妩媚之下,又多了另一種沉穩之感,氣質獨特。
鄢枝見他正面,輕輕松了一口氣。還好,鄢勿沒有中毒。
“怎麽說?”
“族人皆中奇毒。”鄢勿果然一訝,她心中沉沉,從見到族人尚未遷徙時心中已知毒乃暗中所下,族人皆未發覺。
只有她能看到中毒者胸口的黑線。
“此毒乃暗部秘主專為情獸所制,我中過此毒,中此毒者胸口可見黑線,黑線蔓延至指尖便會毒發身亡。平時症狀常見突然暈厥、力竭、幻形失敗,嚴重時吐血。若無救治,大概半年毒發。”她頓了頓,“暫無解藥。”
鄢勿蹙眉,“你的毒如何解的?”
鄢枝垂眸,“我當日刺殺暗部秘主,對方與我同中此毒,後同時掉下懸崖,各自失憶,再而途中相遇,機緣巧合下得以互相解毒。”她頓了頓,“現已分道揚镳。”
毒藥研發者親自解的毒确實不具備參考性。鄢枝之所以得救,絕大部分原因大概是對方為了解自己的毒。
此毒能對情獸起作用,解藥想必不會簡單。
“能猜到解毒關鍵嗎?”
鄢枝呼吸一滞,“結契,血。”
鄢勿一抖,他朝她望去,瞳孔放大,“你說什麽?!”
鄢枝跪下,“對不起。”
鄢勿愣愣将她扶起,“不……”
鄢枝心裏一顫,咬牙道:“此刻找出奸細,配出解藥才是最重要的事,我……”
鄢勿摸住她的頭,鄢枝眼睛一酸,話頓住。
“傻孩子,我沒有你想的意思。”
鄢枝一顆淚落到地上。
他将她抱入懷中,“找出奸細,配出解藥确實重要。”他聲音沉沉,“我的小枝同樣重要。”
鄢枝淚流滿面。
鄢勿拍拍她,“孩子,你受苦了……”
“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們。你做得很好。”他嘆一聲,“你是做得最好的那個。”
鄢枝雙手垂立,緊緊拽着拳頭。
鄢勿不再說話,輕輕拍着她。
片刻後,她伸出手,緊緊抱住他,咬唇流淚。
鄢勿腦中情景一閃,此情此景似曾相識。誰曾經也這樣抱着他無聲流淚過?
鄢姝嗎?長公主嗎?為了什麽?
記憶朦朦胧胧,他一片茫然。
一刻鐘後,鄢枝平靜下來。她擦幹眼淚,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眼裏帶着三分殺意。
她仿佛還是情獸族熟悉那個三少主。
“還有一事。”
“什麽?”
“琉尾洲也在找紅淵入口。”
鄢勿目光一淩,“絕不能讓他們先找到!”
“他們送鲛人女進宮尋四身饕餮,鲛人女乃鄢妩假扮,暫無威脅。但此事重大,他們應不止一個計劃,後續一定會有其他動作,我們可早做打算。”
鄢勿目光一寒,“殺之。”
鄢枝點頭,道:“殺之前要讓沇國皇帝知道這件事。”
“确實。”鄢勿沉吟片刻,“殺了這個使團還會有下一個,來之不盡。沇國對紅淵之事極為敏感,絕不許任何人碰觸,琉尾洲之意圖,非得讓晏姓知道,才能從根本杜絕。”他頓了頓,“也不一定要我們出手。”
鄢枝垂眼。
鄢勿看向她,她比以前更懂了。
鄢勿問:“你覺得該如何做?”
鄢枝起筆,在紙上寫下。
鄢勿看着她的計劃,禁不住一嘆,“他教的?”
鄢枝筆一頓,一坨黑墨暈開,濃濃一團黑色,“是。”
她聲音冷靜平淡:“一計只一利,下等計;一石二鳥,中等計;一箭三雕,上等計。欲作上計,以柔克剛,隐己陣前。”
鄢勿和她對視,眼神恍惚一瞬。這樣的眼神誰曾經有過嗎?有個人曾經像這樣愛過他嗎?
為什麽,都記不清了呢?
“就這樣做吧。”鄢勿說。
“是。”
“奸細之事——”
鄢枝将上一張紙捏成粉末,在新的空白紙上重新寫下一計。
鄢勿:“可。”他手一揮,此張随前化為粉末。
鄢枝寫下第三計。
鄢勿頓住。
鄢枝跪下,“此毒唯我一人曾解,半年之期緊急,兩邊同時試藥,方可節省時間。若您不放心,可派人與我同往,鄢枝在此立誓——”
鄢勿拉住她,“發什麽誓!”
鄢枝跪着沒有起來,她三指指天,厲聲道:“我鄢枝對天發誓,此生絕不背叛情獸一族,若違此誓,親死朋散,身首異處,魂永不安!”
鄢勿久久未言。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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