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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無、赦!
七夜聽到金光一字一頓的說出那三個字,滿目的不可置信和悲傷蒼涼——他還是騙了自己!他竟然如此狠毒如此絕情!
被四賢護着拉着,七夜耳邊只聽到母後與娘親的嘶聲呼喚,呼喚着要他快逃、快逃……快逃?他要逃到哪裏去,又能逃到哪裏去?!
搖晃模糊的視界裏,看到的是倒在階下的寧大媽和陰月太後——伸着手,似乎想握住自己的手般向前伸着手,兩雙眼裏是痛楚不堪的無聲呼喚和憾恨。
架着自己的兩雙手堅定的制住自己欲奔過去的身形,将自己越來越拖離那倒在階下的兩個身影,眼前不斷有魔宮中人倒下,卻依舊有一個又一個身影擋在自己面前,用自身擋去那一支又一支的金色短箭。
七夜擡眼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華袍男子,那人也正看過來,視線膠着的一瞬,七夜眼中的質問落在那雙閃着滿意的鳳瞳裏,激起一層漣漪,又迅速蕩漾開去化為一抹無聲的回避。金光心裏有些疼,甚至有了一分從未有過的後悔,然而很快,他便說服自己,魔終究是魔,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人魔共存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七夜,七夜,他将永遠只是七夜,既非陰月皇朝的魔君也非幹将轉世的七世怨侶,而只是那個曾經拉着他的袖袍一臉無依無措的少年、那個曾經毫無挂礙地大笑向他舉杯的青年,只能是那個叫做「七夜」的單純存在而已……
“七夜,老師錯了……人魔共處只能是個美好的夢而已。
——七夜,成魔吧!”
鏡無緣凄厲絕望的聲音重重敲在七夜心上,黑沉寂寥的眸子越過緩緩合上的朱紅門扉從亦師亦父、自小教導他武藝學識的老師身上移到那個以極快速度穿過庭院接近大門的金色身影上——金光,為什麽逼我至此!為什麽?!
金光聽到了鏡無緣臨死前對七夜的話,心中悚然一突,一聲“不可以”差點就脫口滑出喉——不可以!七夜,你不可以成魔!你必須要和我在一起,以“人”的身份!并非我逼你,是你一直在逼我,是你!
朱紅的大門已經緩緩合上,阻住了門外七夜看過來的眼神,也阻住了金光欲制止的話。
七夜,成魔吧!
成魔吧!成魔吧!!成魔吧!!!
七夜蜷在屋子角落裏,雙手緊緊捂住頭,想将那越來越響亮的聲音驅出腦海——他不想成魔,他也不要成魔!成魔必須斷情絕愛,要斷情絕愛就要大開殺戒奪走所有愛他與他愛的人的性命,他不要殺那些愛他的他愛的人,絕對不要!
可是,如果不成魔,如果不成魔……如今不過是個連玄心正宗地位最平凡的門人也難以打過的自己又如何替那些因為信任自己而失去性命無辜慘死的門人、那些誓死跟随自己拼死護自己周全的部下、還有他的母後和只是普通人類的娘報仇?
成魔吧……
成魔吧。
七夜握着一夕,表情輕松下來,面上甚至帶了點點笑意——淺淡,冷寂,以及妖異,讓正面目睹的司馬三娘從心底冷起來。
冷靜的吩咐餓鬼修羅朱雀三人盡速離開,司馬三娘心底清楚現在無論如何也勸不回七夜了,唯今之計,或許也只有盡可能地拖時間等一個人出現,一個也許能夠暫時壓住七夜心中魔性的人。
言子欣趕到樹林時,七夜的一夕劍正堪堪要刺入司馬三娘的心髒,顧不上什麽形象,言子欣一把撲向七夜,看似文人般無甚力道的手同時揮出,左手重重勒上七夜的脖子将之強行向後拖了幾步,右手則成爪從七夜手中撂開了那把散着淺淡綠華的漆黑長劍而後按在七夜額頭似乎施了什麽力,七夜悶哼了聲,眸子不甘的微微合上,人也失了氣力般完全後靠在言子欣身上。
司馬三娘靠着身後的樹幹,面色蒼白如紙,不過好在言子欣來得不算晚,劍并沒有刺到心髒,只要救治及時,性命是無礙的。
燕紅葉與小倩寧采臣等人也随後趕了過來,手忙腳亂的幫助司馬三娘處理了傷口,才發現七夜和那個神秘人早已不見了蹤影。燕紅葉想追,被司馬三娘攔了住,也沒有解釋什麽,只是告訴自個女兒暫時七夜不會有危險也不會成魔。燕紅葉還想追問個清楚,但見司馬三娘臉色實在不好也就打消了念頭,三人扶着司馬三娘回了小屋,正碰上燕赤霞與諸葛流雲要出去尋人。
幾人坐定,先把傷口重新處理了下,然後才細細說了些情況。
燕赤霞和司馬三娘其實也不是很清楚那個神秘人物到底是什麽底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人絕對是友非敵,而且也許是唯一一個可以短時間壓住七夜魔性的人!
