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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的媽媽也自有一份體面在。這位田媽媽頭上插戴着金釵,身上穿着小領中衣和萬字紋深藍禙子,瞧着利利索索的,一進來就給方氏行禮:“見過二夫人!”
起身後她那一雙透着精明的眼睛滴溜溜看了看左右,又朝着方氏笑了笑。
方氏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揮手命旁的人退下,只留下內管家唐大貴娘子和貼身大丫鬟青蘭。
田媽媽這才奉上了帖子。
方氏展開帖子看的時候,這位媽媽含笑道:“事情有些急,我們夫人請二夫人即刻就去呢!”
方氏心熱,當即顧不得多想,含笑道:“請媽媽暫候片刻,容我緩緩衣服!”自從表姐梁昭儀被關進冷宮之後,她的境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見了宰相府的媽媽,也不敢擺譜了。
又吩咐唐大貴娘子:“先帶這位媽媽去用些茶點!”
唐大貴娘子得了方氏的指令,下去後拿了一個上等賞封給了田媽媽,悄悄打聽道:“這位姐姐,敢問宰相府……”
田媽媽收起了賞封,眉目含笑:“反正不是壞事,到時候就知道了!”
唐大貴娘子得了田媽媽這句話,便借口出去看茶,悄悄去了正房回禀。
方氏聽了,心中更加歡喜,覺得應該是上次韓立引了崔五公子來家裏看韓璎,崔五卻獨具慧眼瞧中了自己的女兒韓珮,因此才有今日之事。
她歡歡喜喜打扮得滿頭珠翠衣裙華麗,卻又開始惴惴不安:聽說崔五公子頗多內寵,阿珮嫁過去後如何自處?
懷着這樣歡喜卻又不安的心情,方氏帶着青蘭上了馬車往宰相府而去。
雖然也算大家夫人,可是破落的懷恩侯府如何能和正當權的宰相府比?
方氏下了軟轎之後,也不敢托大,帶着青蘭緊跟着來下帖子的田媽媽進了內院垂花門,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到了寶清院門口,田媽媽含笑輕聲問門口守着的丫鬟:“夫人和姑奶奶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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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的丫鬟指了指花木扶疏的垂花門裏面:“都在裏面呢!”
田媽媽不笑不說話:“煩請姐姐幫着通報一聲,就說韓二夫人到。”
丫鬟瞅了方氏一眼,起身進了院子,立在堂屋外隔着簾子通報道:“禀夫人,韓府二夫人到了!”
錦緞簾子裏面傳來了崔夫人苗氏有些啞的聲音:“先請韓二夫人到寶清院的客室坐一坐!”
不是苗氏托大,而是她還在和小姑子商議此事不得結果。
上午的時候她和傅夫人一起把侍候崔淇的那些丫鬟又都盤問了一遍,終于問清楚崔淇是真的害了相思病,對象就是懷恩侯的嫡女、傅榭的未婚妻韓璎!
苗氏主張要把此事告訴相公崔成珍,和他商量一下;傅夫人的想法是以大哥的性子絕對不會縱容阿淇,到時候倒是誤了崔淇的病情。
見大嫂到了此時還在猶豫,傅夫人很不耐煩:“反正韓二夫人已經來了,咱們先去見她,然後再做計較!”
苗氏只得吩咐回事的丫鬟:“請韓二夫人進來吧!”
待方氏在西側的錦椅上坐了下來,傅夫人瞧着打扮得格外花哨的方氏,很是看不上,開門見山道:“我家阿淇看上了你們府裏的二姑娘韓璎!”
方氏猝不及防,瞠目結舌愣了半晌方道:“……可韓璎早就許給貴府的三公子傅榭了……”滿腔的熱念頓時化為刺骨冰水,骨頭都凍成了渣。
傅夫人瞧了瞧繡着密密匝匝花瓣的錦衣袖口處露出的塗了蔻丹的指甲,悠然道:“訂婚算什麽?又不是真的成親了!”
方氏結結巴巴道:“韓璎已經和……和傅三公子合過婚書了,和成過親的夫妻比,也算……也算差不離了!”韓璎定親了,可她的韓珮還沒許人呢!
