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姑爺

傅榭突然有些害羞,垂下眼簾沒有說話,伸手拿了一個雌蟹掰開了蟹蓋。他雖然也有一個名叫傅榆的庶妹,可是庶妹見了他便如同避貓鼠一般戰戰兢兢,不過是不得已了才會按排行叫他一聲“三哥”,哪裏會這麽嬌嬌地甜滋滋地叫他“哥哥”?

他夾出蟹黃,沾了些姜汁醋,探手要往韓璎面前的碟子裏放,不防韓璎身子前探:“哥哥,喂我吃!”

傅榭蹙眉看着韓璎,很想斥責她沒有規矩,可看她張着嘴巴眼巴巴等着自己喂,分明還是饞嘴小孩子模樣,那些斥責的話便沒有出口,而是幹脆利落地把夾的蟹黃喂給了韓璎。

韓璎食髓知味,老實不客氣地等着傅榭喂:“哎,哥哥,再來!”

傅榭喂她吃了四個螃蟹之後便不肯喂了,命浣夏把熱好的黃酒送上來奉給韓璎。

韓璎嘗了一口,發現不夠甜,剛要吩咐浣夏幫她加蜂蜜,一擡眼就看到了對面坐着靜靜看着她的傅榭,只得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今天已經夠了,見好就收她還是明白的。

見韓璎喝了一盞黃酒小圓臉便透出紅來,眼睛也水淋淋的似睜非睜,傅榭便看向徐媽媽。

徐媽媽一直在一旁嚴陣以待侍立着,見狀便叫了洗春一起攙扶着韓璎往裏間去了。

等她安頓了韓璎睡下出來,發現傅榭已經離開了。

浣夏忙回道:“媽媽,您扶着姑娘一進去,傅三公子就帶着小厮離開了。”

徐媽媽微微颔首,臉上現出滿意之色來。她是侯夫人林氏的陪房,又親手把韓璎帶大,感情自然深厚,見傅榭待韓璎好,她心裏自然滿意。

臨離開,徐媽媽又問今夜輪值的浣夏和洗春:“你們倆今晚誰睡在姑娘房裏?”

洗春忙道:“媽媽,是我。”

徐媽媽交代道:“海上風大,不要睡得太沉,夜裏記得起來看姑娘把被子蹬開沒有。”

洗春忙答應了。

因為喝了熱黃酒,韓璎這一夜睡得極安穩。待她早上醒來,發現原來大船在碼頭停泊了一夜,今日該下船上岸登車而行了。

周朝的沿海總共有四個大的據點,從西到東分別是清湯、河澤、南海和玉溪。韓璎之父懷恩侯韓忱乃鎮南将軍,節制周朝沿海,大軍駐紮地便是最西邊的玉溪。傅榭率領的船隊由玉溪碼頭沿着海岸向東而行,到了南海碼頭棄船登車,然後由南海縣經雲州宛州等州府往京城汴京而去。

傅榭指揮着衆人搬運行李箱籠安排行程。

韓璎安排了洗春等人收拾行李,見事事妥帖,就自己坐在一邊拿了一本書看了起來。

在馬車上坐定之後,漱冬看悄悄把車簾拉起了一點,看着兩隊士兵們一箱箱地往車上搬運着行李,低聲問道:“咱們上船時不過帶了兩車行李啊,如今怎麽這麽多箱籠?”

韓璎聞言只是笑了笑。

徐媽媽也笑了:“都是侯爺和夫人為姑娘準備的嫁妝,提前運到船上去的,夫人把嫁妝清單都交給姑娘了。“

漱冬咂舌不已:“我說呢,就咱們這些人,怎麽會需要一個船隊上千士兵押運,原來是要運姑娘的嫁妝。”

到了天擦黑時候,傅榭一行人才趕到了雲州城外的驿站。

派去做先導的小厮傅勝已經提前過來把驿站包了下來,此時便引着傅榭等人進了驿站安頓了下來。

傅勝為主子預備了一個外院套內院的套院,傅榭帶着謀士親随和小厮們住外院,韓璎帶着媽媽和丫鬟等女眷住內院。

傅榭命蘇湘之指揮着士兵繞着驿站安營紮寨埋鍋造飯,自己把韓璎送進了內院,見徐媽媽吩咐安排頗有條理,便告辭出去了。

用過晚飯韓璎簡單洗了個澡出來,發現丫鬟們已經鋪設好了卧室和堂屋,用的都是她家常用的那些繡枕錦褥,就連常用的黃花梨木小炕桌、小金自鳴鐘和青玉花瓶都擺好了,青玉花瓶裏還插了一枝半開不開的蠟梅,不由笑着點頭:“多謝你們費心!”

