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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飯局上,寧姜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是老板說吃完飯之後會去唱歌,叫他務必來,他沒有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坐在吞雲吐霧的人群中。
他格格不入的低着頭扒飯吃,如同透明的空氣一樣,他身邊的老板時而說話會帶到他,他就僵硬的擡頭,沒什麽眼力價兒也沒什麽心機,不懂社交關系中的客套。
“我們小寧哪兒都好。”老板拉着寧姜的手按在了桌子上,“就是不愛說話。”
“文化人嘛。”有人接話,“好嗓子臺上聽見的可不多,今日倒是叫我們見識見識了。”
聽了這話,寧姜就明白了,他是被帶出來顯擺了。
寧姜最近發了新專輯,事業處在上升期,大街小巷裏都能聽到他的歌——哦不,是他們的歌。這年頭組合出道實在不多了,特別是純音樂組合,根本比不過南韓的偶像團體。那些男孩子年輕漂亮又讨人喜歡,抛個媚眼都有大把的姑娘買賬,像寧姜他們這種人想要出頭,沒有背景又沒人賞識,實在太難了。
他與朋友如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在這個城市裏生存,白天各自尋找出路,晚上的時候,寧姜會去酒吧駐場賺點生活費。故事裏有很多人會在這裏遇到他們的伯樂,寧姜也一度相信過故事都是真的,可這樣的好事兒沒有落在他的頭上。在這裏,有喝醉的人,有講故事的人,有放浪的人,也有搭讪的人。
但是沒有懂他的人。
生活的重擔最喜歡壓垮天真爛漫的年輕人,他們不夠成熟,還沒有學會無奈接受,也還會做夢。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讓寧姜與他的朋友開始發生摩擦,寧姜不講話,會讓對方更加狂躁。
沒錢,做不出專輯也填不飽肚子,都要活不下去了,似乎其他的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夏天的時候華語樂壇的天王巨星在工體開演唱會,兩個人一張票都買不起,只能在外面聽個響動。把眼睛閉起來,仿佛自己身在其中。可是再睜開眼,只有川流不息的人群。
朋友非常平靜的跟他說,要不就算了吧。
寧姜有了些表情,擰着眉毛說,再想想辦法。
就在一切幾乎都要完蛋的時候,他們忽然被賞識了,得到了一筆不算多但是滿打滿算夠做點事情的錢,還因此順利的簽到了公司,很多事情幾乎是在一瞬間得到了改變,而在後續故事的編纂中,這些東西統統被稱之為“機遇”。
然而大家都容易忽略的是,機遇是要主動争取的。
“小寧,去,唱首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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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酒足飯飽之後挪到了KTV裏,包廂裏縱然有五光十色的光亮也非常昏暗,寧姜拿着話筒坐在角落裏唱歌,安靜悠揚,發出本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的聲音。
其實根本沒有人會認真聽他唱,但是寧姜還是表現的很專注,老板在他一旁與人喝酒劃拳,贏了之後攬過寧姜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寧姜沒管自己臉上的口水印子,等歌唱完了,他悄無聲息的起身去了衛生間。
他沒注意到有人跟着一起出來了。
“多少錢?”男人歪着腦袋問他,擡着一邊兒的嘴角含着不明笑意,前胸松松垮垮解開的襯衫扣子讓這句話顯得分外輕浮。
寧姜沒聽懂,但是他不想跟人搭話,把手擦幹淨要走。男人拽住了他,又問了一遍:“多少錢?”