苗氏雖然心中着急,卻知自己這個小姑子極有主意,便佯裝飲茶,端起茶盞品了一口,壓住滿心的焦急——崔淇還在絕食,午飯他依舊不肯吃,她這當娘的都要急死了!
傅夫人漂亮的臉上現出一絲淺笑:“聽說韓立現在還沒差使?”
方氏:“……是。”女兒固然重要,可是兒子更加寶貝。如果說女兒韓珮是她的心肝,那兒子韓立就是她的命了!
她擡眼看向傅夫人,試圖從傅夫人眼中瞧出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
傅夫人單手支頤一臉的随意:“聽說政事堂還缺一個書記。”政事堂正是宰相辦公之處,是整個大周的政務中心,即使是小小的書記之職,卻因為能夠近距離接觸陛下和宰相,很受那些為子孫謀差使的貴族官宦青睐。
方氏的心一下子又熱了起來,态度也一下子放得很低,臉上帶着笑:“不知兩位夫人有何指教?”
傅夫人和苗氏相視一看,眨了眨眼睛道:“要請你做的第一件事是……”
晚上的時候外面起了風,呼呼的風聲中夾雜着枯枝折斷的“咔嚓”聲,即使呆在溫暖的室內,韓璎也有些膽戰心驚。
韓璎先檢查了徐媽媽帶着人打的行李,見諸事齊備,這才去浴間洗澡。
洗完澡出來已是深夜,韓璎坐在妝臺前先用大絲巾絞幹長發,又在臉上敷了一層玫瑰汁子,正在用手輕拍臉頰,漱冬進來回報:“姑娘,王嬷嬷帶了位年青公公求見。”
韓璎:“……請進……東客室吧!”請進堂屋和卧室都不太合适,還是東客室方便一些。
只是這麽晚了,王嬷嬷帶一位公公來做什麽?
她一邊思索,一邊接過洗春遞過來的石榴紅缂絲錦緞扣身襖兒,穿在了領口繡水仙花紋素白寝衣的外面,又在妝臺前坐了下來,吩咐潤秋:“挽一個家常随雲髻吧!”
又自言自語道:“讓王嬷嬷久等了不好!”
潤秋答應了一聲,拿起一把碧玉梳子把韓璎豐厚的青絲分成了上下兩部分。
堂屋門上的錦緞簾子還沒落下,韓璎就被撲面而來的寒風吹亂了披散下來的長發吹透了衣衫,若不是顧着儀容,她都要抱頭鼠竄轉身回屋了。
洗春也嘀咕了一句:“怎麽才八月就這麽冷……”
韓璎一邊走一遍道:“汴京靠北,不像玉溪那麽溫暖;若是到了更北的遼州,才冷呢,遼州都下雪了!”
說着話倆人就到了東客室前。
洗春掀起了錦緞簾子,請韓璎進去。
韓璎擡眼看見王嬷嬷和一個太監打扮的清秀少年端坐在靠東牆的高椅上,便微微一笑,跨進門去。
王嬷嬷和那少年同時起身向韓璎行禮:“見過韓姑娘。”
韓璎忙側身避開:“這我可不敢當!”
三人分賓主坐了,王嬷嬷這才說明來意:“韓姑娘,這是皇後娘娘派來護送您去遼州的許公公!”
少年太監起身拱了拱手:“許立洋見過韓姑娘!”
他上前一步,把一封書信捧給了韓璎。
韓璎總覺得許立洋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此時卻想不出來。
她拆開書信,先上下掃了一眼,見确實是傅榭的字跡,且下面還有傅榭的私印,便細細看了一遍。
看完信後韓璎含笑看向王嬷嬷和許立洋:“傅家哥哥讓我一切聽從許公公的安排。”
許立洋欠身道:“姑娘請暫候片刻。”他的聲音還帶着些少年的清亮,很是好聽。
見許立洋進了客室隔壁的卧室,韓璎不由看向王嬷嬷:“嬷嬷,這……”
王嬷嬷笑了:“請姑娘暫候片刻!”
一刻鐘之後,卧室內走出了一位風姿袅娜的少女,烏發如雲濃眉長睫,膚白如雪櫻唇嫣紅,不是韓璎是誰?
