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南燭給方合說了一個關于過去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裏面有一個沒心沒肺的家夥，這個人總是會孜孜不倦的騷擾南燭， 并且時不時言語稱贊南燭一番。

在南燭的描述中， 那個人并不是靠譜的樣子， 總是會把自己弄的很糟糕，但他每天卻都過的很開心。

那個不太靠譜的家夥還會為了他的部落費盡心思，他也做出過很多厲害的事情。

身為一個“凡人”， 在上古那個仙佛神明遍地、妖魔鬼怪無數的時代，卻敢于做出對這些存在坑蒙拐騙的事情來，他甚至還殺過關過一些仙佛。

這一切聽起來是那麽的不可思議， 那可是一個“凡人”啊， 凡人怎麽能做到這些呢？

即使是方合聽着都覺得仿佛神話傳說一樣。

不過生活在那個時代的“凡人”，大概跟現在的凡人也是不同的吧？所以那個人才能夠做到這麽多特別的事情。

從南燭的口中也不難聽出， 那個時候的“凡人”對于仙佛神明、妖魔鬼怪的存在， 也不若如今凡人的敬仰恐懼，反而像是對待另外一個更加強大的“野獸”或者“部落”的感覺。他們有合作也有競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争奪活下去的空間而已。

方合聽着這一切， 幾乎有些佩服那個人了。

若是換成他的話， 根本做不到那一切。起碼他就根本不知道該要如何對付那些仙佛的方法， 只怕是一見面就會被那群神乎其神的仙佛神魔看出念頭提前給殺了。

方合聽的極為安靜，他仰着頭看着南燭的那張臉， 那張在提到那個人的時候會帶上柔和神情的臉。明明南燭平時的話不會特別多，可在提到那個人的時候就好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怎麽也說不完。

只要稍微提到一個點，南燭就能夠說出許多許多關于那個人的事情來。

方合……

有些嫉妒那個人。

也是這種從心底升起的無法控制的情緒， 不過方合在察覺到這種心情後立刻告訴自己，他不應該有這樣的心情，然後硬生生将這些情緒全都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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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說說着的南燭說着說着就停了下來，面上的神色也再次變成了無波，猶如古井。

“……啾？”怎麽不說了呢？

南燭垂眸看着方合，他的視線與方合交纏，擡起手将方合捂在了手心裏。

方合感覺到南燭的手有些顫抖，他不解又有些擔憂的啾了一聲。不過南燭的手很快就穩了下來，他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要微微笑一下，哪怕一點也好，可以讓方合不是這麽擔心，但終究還是失敗了。于是南燭的臉又變成了那種空幽的沒有任何表情，他平平道，“上古末期曾經發生過大陸分崩的事情，因為一些原因……”

“這樣的事情對于大能者們來說也是極為可怕的，整個上古的生靈都會受到影響，更不要說沒有多少特殊能力的凡人。”

“為了阻止事情的繼續惡化，上古時候站出了許多人去彌補這些事情。而那個人也帶着自己的部族尋找讓大陸不要崩潰、天空不要碎裂的方法。”

“他總是會做一些即使在大能者看來也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是……那個時候的他已經不再年輕了。就算我想要幫助他也沒有辦法，他甚至不能修行。”南燭的眼眸微微垂着，其中空悠悠的讓方合的心裏有些難受，他聽着南燭繼續用這種平淡卻令聽者感到難過的聲音繼續說着，“我跟在他的身後走了許多地方，從碎裂的天頂到遠離人間的深淵，那個家夥真的太讓人操心了……大陸崩壞天空碎裂這種事情可不是一兩個人能夠管得過來的……想要阻止這種事情的方法又怎麽會簡單……”

“不過後來我們還是找到了方法，也收集到了大多需要的東西，不過在将這一切平息之前，他卻死了。”

“死”這個字南燭說的太輕，輕到方合的心口一悸，疼的喘不過氣來。

南燭也陷入了片刻沉默，這種沉默讓車廂裏的空氣變得好似稀薄起來，良久之後南燭才繼續往下說，用有些低沉還帶着一絲迷茫的聲音：“只要是生靈總是會死的。”

“不管是曾經強大到仿若亘永的大能者，還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不管是那些已經飛升到了其他世界的存在又或者是滞留于此的你我……有生的時候就會有死的時候，所以……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對不對？更何況……他都已經那麽老了，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麽一段話說完，南燭緩緩嘆出一口氣來。

“他死的時候可真醜。”

完全不知道該要如何接話的方合：“……”

“不過人老了，都是這樣，包括那些話也是他在死之前跟我說的，還讓我不要太傷心。就在他死的前一天，他還突然找到我，說要跟我好好聊一聊。”然後就聊到了他合眼的時候。

之前還在嫉妒南燭口中那個人的方合，看着南燭此時的模樣卻突然想。

如果那個人沒有死就好了。

如果那個人可以一直活着，然後陪伴着南燭就好了。

即使那個人的一切在南燭的口中聽起來都是那麽的不靠譜，偶爾還會做些在別人看起來很傻的事情。包括跟大能者談判或者做對，用自己的命去跟大能者們賭，只是為了他的那個小小的部落。

