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醒悟

賓主見禮之後,小姚氏開始介紹這幾位官員家眷,韓璎不禁覺得有些奇怪:怎麽全是武官的家眷?

她心中雖然疑惑,卻依舊不動聲色地陪着客人。

不同于晁夫人和晁明珠初見面時的不冷不熱,對于這些地方上的武官家眷來說,韓璎年紀雖然小小的,可她那傅國舅未婚妻子的身份還是頗有震懾力的,她們對韓璎很是敬畏,甚至有些拘謹,有問必有答的,沒過多久便被韓璎套出不少話來。

韓璎終于明白傅榭幹嘛去了。傅榭帶着他麾下的兩萬遼州鐵騎和宛州的駐軍進雲州和鄂州交界的入雲山剿匪去了!

韓璎心裏有些亂,卻依然做出一副娴靜的模樣坐在那裏陪客。

到了晚上風雨愈發急了,韓璎原本拿了《史傳》倚在窗前的貴妃榻上看,可是越看心裏越亂,她先是想到這一路行來,傅榭其實一直在為剿滅雲中山悍匪做準備,自己早該想到了。

想了一會兒傅榭,她又想起爹娘來。

韓璎其實一直在疑惑好好的爹娘為何突然要自己進京。

過完夏天她才滿十三歲,距離成親至少還有兩年,爹娘只有她一個獨女,為何非要急着讓她進京備嫁?

她腦子裏轟隆隆響,臉也有些發熱,便起身推開了窗子,立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空曠的院子。

風夾着雨撲面而來,打在她的臉上,帶着濕漉漉的寒意,令她清醒了一點。

徐媽媽原本在一旁坐着做針線,見韓璎有些不對,便也站了起來,眼巴巴看着她。

韓璎想起了跟着她進京的那些數目衆多的嫁妝箱籠,想起了跟着她進京的這四房媳婦,也想起這四房媳婦的丈夫去年冬天也陸陸續續被母親派往京城……

她覺得自己快要找到答案了,心髒漸漸有些憋悶起來。

又想了一會兒之後,答案隐隐約約卻又呼之欲出,韓璎心裏依舊亂糟糟的,便把書放下命洗春找出她爹娘的鞋樣,預備給爹爹做兩雙薄底皂靴,為母親做兩雙繡鞋。

又過了十幾日,連綿了好幾日的春雨終于止住了,久違的太陽從雲層裏鑽了出來,溫暖的春日陽光驅走了濕漉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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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時候,韓璎悄悄叫了徐媽媽進來,低聲吩咐道:“媽媽,我心裏有點慌,你就說我絲線顏色不夠,得到街上買點絲線,然後順便打聽一下近來玉溪南海那邊的情況。”

傅平心思缜密,把她住的這個院子圍得鐵桶一般,她身邊親近的人中只有徐媽媽因為年長,進進出出傅平不會說什麽。

徐媽媽心中也有事情,也急着出去探探消息,得了這話便急急出去了。

到了傍晚徐媽媽方才回來。她把買來的各色絲線都給了洗春她們去纏,又把買回來的小點心分給了大丫鬟小丫鬟們,讓她們在外面熱鬧,自己在卧室陪着韓璎。

徐媽媽接過韓璎遞過來的茶盞一飲而盡,這才低聲道:“姑娘,我先去買了絲線,然後打聽到宛州賣海貨的行商們都在東關的河街聚集,就雇了輛車去了河街,從行商那裏打聽到……”

她擔憂地看着韓璎,欲言又止。

韓璎抓住她的手,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徐媽媽皺着眉頭道:“那些行商們說……說南海那邊不太平,越國海盜又開始搗亂,前不久剛偷襲了上湯,燒殺劫掠一番又退回了海上,朝廷還是不管……”

韓璎的心仿佛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冰冷刺骨,針紮一樣的疼。大周朝四周強敵環伺,東有東夷,南有越國,西有塔克克部族,北有遼國,皆虎視眈眈,而朝廷對內橫征暴斂,對外唯知議和。

她爹懷恩侯駐守在南海小城玉溪,多次擊退進犯大周的越國海盜,卻被朝廷申饬,說他挑起兩國争端,品級一降再降……

只是越國海盜這兩年來一直偃旗息鼓,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沒想到新的戰亂又開始了。

韓璎發動丫鬟們一起做活,不過一日就把給爹爹的兩雙薄底皂靴和給母親的兩雙繡鞋做好了。

這天韓璎把嶄新的皂靴和繡鞋用匣子裝好,又給爹娘寫了一封家書,命人去請了傅平過來,直接問他:“我給父母親做了兩雙鞋,需要和家書一起捎過去,你那邊近來有沒人要去玉溪?”

傅平聞言臉色微微發白,垂眉斂目道:“禀姑娘,……沒有。”

韓璎凝視着他:“那你幫我尋一個寄送書信禮物的人吧!”她這次出來,帶來的丫鬟婆子雖多,卻沒有一個男仆,只能在傅平這裏試試了。

傅平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垂下了眼簾:“是。”

韓璎勉強笑了笑:“那拜托你了!”

傅平離開之後,韓璎心裏亂糟糟的,心跳很快,似乎要從胸腔跳出來了,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似的呼之欲出。她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着,便把徐媽媽叫了過來,屏退侍候的人,低聲問道:“媽媽,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實實回答我!”

徐媽媽不知道她怎麽了,連連點頭:“好!”

“我爹娘為何急着把我送到京城去?”韓璎看着徐媽媽的眼睛,怕她知道內情卻哄騙自己。

徐媽媽愣了一陣子,半晌方吞吞吐吐道:“夫人說……說……”

韓璎心髒巨震,不由自主抓緊了徐媽媽的手腕:“母親說什麽?”

徐媽媽大概突然想到了什麽:“夫人說最近南海不穩,越國怕是要……”

她見瞞不住了,便把臨行前夫人交代她的話說了一遍,然後焦急地問韓璎:“姑娘,是不是侯爺夫人出什麽事了?”

韓璎搖了搖頭:“沒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才問的。”她希望爹娘沒事。

夜裏韓璎失眠了,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良久。

三月春夜其實并不算冷,她的被卧也很柔軟,可是她覺得很冷,是一種寒透骨髓的冷。

她一直被爹娘小公主一般嬌養着,被嚴密地保護着。

以前有爹娘,現在爹娘又把她托付給了傅榭。

可是即使有傅榭又能怎樣?生逢亂世,人如飄蓬,只能盡力活下去了。

不,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也讓自己愛的人都活下去。

韓璎開始考慮收拾行李回玉溪。

她雖然歸心似箭,卻也知道自己這邊全是女眷,只能說服傅平帶着人陪她回去。

只是,她得想出一個辦法來。

風雨如晦,密林深幽。

戴着青色兜鍪穿着全套甲胄的傅榭俯身催馬向南狂奔,他的兩萬鐵騎緊緊跟在他的後面,如青色長龍穿行在密林之中,向玉溪方向奔馳而去。

越國軍隊用海盜的名義進攻玉溪,懷恩侯堅守不降,宰相崔世珍和樞密使陳恩在朝廷明争暗鬥,一個要與越國和談,一個堅持發大軍讨伐越國,導致的結果就是懷恩侯據城苦守孤軍奮戰。

傅榭不能眼睜睜看着一代名将殒身于黨争,更何況這是他的岳父,所以一得到确切消息他就留下即将完成的剿匪之事讓晁明禹收尾,自己帶着麾下的兩萬鐵騎連夜往玉溪馳援。

他的騎兵不擅海戰,可是解一城之圍還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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