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宅在何雲斂家和他厮磨了兩天後,我終于痛定思痛:不能再做日日不早朝的昏君。把何雲斂送上班以後,我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去餐廳檢查工作。
老板幾乎一個禮拜沒有露面,員工們再見到我時卻都面色如常,一點不見歡呼雀躍的模樣。我毫不失落,反正我早就知道沒人把我這個傀儡老板當回事,估計我失蹤個十年半載,餐廳都能正常運行。
也就只有發生大事的時候,他們才會想到我。可關鍵問題是,這裏從來沒發生過什麽大事。
和幾個小服務生說了一會兒閑話以後,我又去後廚讨陳師傅的嫌。
時值上午,餐廳還沒有上客,陳師傅正忙着琢磨新菜色。一看到我,就眼睛一亮,喊我去試菜。他今天燒的是一道檸檬奶油蝦,味道香濃醇厚,又被一點酸味中和了甜膩,吃起來超級爽口。
我吃得停不下來,一盤吃完了,又腆着臉皮央陳師傅幫我再燒一份。
于是這天晚上,我和何雲斂的晚飯就是這道還沒問世的“檸檬奶油蝦”。我沒有猜錯,這道菜果然附和何雲斂的口味,他邊吃邊贊不絕口,然後問我這道菜是哪兒買來的。
我雖然想說是我新開發的菜式以換他的崇拜,可他太了解我的三板斧,只能老老實實地告訴他,“這是我們餐廳新開發的菜式,還沒來得及上菜單。”
他聽了,了然地點了點頭,又要笑不笑地看着我,“那我今天是做小白鼠,給你試菜?”
我理所當然地說,“你就是我的小白鼠。”
“嗯。”他笑了,“你說的對,我是你的。”
他在偷換概念,但是我很喜歡。
這天,忙完了手頭的工作,見正好是吃午飯的時間,我便開車到何雲斂的報社,想約他一起吃中飯。我本來想打個電話叫他下來,不想竟然那麽巧,我才停好車,就看到何雲斂正站在門口。
在他的對面,還有一個穿着不俗的中年女人。
女人長得相當華美,一雙婉轉多情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小巧。她穿了一件巴寶莉風衣,但在她超凡的容貌面前,巧手剪裁的衣服也成了下等的俗品。
我只當她是何雲斂的客戶,可在車上觀察了一會兒,卻發現他們談的絕不是什麽工作上的話題。何雲斂一臉的凝重,修長舒朗的眉凝了起來,滿臉都寫着抗拒和疏離。
我特別害怕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沒有在一起的時候,這樣的表情經常在他的臉上出現,讓我覺得他像籠紗的寒月,美則美矣,卻遙不可及。
不知為何,我心頭重重一擰,手上的動作也不聽我的控制,自發打開了車門。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走到了何雲斂的身邊。
女人剛剛還有點急切,幾次逼近何雲斂,差一點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見我突然出現,女人顯得有些尴尬,退後一步,咬了咬嘴唇。換了一張與她匹配的端莊高貴的臉,才對何雲斂說,“剛才和你說的事情你再考慮考慮,媽媽等你的電話。”
啥?
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是何雲斂的母親。
我竟然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和丈母娘見了面。
況且雖然他們的長相的确有相似的地方,可以他們相處的神态,實在看不出是母子來。
女人已經走了好遠,我還沒有回過神。還是何雲斂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腦,說,“走了沈棠。”我才想起來動作。
剛一上車,我就忍不住問他,“伯母找你有什麽事?她讓你考慮什麽?”
何雲斂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答我,“我弟弟天生肝功能不足,前兩天又住院。她想讓我給弟弟移植肝髒,勸我去配型。”
他的語氣淡淡,淡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可這話卻無疑等于在我心上投了個驚雷,讓我五髒巨震。
只要一想到他的身上會多一道本不應該屬于他的刀口,他的肝髒會被人切掉三分之一,我就痛得無法呼吸。
“什麽?”
見我激動,他在燈紅燈的間隙揉了揉我的手背,“別害怕,我還沒有答應,況且就算答應也還要先做配型。”
“哦……”雖然他這麽說,可我的心卻沒有放下來一點,“那你會去做配型嗎?如果配型成功了,你會捐肝給他嗎?不要,不要好嗎,求你了。”
我語氣發抖,渾身木着,不停的逼問他,就如同一個毫不講道理的孩子。
“別害怕,棠棠,我答應你,只要是你害怕的事情我都不會做。”他語氣真誠地向我承諾,似乎是想讓我相信他不會騙我,“而且他也不是我的親弟弟,我們是同母異父。等到家我再仔細和你說,好不好?”
我一路上忍得辛苦,剛一到家,就把何雲斂按在沙發上,讓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糾結該要從何講起。少頃他才開口,“其實我的故事還挺平常的,一直沒對你講,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講的必要。我媽和我爸在我三歲那年就離婚了,她是個很需要愛的女人,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被人妥善安放。但我爸偏偏是個工作狂,按照她那個時候的話,就是‘一天也沒辦法和他過下去’了吧。”何雲斂摸了摸眉骨,明明是在講苦澀的事情,他卻偏偏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我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背,他用空閑的那只手在我的手上拍了拍,又接着講道,“七歲那年,她和現在的丈夫結婚了。那是一個很體面的男人,對我和我媽都很好。他們很快就有了孩子,就是我弟弟。我弟弟先天不足,從小就體弱多病,小時候吃的藥就比飯還多。從他出生開始,媽媽就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現在想想也是應該的,畢竟他比我更需要照顧。但我那個時候還小,總是嫉妒。偏偏我這個人又最害怕坦誠自己的嫉妒,所以那個時候總被自厭和妒忌的情緒裹挾,活的很辛苦。”
他又笑了,笑容裏盡是苦澀的莫可奈何,“我記得有一年過年,媽媽丈夫那邊的親戚來他們家過年。他們和樂融融的坐在一起,我雖然也在席間,卻好像和他們有結界。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離家出走,好笑吧。我想去找我的爸爸,如果他需要我,我就和他一起生活。但我剛走到他家樓下,就看到他和一個女人一起下樓,那個女人手裏還牽着一個小女孩。兩邊都是我無法融入的世界。”
當時的何雲斂一定有種被全世界抛棄的感覺吧。
我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更緊地抓住他的手。
“高考那一陣,我弟弟病情加重,媽媽每天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所以從備戰到考試我都只有一個人。之後我考上了大學,就幾乎再沒回過那邊,也沒再要過她的錢。”
“……”
“我很可憐,從小到大,從沒有過什麽是只屬于我的……直到我遇到了你。”他似乎很難啓齒,但還是咬着牙說下去,“你就像我在隧道裏獨行了很久後,第一縷照向我的光……”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照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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