那邊廂,言子欣趁亂帶走七夜後直接趕到不遠處安設好的通道破空回了旒毓山莊。将閉眼失去意識的七夜放到早就畫好的六芒星陣勢中央,言子欣才松開一直按在七夜前額的右手。半跪在銀服青年身旁,言子欣伸手擦了擦沾在那張此刻安靜平和的臉上的點點血跡,一聲輕嘆逸出喉,從來無謂的眉眼間添了三分無可奈何與悲憫——金光啊金光,你還是走了這條最糟糕的路!
解鈴還須系鈴人。
要完全消彌七夜的魔性,也只有金光親自來才行。
七夜夢到自己殺了司馬三娘,殺了陰月太後,殺了聶小倩,卻惟獨沒有殺掉最應該殺的那個致他如斯的玄心正宗宗主金光!
他狠得下心冷酷,以沾滿愛自己自己所愛之人的鮮血來換取斷情絕愛投身化魔,就只為了殺金光……
可他竟然沒有!
縱然他已滿面冷厲魔魅,他卻依然無法向那個一頭紅發的戎裝男子動手!
玄心奧妙訣撲面而來然後穿身而過,金光紅色的發飛揚晃過七夜的眼,映得那雙暗沉無光的漆黑眸子也添了一抹火焰的亮色,只是,依舊了無生氣。
“金光,你早已成魔了——”
七夜聲音不大,語氣也不強烈,甚至頗帶了些慢條斯理的閑散以及一絲那人最厭惡的占上風者對弱者的憐憫情緒。
自然,七夜現在無所謂什麽七情六欲,他只是無意識的采用了這種表達。
而事實證明,效果不錯。
金光初時的呆楞以及之後那幾可用失魂落魄來形容的模樣,讓七夜很滿意自己沒有殺掉對方——畢竟,還有什麽比這句話更能報複金光?!
那個從來以“除魔務盡”為宗旨、最恨被人看輕的金光,如今卻成了他自己不惜一切也要徹底消滅的“魔”、在本應該勝券在握的情況裏被對手憐憫!
讓他這樣活着,豈不比簡單殺了他要好上千萬倍?
“活着,是我給你的懲罰;人間,是我為你準備的地獄。”
居高臨下地看着半跪于地倉皇狼狽的男子,七夜緩緩吐出殘忍之詞,面上卻是無悲無喜無怨無怒的冷寂。
他既成魔,便已是擯棄了當他還是“七夜”時的善與愛,更甚至,他或許已經對報仇與否無謂在。他唯一關心的,也只有讓天地人三界再回元古時期群魔亂舞的年代——所謂“魔由心生”,人即是魔,與其挂着虛僞的微笑一邊說着什麽人之常情孔孟之道一邊卻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倒不若弱肉強食力量說話要單純得多!
“可憐的七夜哥哥……”
“七夜,我可憐的孩子……”
清脆的、慈和的,卻無一而異的哀婉女聲重疊交錯,化成令人難以忍受的漩渦将七夜團團圍住掙脫不開。
可憐?
我怎麽會可憐!
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再不會因欺騙背叛而心痛、也再也不需要期待不需要為他人着想的自己,又何言可憐!
可憐的,應該是即将回歸混沌的人間,應該是那些有心卻無力的自诩“正道”的人類!
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從額心傳至整個大腦然後又由大腦蔓延到全身,七夜從紛雜夢中醒來。甫睜眼,便是柔軟嬌嫩的一片清新綠色盈滿視線——輕巧的細紗,平滑的絲緞,深深淺淺的清綠鋪陳在這個空間,讓置身其中的人也不由心胸舒展平生溫柔。
七夜沒什麽表情的轉動了一下視線,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張被重重紗幔帏帳包圍的床上。設計這床的人仿佛是刻意想隔開外界般将那等同界限點的紗帳排置得繁複而嚴密——這種設計,讓七夜有一瞬的熟悉感,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
沒有多想,七夜撩開那層層輕紗看向外面。
不過一間擺設樸實的普通房間罷了。
房間朝南的窗子正對床,此刻兩扇窗子均開着,外面柔和溫暖的陽光淡淡滲入進來,将那些斑駁樹影或映在泛着淺淺白光的窗紗上或投于室內的家具地面中,靜谧的空間裏飄着一股醉人的濃郁桂香……應該說,整個房間的氛圍明麗而祥和,仿佛普通人家一個平平常常的早晨。
七夜一點也不關心陽光是否明媚氣氛是否安詳,他對于這些早就沒了曾經那種向往。他只是專注地看着自己在銅鏡裏的映像。
棱角分明的臉,熟悉而陌生。漆黑微揚的眉,深刻溫沉的眼,以往随意時總是略微上挑出一抹細小笑弧的唇,不陌生的面貌。可是額上那若隐若現仿佛某種印記的條紋卻是七夜不知道的東西——
那幾乎曼延整個額際的淺灰紋路有種張牙舞爪的猙獰,而與這種張揚極不協調的則是眉心處那個散着薄金光彩的萬字符。
“……這是什麽?”
七夜伸手撫上這個印記——那些看着恐怖的紋理摸上去并沒有感覺,就像是皮膚與生俱來的圖案;惟有那個萬字符有種凹凸不平的觸感,還帶着不同體溫的涼意。
“你醒了,魔君。”
突兀的嗓音随着浮動的空氣響起,七夜轉身看向不知何時進到房間裏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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