寧姜這才仔細看男人的臉,認出來是一同吃飯的人。飯局上他來的晚,說是路上堵車,來了之後就有人介紹說這位是花家的公子,花枕流。寧姜對于這些圈子裏的事情不感興趣,只用耳朵聽了一個名字,并沒有怎麽擡頭看人,而後轉道KTV又是昏天黑地,哪兒能一眼就認得清楚。
“你是老唐的人?”花枕流說道,“他什麽時候換口味兒,在你身上白花錢?”他的身形能把寧姜完完全全蓋住,門一樣的擋在寧姜面前叫他無路可走。寧姜把花枕流當空氣,只想趕緊離開。
花枕流覺得寧姜拿喬,繼續說:“我覺得你唱歌挺好聽的,聲音好聽的人叫床也好聽,你開個價兒吧,老唐不會不讓我。”
“不。”寧姜半天就吐出來這麽一個字,并且用力推開了花枕流快步離開。
花枕流是在寧姜回去之後有一段時間才回去的,這次他特意坐在了老唐身邊兒,隔着個大活人,臉上帶着暧昧的淺笑時不時的撇一眼寧姜。
老唐是個精明人,當下就知道花枕流什麽意思了,他先是跟花枕流閑扯了兩句,而後不漏聲色的起身離開。沒人隔着花枕流與寧姜了,中間空了一塊,花枕流自然而然地挪了過去,小聲跟寧姜說:“你看,有時候你認的金主也未必會幫你。”
寧姜稍稍偏過一些頭去。
“我很好奇。”花枕流眼神輕佻,故意對寧姜說,“你這樣的,還能賣給誰?誰吃的下去?不然的話……你真的沒道理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上。老唐帶你,不如帶個大美人來。”他風騷浪蕩,自然看誰都沒什麽正經模樣。
聽了這話,寧姜動了動,慢慢轉過頭來看着花枕流,平淡地回答:“總有人是不挑的。”
“嗯,老唐是不挑。”
“你也不挑。”
花枕流表情一僵,而後大笑:“你可能真的不知道我的名頭,不過我确實不挑,像你這種平淡無奇丢在人堆裏找不到的也沒關系,後面好用就行了。”
寧姜說話不給他留情面,他自然也不會嘴軟。大家一個圈子裏玩,誰也別想得罪脾氣陰晴不定的花枕流。
單說花枕流這人,就有幾分傳奇可講。
他自小在大院裏長大,父親是職業軍人,母親是言情作家,幾乎是一對極端的父母造就了他沒有幸福快樂回憶的童年。因為母親的關系,他就有了“花枕流”這麽一個怎麽聽都不應當是個現代人的名字,本意是希望他平靜生活,可沒想到現實卻離題萬裏。
花枕流就是個公子哥兒的身體,小時候體弱多病,跟院兒裏的同齡男孩子根本玩不到一起去,他父親好面子,硬叫他寒冬臘月跟着出去跑,每次回來都要凍的去了半條命才行。他母親不怎麽管他,一心創作,父親就執意認為,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
所以花枕流幾乎是從小被打到大的,考試成績不好被打,犯了錯誤被打,總之一切的處理結果都是通過“打”來體現的——這在他們的院兒裏似乎是個默認規則,花枕流自己就經常在醫院裏看到同院兒的其他孩子。這些軍人出身的家長們總是把帶兵的習慣原封不動的放在孩子身上,非常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花枕流剛上初中的時候跟發小兒去網吧玩到樂不思蜀,大晚上的回家進了院兒門口就見倆親爹拎着棍子站在那裏,倆孩子當下就吓傻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話都說不出來。
那一宿花枕流差點被他老子打死,他發小兒也沒好到哪兒去。等他養好傷之後回學校,發現小街上的網吧全關門了。聽別人念叨八卦,說是前幾天有軍車過來清理違章網吧,該拆的全拆了,把整條街都蕩平了,網吧老板氣的報警,警察都不帶管的。
這事兒就這麽轟轟烈烈過去了,花枕流倒是不會隔三差五的生病,體質忽然好了起來。他母親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歸結為了玄學——那日花枕流的父親把花枕流按在家裏暴打的時候撞碎了花瓶,瓷器片劃破了花枕流的嘴角,破了些無傷大雅的相。那傷口好了之後也有疤,挂在嘴角,猛得一看像是笑一樣。
一般來說,這樣的家庭環境會使孩子走向兩個極端:極端乖巧或者極端反骨。花枕流在青春期有了自己的三觀之後逐漸走向了後者。
他發現離開那個大院兒之後,自己的世界跟別人完全不一樣,沒有哪個人會在他這個年紀就有一身的傷疤,也沒有誰是在暴力中長大的。他給同學說自己家裏的事兒,大家都跟聽外太空故事一樣新奇。不過也有同學會附和他,家長是會打人的,只是沒他家這麽狠。
在最為躁動不安的年紀裏意識到自己被生下來不知道有什麽用,可以被随手打罵,打到要進醫院,打到沒有意識,好像自己只是他們的附屬品,只要有一丁點不如他們的意願就是該死的。為人父母,他們似乎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孩子當做一個完整的獨立的人來看待,他也從未得到過生而為人應有的尊重。
花枕流開始發奮學習,他想離開北京,離自己畸形變态的原生家庭遠一點。他很聰明,特別是在某些科目上有着卓越的天賦,他努力想掙脫生活的網,但還是被按了下來。他父親得知他的高考志願之後氣的大發雷霆,動用一切把花枕流按在了北京上學,不準他離開。花枕流也瘋的夠嗆,在家裏跟父親大吵大鬧。他父親即便上了年紀下手仍舊不留情,說打斷花枕流的腿就打斷,兩人把家裏房頂掀了,興許父親從未被兒子如此忤逆過,他最後甚至咬牙切齒的要槍斃花枕流,而他母親只會暗自垂淚,再把苦難的婚姻寫進書裏。
在醫院度過了大半個暑假的花枕流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他恨透了這個家庭,恨透了所謂的父權,但是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貿然行事。于是大學期間他開始組建自己的技術團隊,專門負責一些開發工作,也是由此認識了王寅,并賺到了第一桶金。他希望在事業上有所成就,讓他足以跟家庭脫離關系。
另一方面,他開始跟自己的家庭對着幹,做一切可以敗壞他父親名聲的事情,他父親在家裏發瘋,他就躲出國去避難。他手上有閑錢,哪怕護照被凍結了他都不擔心。
漸漸地,花枕流成了京城裏的人物,葷素不忌男女不限,多出格的事情他都敢做,“花花公子”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放浪了。
他知道,像他父輩這樣的人,最好面子,也最聽不得閑言碎語的八卦,那能要他們的命。
每當聽到花家怎樣怎樣的時候,花枕流就異常的開心,得到一種近乎變态的快樂與滿足。
再與花枕流見面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花枕流還是那副搖搖晃晃的樣子,但這次卻笑嘻嘻的問寧姜:“聽說老唐不要你了?”