只是身上還穿着那件太監穿的青色袍子。
韓璎見狀先驚後笑,不由鼓掌道:“許公公真是神乎其技!”
立在卧室門前的“韓璎”嬌嬌地屈膝行了個禮,聲音微啞:“過獎了!”渾身上下都流動着一種風流嬌慵,簡直是難描難畫。
韓璎看着“韓璎”,如照鏡子,驚駭之極——她自己其實從沒意識到自己平常這麽愛嬌的——臉頓時紅透了,火辣辣的。
商定好明日的程序之後,王嬷嬷獨自離開了。
因許立洋的身份是宮裏的太監,不用特別避諱,當夜便歇在了韓璎院中的東客室裏。
第二日韓璎去給太夫人請安。
這次韓珮依舊在禁足學禮儀,不過韓琰卻來了。
見二夫人和三夫人正陪着太夫人長篇大論談論京中高門的婚配,韓璎便拉了韓琰和韓玲去了隔壁的起居室,姐妹三個坐在起居室裏,一起拿了針線做了起來。
韓璎心中有事卻不敢表現出來,所以一邊豎着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邊開韓琰的玩笑:“我們三姑娘有人家了,恭喜恭喜!”
韓琰瘦削的小臉驀地紅了,有些鼓的眼睛垂了下去,聲如蚊蚋:“二姐姐你也取笑我……”
韓璎一邊分心聽外面太夫人說起了韓琰文定請的中人,一邊笑道:“三妹妹,聽太夫人說你的小女婿俊得很呢!”
韓琰雖然依舊羞澀,卻能夠回嘴了:“再俊能有二姐夫俊?我還沒見過比二姐夫更俊的男子呢!”
韓璎雖然嘴裏道:“你才見過幾個男子?”大眼睛裏的笑意卻溢了出來——傅榭是真的很好看!
這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接着就是管家唐大貴的禀報聲:“禀太夫人,跟侯爺的唐大福從遼州回來了,說有急事要見您!”
韓璎聞言,臉上雖然還在笑,卻收斂了不少,手指拈着繡花針有一針沒一針地在繡繃上繼續繡花,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唐大福的聲音很快便傳了過來:“給太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請安。禀太夫人,大夫人如今身懷六甲,卻因為思念二姑娘心緒不穩,日日食不下咽。侯爺憂心如焚,因此命奴才日夜兼程進京接二姑娘去遼州陪伴大夫人!”
太夫人聞言大喜,先不說別的,只顧着說:“好!好啊!”
又忙忙地吩咐大丫鬟梅香:“快去裏面叫二姑娘出來!”
二夫人臉上忽青忽白陰晴不定,愣了片刻後問唐大福:“你們侯爺可有書信?”
唐大福忙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和一張禮單奉了上去。
太夫人“哼”了一聲,大丫鬟荷香忙笑吟吟接了書信和禮單給了太夫人。
太夫人看罷書信,又看了禮單,心滿意足道:“侯府嫡脈看來有希望了!”她雖然偏心,卻也不願多生事端,若是長子韓忱夫婦能夠生下兒子,自然是極好的。當然,如果這樣的話,她得想辦法再補償補償次子一家了。
二夫人心憂如焚,見太夫人已經命人進去叫韓璎了,忙上前道:“母親,大嫂自從有了大姑娘,就多年未曾有消息了,事情怎麽可能這麽急……不如再行斟酌……”
太夫人正要說話,韓璎卻從裏間走了出來,大眼睛因為憤怒亮晶晶的,緊緊盯着方氏,聲音也有些拔高:“二嬸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母親懷了我的弟弟,二嬸不開心?不願我回去解父母之憂?二嬸你到底是什麽居心?”
她一步步走近方氏,一聲聲質問着。
方氏狼狽地後退了幾步,鬓發散亂:“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太夫人見狀,不願生事,便道:“阿璎,你帶着人去收拾行李吧,收拾好就可以出發了!”
韓璎心中一喜,答了聲“是”,轉向太夫人行了個禮:“祖母,阿璎憂心如焚,失儀了!”
太夫人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出了慶壽堂之後,韓璎帶着洗春拎着裙子疾步回了西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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