這一切看起來都不是那麽明智的事情，最後卻都讓那個人成功了。不管是真實的實力、偶爾的運氣又或者南燭的暗中幫助，反正那個人确實做到了以“凡人”的身份做到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那個人讓南燭知道了什麽是不寂寞，卻又在最後無可奈何的留下了南燭一個人。

看着眼前的南燭，方合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希望，如果那個人沒有死就好了。

那樣的話，南燭就不會顯得這麽寂寞了。

寂寞的快要讓他喘不過氣來，心都疼的快要死掉了。

“你怎麽了？”在說完了這一切後，南燭看着方合那兩只濕潤的黑豆眼與過于明顯痛苦的神色，眼中有着一瞬間的慌亂，“你很難受嗎？”

南燭微微蹙起眉頭，指尖散發出白色的光芒，這些光芒将方合籠罩很快又被收回。

“你的身體沒有什麽問題，但是為什麽……你看着這麽難受，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啾。”方合小小的對着南燭啾了一聲，看着南燭已經不再沉浸在那種悲傷中，他的心也不是那麽疼了。可是想到自己難受到想哭的樣子被南燭看見了，方合又不想要南燭發現這件事情，于是偏過頭去想要把眼眶上的淚痕甩掉。

結果南燭根本不給他機會，将他抱起來就是一頓先後檢查和清理。

從頭到尾反反複複被撸了好多遍的方合默默垂頭，最後頂着一身有些亂雜雜的毛發甩了甩，把自己甩得很蓬松，猶如圓滾滾的蒲公英。

他不高興的對着南燭啾了一聲，制止南燭想要繼續對自己“為所欲為”的手。

南燭見方合這麽精神的樣子也稍微放下心來，他還用指尖點了點方合的小腦袋，“你還是太小了，若是能夠說話就好了。”

方合不滿，“啾！”他當然會說話，只是現在還不能說人話罷了！

到時候等他會說人話了，吓死你信不信！

不說鳥兒口吐人言這件事情其實不是那麽吓人，也不說南燭現在根本聽不懂鳥語，但是看着方合這麽有精神的樣子，南燭到底是放了心。

他的語調也輕快了起來。

“那個人雖然死了，但卻拜托給了我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南燭的唇角微微勾起，眼中也多了柔和的光波，“他說他還會再回來，而他希望在他回來的時候，這個世界不要已經被漫天仙佛神魔給毀了。”

還會在回來……

這句話一直到夜晚該要休息的時候都還盤桓在方合的腦海中。

對于這個世界完全“不關心”的南燭會主動去給凡人們看病，跟那個人的存在也有很大關系吧。

如此想法并非疑問而是肯定，方合就是可以确定這是有關系的。

這是一個曾經有着仙佛神魔的世界，如今更是滿地修真者，一個個都想要飛升。所以人死輪回這種事情，方合還是願意相信的。就像是他自己在死後來到這個世界投胎成了一只鳥是一個道理。

不過，就是有些在意……

可是在意也沒有辦法吧，如果真的回來的話。

他只是一只鳥而已。

鳥嘛……

物種隔離這種事情也許在這種玄幻的世界也許能夠克服一下，但真正困難的地方就在于，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多“鳥”産生不一樣的感情呢？

當然是不可能的啦！

在心裏頭想啊想，方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等到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所在的馬車已經再次行進起來。從馬車的小窗口往外面望去，那些受難的百姓也都跟着一同往前走，大家看起來都是朝着北方而去。

中間若是遇見了一些郡縣之類的地方，有些百姓就留了下來，但更多的百姓還是繼續往前。

那些郡縣裏的官員對此也感到非常無奈。

一個郡縣裏的資源是有限的，疫魔所帶來的問題還在繼續擴散。為了這些問題，只要是稍微有些危機意識和眼界的官員們都已經開始着手準備，每日裏都忙得腳不沾地，就算有心地好的人想要把所有流民都收容下來也是有心無力。

畢竟他們還有自己郡縣內的百姓需要照顧。

方合他們這一支流民隊伍走了不少地方，看着不停壯大的流民隊伍即使是乖巧躲在馬車車廂裏的方合也有些焦灼。

這麽多的人只說明了一件事情，疫魔所帶來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并且比他們所以為的擴散還要快。

而且方合也在不止一個地方看見死人了。

就安靜的倒在路邊上，形容極為可怕。

不過這些流民們好似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他們全都非常安靜的避開那些屍體。這樣的行為并非出于嫌棄，而是不想要被病魔找上。