寧姜背過身去不理他。
“我還聽說了一件事。”花枕流自言自語,“你們公司最近纏上了官司股票跌了不少,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音樂市場配比聽說今年開始要大幅度縮水了?怎麽,你們有專輯計劃麽?”
寧姜還是不說話。
“新專輯的10首歌都不錯,我聽了。”花枕流逗樂解悶兒一樣地說,“不發出來真的可惜。啊我想想我還在你們的內部文件裏看到什麽來着……好像是個什麽專輯延期之類的東西……”
“你……”寧姜終于開口,“要什麽?”他不想發脾氣,發脾氣沒有用,遠不如問清楚對方的目的來的重要,也簡單方便。
“你唱歌很好聽。”花枕流說,“我想聽聽別的,多少錢,你開個價吧。”
寧姜低頭想了一陣,張口說:“三十五萬六千……”
花枕流費解:“怎麽還有零有整的?”
“專輯做了一半了,這是剩下的。”寧姜解釋,“宣傳和發行也算在了裏面,只是不需要太多。”
花枕流笑出了聲兒:“你這賬算的也太清楚了吧。才三十幾萬,你自己沒存下錢來麽?或者随便騙騙粉絲不就有了?”他靠近,低聲說,“何必出來賣。”他刻意強調的最後一個字顯得非常尖銳。
“算了。”寧姜面無表情的說。
“怎麽就算了?”花枕流攔下了寧姜,“你是喜歡數現金還是看銀行卡裏的數字?今晚方便讓我觀賞一下特別演出麽?”
寧姜說:“随便。”
花枕流有時候還挺吃寧姜冰冰涼涼的這套,他沒想到這個事情如此簡單的就成了,愉悅之後翻過來再想,他才覺得寧姜看上去少言寡語木讷的不行,但實則是個聰明人。
就這麽三十幾萬,以寧姜的名氣上哪兒不是随随便便就劃拉來了,用的着伸手跟他花枕流要?他就是看透了花枕流是有備而來,每一步都是準備好等着呢。他知道花枕流不好惹,違背了花枕流的意願不知道後續還會有什麽幺蛾子,便順着他的意思報了個數字出來,合情合理,不會太令人尴尬。
寧姜早就不是需要為了點音樂夢想出賣自尊出賣靈魂出賣肉體的新人了,他只是單純的覺得,這些東西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他不在乎,僅此而已。
只要沒有人擋在他面前阻攔他需要去做的事情,只要沒人插手他構築的精神世界,那麽其餘的,他都是“随便”二字就能應付過去的。
包括他自己。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成為了一天的開始,寧姜被電話吵醒,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空一時間分不清楚自己在哪裏。等視線終于對好焦距之後,他才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在工作室裏睡着了。
幾點就開始入睡了呢?不太記得了。不過他竟然可以一覺睡到天亮,這對他而言是少有的事情。他打了個哈欠,電話還是沒斷,來電顯示是個空號,一定是又是那個人的把戲。
他總愛這樣裝神弄鬼,像個惡劣的孩子。
“……”寧姜接了電話,但是沒出聲兒。
對方大概清楚寧姜是有在聽的,便說:“考慮的怎麽樣?”
“沒有,考慮。”寧姜老實回答。
“是麽?”花枕流說,“你可比原來難搞多了。”
“不過……”寧姜接着自己剛才的話說,“我答應你。”
“好。”花枕流隔了一會兒才說,“你今天在哪兒?晚上我去接你,然後一起吃個飯,你不是很喜歡吃……”
“都聽你的吧。”寧姜打了個哈欠,“我好困,想再睡會兒,都聽你的吧。”
他懶得對生活提出各種意見,這樣都挺好的,他安慰自己,于是乎也不會再有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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