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麥奇很忐忑,今天他的戲份正式開拍,從早上起床的那一刻起,直到來到片場,那股萦繞在心頭的緊張感不僅沒有消彌的跡象,反而還愈演愈烈了。

他本來就坐立不安,不料開拍前劇組突然迎來了幾位重量級大人物,雖然這幾個大人物和他沒有一丁點關系,人家也不是來探他的班,可是他們每一個名頭都響當當的,身上的光芒又實在太逼人,往那兒一杵,就像幾尊大佛似的,給人一種無形壓迫感。

毫無懸念,麥奇的第一場戲因為壓力太大,說話、動作、思維反應都跟不上節奏,被NG十幾次,氣得杜導怒火中燒,差點把他趕出片場。

中場休息之前,杜導大吼一聲——再演不好就換人!

盛怒下的吼叫反複回蕩在耳邊,麥奇局促不已,呆立在原地久久未動。

做武替的這幾年,他也不是沒被罵過,有時候動作演得不到位,導演叫嚣着問候祖宗十八代,還逮到什麽就往他身上砸什麽,被痛罵、被砸傷都是常有的事。

一直以來不被尊重、沒有保障的活着,像蝼蟻一般掙紮求生,這些他都默默地承受住了。他本已練就出一顆強大的內心,可今天他卻有點心灰意冷。

這場戲他的臺詞不多,總共十幾句,前些天和梁晉對戲的時候他就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偏偏正兒八經演起來不是卡殼就是忘詞,臉上也像打了肉毒杆菌似的,表情僵硬得要命,真是一次比一次演得糟糕。

浪費膠片、浪費大家的時間,麥奇心裏很過意不去,恰恰和他演對手戲的人又是梁晉。梁晉給他安排角色,陪他對戲,傳授他演戲的經驗,給了他這麽多優待,而他竟以無數次NG來回報對方。剛才他分明看見梁晉整張臉都鐵青了下來,可即便是恨鐵不成鋼,梁晉仍然給足了他面子,愣是連半句指責的話都沒說,只是對大夥兒丢下一句“暫停半個小時”便獨自回到了休息室。

自我嫌棄了半天,麥奇心想總不能一直這樣傻站着啊,梁晉一再提攜他,要是破罐子破摔的話,豈不是打對方的臉嗎?

思及至此,麥奇鼓起勇氣敲響了梁晉休息室的大門。

砰砰砰——

心髒伴随着敲門聲劇烈跳動着。

麥奇拍拍胸口,竭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門被打開了,梁晉站在門內居高臨下地瞅着他,劍眉微挑,卻看不出絲毫情緒。

對上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麥奇心下更是羞愧難當,連忙雙手合十誠懇地道歉:“梁老師,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失望了,你罵我吧,使勁的罵,你不用憋着火氣,興許你一罵,我就會演了……”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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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盡的話語被一串爆笑聲突兀地打斷,麥奇一臉懵逼的循聲望去,只見屋內的沙發上坐着三個耀眼的男人,而這幾位正是冷不丁地出現在片場又不動聲色消失不見的重量級大人物。

他們翹着統一的二郎腿,目光直刷刷地落在麥奇的身上,一個個笑眯眯的,明擺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麥奇真真糊塗了,衆所周知梁影帝獨來獨往慣了,幾乎沒什麽朋友,可坐在沙發上的那三只又是怎麽回事?麥奇猜不出原因,不敢貿然上前打招呼,只是畢恭畢敬地向他們鞠了個躬。

嘿,這幾人頓時更樂呵了。

梁晉則頂着一張面癱臉,張嘴說道:“進來,把門關好。”

麥奇連聲答應着扣上房門,那叫一個乖巧聽話。

梁晉瞥他一眼,眼底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邁腿走到梳妝臺前坐下。

麥奇卻沒注意到那麽多,還在為演不好戲而愧疚着,他黏黏糊糊地跟了上去,躬着腰往梁晉身邊一站。

近看那張英俊的臉龐,麥奇有片刻的愣神。

梁晉天生一副王者相,五官硬挺,神情冷峻,他一聲不吭地坐在這裏,就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看上去酷酷的,讓人不敢靠近。

麥奇凝視着他,心跳不自覺的加快,不知怎麽的,突然很想讨好他,想看他笑,想聽他說話,想叫他別失望,想讓他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梁老師……”麥奇小聲喊道,見他望過來,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對我失望透了?”

梁晉薄唇輕啓,毫不留情地吐出兩個字:“是的。”

麥奇沮喪地撇了撇嘴,“那我要怎麽做才能彌補呢?”

梁晉問:“你先跟我說說,你到底在緊張什麽?”

麥奇思索片刻說:“或許是第一次接觸一個未知的領域,自然而然地感到緊張吧……就像第一次登臺表演,第一次參加高端酒會,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接吻……”

“行了行了!”梁晉打了個手勢制止了他的話,免得他再說下去尺度就超标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拍戲,算什麽未知領域?你做武替的時候難道沒面對過鏡頭嗎?”