即使是現在這樣艱難的時候，在病魔面前無能為力的人們依舊想要活下去。

如果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而活下去卻能夠擁有更多的機會，不管是什麽樣的機會，總之都要活下去。

也許是因為這些活下來的人心中對于生的執念太過堅定，所以這一路走下來，真正染上疫病的人倒是沒有多少。只是有一部分原本就身體不太好的老人與兒童出現了一些累病的情況。

看着那些人的過世，即使是方合心中也感到無奈。

人的生死，就是如此。

方合不知道南燭是否擁有孫悟空一樣的能力，可以進入地府篡改生死簿，但即使有方合也不會希望南燭那麽做。

因為有的時候，死亡所代表的正是痛苦的終結與新的開始。

南燭依舊每天都會在馬車外呆上很長一段時間，并非全都是給這些凡人看病。

南燭想要看一個凡人的身體好壞并不需要像是真正的凡人大夫一樣，一個個的望聞問切。他只需要一眼掃過，便都可以心知肚明。

但南燭一直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地方，他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的行走坐卧，所以給人看病的話也都像是一個普通大夫一樣的來。

因為南燭的善行和他的“沉穩”，這麽多的流民竟然沒有鬧出什麽大事情，并且大家還都特別的敬重他，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流民當中一些明顯領頭的人也都會來尋找南燭商談——雖然南燭大多數的時候都不會給出什麽意見，但大家還是會主動來尋找南燭。

南燭并沒有把他在做什麽告訴方合，但方合通過自己的觀察也看出來，南燭似乎是在尋找什麽，他對于這些流民的動态總是比較在意，反而對于那些最近時常會從頭頂飛過的修真者們不太關心。

是的，這些雖然經常高來高去，大多數時間也比較喜歡去碰運氣找機緣或者閉關修煉提升修為卻很少會出現在凡人地域的修真者們，最近幾天卻來來回回會從方合等人頭頂的天空匆匆忙忙的路過。

即使是以方合的好眼神，對于那些飛快掠過的修真者也只能夠看到一個越來越遠的背影而已。

南燭說修真界也受到這件事情的影響，想來這影響也不會比凡人的世界小太多。

雖然這些修真者們時常會讓人覺得不太喜歡，但有的地方卻也會讓人感到敬佩，就像是這一次……南燭說，這些修真者們堵住了疫魔來襲的絕大部分危險。

雖然洩露的這些依舊讓凡人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但他們也已經做的不錯了。

方合非常聽南燭的話，在沒有南燭帶他出去的時候，他就一直呆在了馬車車廂裏。

雖然一直呆在這裏對于一只活動空間不小的毛團來說有些難受，但方合覺得這也不是不能忍耐，而且每當南燭回來的時候，方合還會體貼的為南燭捏捏肩膀——雖然他的兩只小爪子對于南燭來說力道可以忽略不計，但從南燭的表情來看他還是非常喜歡方合的這種體貼的。

倒是那些原本在馬車裏睡覺的團子們，在睡醒後又開開心心的結伴自由進出玩樂去了。

南燭告訴方合不需要擔心這些團子，它們不管走到哪裏都沒有關系，也不會遇到什麽危險，能夠看見它們的修真者當今也沒有幾個。不過方合還挺喜歡這些團子們的，雖然想到這些團子們要是走了他可能會有些不習慣，畢竟這些團子們可是陪了他很久，還為了他“戰鬥”過。

好在團子們雖然市場會出現“夜不歸宿”的情況，但還是會時不時回到方合身邊并且企圖帶着方合一起出去玩。

方合對此也感到很無奈，團子們對于方合不願意出去一起玩還特別疑惑，只好時不時回來看看“可憐”的方合，想休息的時候就會呆在方合身邊陪伴他。

至于雲烨這顆大號團子……

其實讓他一直呆在有些暗的馬車裏是完全沒有關系的，他都被一個人關在深淵裏關了不知道多少年，瘋都瘋過了，如今早已适應了這樣的黑暗對于到處跑反而不太提的起勁。奈何雖然他一顆團子個頭大，重量卻沒有多少，其他團子們全都開開心心的帶着雲烨這顆大號團子“夥伴”出門玩耍又一起把他帶回來。

那模樣是真的相親相愛又友好，只是每次雲烨那顆團子上的臉都是特別特別的嫌棄和無可奈何的憤怒。

一顆團子幹不過一群團子啊！

而且團子根本沒有多少攻擊力……

還有就算出去“一起玩”也就罷了吧，這麽多的靈最喜歡玩的游戲竟然是相互撞來撞去，然後彈來彈去。

雲烨從氣得七竅升天到現在連脾氣都快要沒了。

他每天回來還能夠看見方合躲在小窗戶的窗簾後面偷偷往外看，簡直不要更氣。

他現在都懷疑南燭留着他在這裏，是不是就想讓他難受的。

不過再難受，也比不上他被關在深淵裏時候那種無法忍耐到發瘋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