立春另拿了幾方大絲巾,和浣夏一起揩拭着韓璎濕漉漉的長發。

夜漸漸深了,窗外的風聲很大,吹動着院子裏白楊樹上一兩片殘葉,發出清脆的“嘩嘩”聲,令人聽了更覺寒冷。

韓璎傾聽着外面呼嘯的風聲,想着心事。

漱冬覺得有些背寒,便道:“這驿站太簡陋了,連地龍都沒有,冷呵呵的,怪難受的,姑娘的頭發也不易幹。”

因長發未幹透,韓璎抱了镂空赤金暖手爐挨着徐媽媽坐在堂屋的榻上,靠在徐媽媽身上看徐媽媽給她做衣服,聞言笑了:“咱們整個東方大陸都靠北方,這冬盡春初天氣自然是冷了,遼國比咱們大周還要冷一些呢!不過若是乘船在海上一直往南走的話,氣候就越來越暖和,有的地方冬天也穿單衣。”

漱冬連連驚嘆,還不忘拍韓璎馬屁:“姑娘懂的真多!”

韓璎微微笑了。

潤秋和漱冬去卧室裏收拾去了,洗春和浣夏便拿了針線在房裏做着繡活陪着姑娘說話。

聽從家裏帶來的小金自鳴鐘報了亥時,韓璎捂住嘴打了個哈欠:“好渴睡啊!”

她話音剛落,在棉簾外侍立的媳婦就隔着簾子回報:“禀姑娘,三公子看您來了!”

韓璎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起身下了榻預備迎接。

堂屋門上挂的棉簾掀開,戴着黑玉冠穿着白色暗銀雲紋錦袍的傅榭走了進來。

韓璎屈膝行禮:“見過哥哥!”

此時她穿着镂金百蝶穿花素白緞小襖,系着一條大紅紗裙,微濕的長發披散了下來,長及腳踝,襯得整個人愈發的嬌小。

她屈膝行禮的時候,長發随之滑了過來,差點觸到地上鋪着的大紅地氈。

跟在韓璎側後方的浣夏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把韓璎的發梢全攏在了自己的手裏。

傅榭已經伸出的手悄無痕跡地縮了回來,居高臨下看着韓璎:“起身吧!”

在錦榻上坐下之後,傅榭接過洗春奉上的茶盞放在炕桌上。他正要開口說話,卻看到韓璎從另一個大丫鬟手裏接過茶盞作勢欲飲,不由秀眉微蹙:“這麽晚了,不要喝茶了。”

韓璎:“……”

她眼波流轉看了傅榭一眼,聲音嬌而軟:“可我有點渴呀!”

傅榭不吃她這一套,直接命洗春:“給你們姑娘送上溫開水。”

洗春有點怕他,連看都不敢看自家姑娘的臉,答了聲“是”,低着頭退了下去。

韓璎嘟着嘴看着洗春的背影,心中很是擔憂,如果是機靈的浣夏去取溫開水,她一定會特地找一個小小的茶盞;但是換了洗春去,怕就想不到這一層了。

傅榭面無表情坐在那裏,韓璎隔着炕桌坐着,都沒有說話,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

堂屋裏侍立的徐媽媽和浣夏靜靜立在那裏,一聲大氣不敢出。燭花忽然炸裂,發出連續不斷的“噼啪”聲,仿佛在她們耳邊炸響,氣氛壓抑極了。

沒過多久洗春就回來了。

韓璎看了一眼她手上端着的托盤,見上面果真放着一個白底藍花闊口杯,便知自己所料不差,不由白了傅榭一眼,以表不忿之意。不防傅榭也正在看她,兩人視線交彙,韓璎發現傅榭睫毛長得很,黑壓壓的,襯得一雙鳳眼特別的好看。

她的心髒不由劇跳了一下,忙移開了視線。

韓璎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便悄悄摸了上去,果真熱熱的……

傅榭也随之移開了視線,心緒平靜似水——對他來說,韓璎只是一個需要他管教的小孩子。

接過闊口杯,韓璎喝了兩口便打算放下,卻聽到傅榭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喝完。”

她捧着闊口杯有些委屈地看向傅榭:“水太多了,我喝不完!”

韓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層水霧,還特地眨了眨眼睛,試圖讓眼淚滴出來。

可惜傅榭不為所動,靜靜看着她,等她喝完。

雙方僵持片刻,韓璎拗不過傅榭,只好委委屈屈把一杯水全喝完了。

徐媽媽侍立一旁看着傅榭逼着韓璎喝了整整一杯溫開水,眼睛都笑得看不見了——姑娘說白開水沒味道,從小就讨厭喝白開水,連侯爺和夫人的話都不聽,沒想到卻被姑爺給拘住了,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見韓璎已經喝完了水,傅榭正要交代她早睡早起,卻見韓璎露出杯底讓他看,嘴裏悻悻道:“若我夜裏溺床,都是你的錯!”

傅榭:“……”

他有些尴尬,便用手捂住嘴,輕咳了一聲,看向徐媽媽吩咐道:“別急着讓她睡,讓她再玩兩刻鐘,然後讓人熱一盞牛乳服侍她喝了再睡。”

徐媽媽喜笑顏開蹲身行禮:“是,姑爺!老奴曉得!”

韓璎差點嗆住:這麽快“傅三公子”就變成“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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