“做武替不用露臉啊!”麥奇指出關鍵所在,一臉“你根本就不懂”的表情,“我給別人做替身,只要動作合符要求,不管是哭着打完還是笑着打完,導演絕不會喊我演第二遍,反正後期制作的時候我的頭都會被剪掉,我要真緊張了也沒人看得見。在我看來,做武替和演戲是兩碼事,這些年我為不少人做過替身,不用念臺詞,不用直視鏡頭,面對的是自己擅長的領域,演起來當然得心應手。可演員就不一樣了,往鏡頭前一站,燈光和視線全集中在身上,讓我有點不習慣。也許我就是這麽慫吧,做一個默默無聞的武替,我覺得很自在。”

麥奇說的都是心裏話,其實他對明星這個職業并不感興趣,比起出名變紅,他更想把武替這個只露身段不露臉的工作做好,也許他選擇的道路充滿了荊棘和坎坷,但他希望自己能夠一直堅持下去,不要讓生活把僅有的那點熱情給磨滅光了。他也想過以後要是打不動了,可以轉行做武指,或者開辦武術培訓班,算是為他熱愛的武術文化做一點力所能及的貢獻。

梁晉起初聽了這番話心裏有些不痛快。

自己費勁巴拉地替他鋪路,他卻一門心思地想做武替,年紀輕輕就不知進取,将來能有什麽大作為?

不過,這陣兒悶火消散後,梁晉反倒能理解他的想法了。說實在的,娛樂圈就是一個利欲熏心的大染缸,大家幹幹淨淨的進去,再出來時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染上一些污點。到現在為止,梁晉從沒見過有誰能夠保持幹淨之身出淤泥而不染。混跡在這個圈子,不是為名,便是為利,像麥奇這樣什麽都不為的,梁晉還是頭一次遇見。弱肉強食即是萬物生存法則,換做以前,梁晉絕對會罵他一句傻逼,然而此刻,卻想把他骨子裏的這份傻氣給保留下來。

梁晉睨着他,佯裝沒好氣地哼哼:“胸無大志,你想做武替是你的自由,我沒有權利幹涉你,但這部戲你必須給我好好演!第一次拍戲緊張害怕都是很正常的,你要做的是想辦法去克服它,而不是拼命地給自己施加壓力,心态放平和一點,你平時做替身演員的時候是怎麽演的等會就怎麽演,把旁邊的人都當成空氣,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不難,不難,我會努力克服的!”

很奇妙,和梁晉聊過之後,麥奇感到輕松多了,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忽然間就想通了,開竅了,知道該怎麽做了。他舉起右手做起誓狀,語氣堅定,擲地有聲,“梁老師,我保證不會再給你丢臉了!”

梁晉嗯了一聲,揮手道:“你先去做準備吧。”

“好的。”

走之前,出于禮貌麥奇向坐在沙發上的三尊大佛又行了一個鞠躬禮,“前輩們,我先出去了。”

前輩許朔朝他招招手,笑得格外和藹可親,“這麽急着走幹什麽?過來聊兩句啊。”

前輩鄧溫文笑嘻嘻地附和道:“快來呀,我教你演戲。”

前輩邢紹言倒沒說什麽,只是眯眼望着他笑,眼中隐約閃爍着慈祥的光芒。

麥奇吓了一跳。

他懷疑自己大概是看了假新聞,這幾位的人設怎麽和傳說中的不太一樣??

梁晉起身走過來,高大的身軀擋在麥奇的前面,将另外三人的視線阻擋在外。

“別理他們,去喝點水,可以有效的緩解緊張感。”

麥奇苦着臉,“我怕水喝多了老想上廁所。”

梁晉轉身朝鄧溫文伸出手,“糖拿來。”

鄧溫文面露警惕之色,雙手緊緊護着荷包,“你要我的糖幹嘛?”

梁晉不耐煩地蹙眉,“等會十倍還你。”

“不準騙我。”鄧溫文一邊交代着,一邊将糖扔給梁晉,繼而猛然醒悟過來,“你怎麽十倍還我?這是我托人從法國帶回來的,國內根本就沒賣的!”

梁晉充耳不聞,轉手就把糖塞給麥奇,“吃甜食能緩解壓力,你拿去吃吧。”

麥奇低頭看着手裏的彩色糖盒,上面全是法語,他一個詞兒都看不懂,卻覺得這些陌生的字母拼湊起來特別可愛讨喜。

麥奇仰望梁晉,眼裏有崇拜的星星,還有感動的水光,“梁老師,你太好了!謝謝你!”

鄧溫文急吼吼地插嘴,“這糖是我的,你應該謝我。”

麥奇探出頭來,咧嘴傻樂,“謝謝前輩!我能請你吃東西嗎?自制小餅幹行麽?”

一聽有東西吃,鄧溫文眼睛都亮了,忙不疊地點頭,“好呀好呀!”

兩個吃貨之間的友誼橋梁正在迅速搭建ing……

可惜才搭了兩個橋墩子,麥奇就被梁晉拎出了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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