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熱帶地區一年到頭都是熱火驕陽,區別只有幹濕兩季——這是相對的,無論再怎麽幹,也要比北京的氣候濕上太多了。

這是王寅睜眼之後的體感。

濕熱,外面有模模糊糊的屬于昆蟲的細微聲音,他花了好半天才逐漸聚攏自己的意識。這裏不是北京,他知道。

王寅坐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空氣中有着濃郁的植物的味道。他沒有慌張的從床上跳起來,而是仔細回憶自己昏迷前最後一個畫面。

他喝了杯酒,然後跟陸鶴飛一起睡覺,再睜眼,已是這副景象。怪不得陸鶴飛執意要跟他喝一杯,也不管那頓飯搭不搭紅酒。故事太多,一時間全都紮到王寅的腦海中,他的表現遠比他想象中的鎮定。他以為自己會驚慌,會緊張,會暴躁……但是他沒有,真到了這一刻,他可以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思考事情。

現在有諸多尚不明晰的謎團,但一切都指向着陸鶴飛。他是什麽人,懷揣着什麽樣的目的,都已經不重要了。王寅現在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他沒想到陸鶴飛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也許是他的疏忽大意一時心軟造成了這樣的後果,不過再讨論這些都沒有實際的意義了。

“醒了?”

陸鶴飛斜靠在門邊,這裏太熱了,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從頭套腳的美好線條全都裸露在外。比起之前乖巧的模樣,他現在似乎是放下了所有的防備與僞裝,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滿身戾氣,危險迷人。

“小飛啊。”王寅看了他一眼,臉上甚至還能扯出來一點笑容。在面臨這樣的困境他并沒有失态,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有瞬間武裝自己的能力。“原來我一直低估了你,總覺得你演戲不行,上大銀幕要歷練,沒想到,你的演技好到連我都騙過了,有機會幫你拿個獎。”

陸鶴飛本來沒什麽表情,聽了王寅這一番話,驟然壓低了眉頭。他慢步走到王寅的床前坐下,嘴角有一絲詭異的微笑,說道:“可是你似乎沒有這個機會了。”

王寅也看着陸鶴飛,氣勢絲毫不落下風。

“不過沒有關系。”陸鶴飛的笑容變得溫柔,一手捧住王寅的臉,“你之前過的很不開心吧?以後再也不擔心這些了,這裏只有你和我,我們可以這麽過一輩子,誰都不會打擾我們。”

他眼神裏有興奮的光,訴說着愛語,王寅聽的心驚膽戰,平靜的情緒被猛的扔了一記重磅炸彈,蕩起洶湧波瀾。

陸鶴飛看似溫柔,但是在王寅眼中,完全就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精神病患者。

他早應該意識到這一點的,從陸鶴飛向他展示自己的“藏品”那一刻,他就應該知道陸鶴飛是個瘋子。陸鶴飛真的幹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把王寅藏了起來,像是之前每次辛辛苦苦得來的寶貝一樣,關在一個誰都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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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陸鶴飛告訴王寅,不要他這樣的機會。

現在,他得手了。

本來王寅還能克制自己,這乍起恐懼感和憤怒感席卷了他的全身。眼前這個人欺騙他綁架他,還要冠冕堂皇的加之以“愛”的名義……

憑什麽!

翻滾的血液讓王寅有了失控的跡象,他被仇恨麻痹了大腦,如果憎恨周瀾一樣憎恨陸鶴飛,也許這種恨要更甚。

“我知道你會恨我。”陸鶴飛說,“但是我不在乎。”他起來給王寅接了一杯水,淩空端在王寅的面前,王寅擡頭看他,額角隐隐浮現青筋。可是他是笑着的,笑意逐漸擴大,擡起手用力一拂,玻璃水杯“啪”的落地,碎成一片。

陸鶴飛低頭一看,慢慢蹲下來,徒手将玻璃一片一片的拾起,自言自語地說:“你看,我都忘了,玻璃太危險了,不應該出現在你的視野範圍裏。”他也不管自己會不會受傷,捧着滿手的玻璃往外走,在門口處他扭頭說:“王寅,你在這裏是很安全的。”說罷便離開了。

緊接着,重物打砸聲音此起彼伏,就在陸鶴飛身後的那扇門裏,可他不為所動。

王寅把桌子都掀了,他已經不能用語言來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與心情,只能瘋狂發洩。他才發現自己的所謂平靜都是假的,這輩子心軟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一次,他把自己的所有都賠進去了。反過來再看,陸鶴飛根本不配他心軟,他痛恨陸鶴飛的同時更加痛恨自己。

但是世上沒有後悔藥,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鬼地方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人來找他。他知道的是,他如果不能安安穩穩的在北京的辦公室裏坐着,那麽他的公司,他所擁有的一切,馬上就會從那個可怕的懸崖上跌落,摔的粉身碎骨。

也許這就是陸鶴飛想要的。

不……是周瀾。

王寅頹敗的跪坐在地上,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失敗者的滋味,縱然有重重算計,他敗給的還是自己。

他就要,一無所有了。

于渃涵在發現王寅失蹤了之後沒有選擇去報警,而是選擇動用私下的關系去尋找王寅。如果被人知道王寅失蹤了,那麽就都完蛋了。

王寅不是一個人不見的,與此同時陸鶴飛也不見蹤跡。于渃涵自然而然把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她甚至覺得有可能是陸鶴飛對王寅做了什麽。女人的直覺天生敏銳,她第一時間去叫人去查了出入境記錄,但是完全沒有這兩號人,她心中升起了不好的感覺,怕陸鶴飛一時沖動做出來什麽殺人抛屍的事兒。

她覺得自己好像就在暴風雨的中的小船上,船長說着沒關系不會出事兒的下一秒,就被卷入驚天巨浪中。王寅不是公衆人物,但是陸鶴飛是,長時間不見蹤跡對于大衆而言是一種很危險的信號。于渃涵對外公布的是陸鶴飛生病了,需要休養,停了他所有的工作安排,但這并非長遠之計。

不過她還能怎麽辦呢?關于陸鶴飛與王寅之間的事兒,她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趣,知道的也是少之又少,現在兩人一起消失,她只能抓瞎。

仔細回憶她來擇栖的這幾年,輝煌過,但是她沒想到落寞來的這麽快。

也許王寅的目标選擇與投入沒有問題,恰好時間不對罷了。

王寅不在,公司諸多文件無法簽署,本來資金鏈就出現問題的擇栖一下就無法運轉了,那個消失時間更長的花枕流了無音訊,于渃涵是大羅金仙也沒有什麽完全的辦法。

那天初一,她特意去雍和宮燒了炷頭香,人被逼上了絕境,就不管是耶稣上帝還是馬克思列寧了。

自從王寅砸了那個杯子之後,陸鶴飛把房間裏裏外外的尖銳物品全都收拾走了,還把左右桌子包了角。他像是真的有精神隐疾一樣,神神叨叨的把這個二層小樓布置的沒有任何一絲絲的危險性——王寅什麽都碰不到,不要說對陸鶴飛産生威脅,連他自己想自殺都沒什麽可能。

他也一周沒有和陸鶴飛講話,陸鶴飛沉得住氣,起初不允許他出房間,每天來給他送飯,盯着他吃完,再收拾走。後來就讓他下樓了,不過活動空間僅限于房間內。王寅透過窗戶看外面的景色,大致能猜出來是熱帶地區的某個島嶼,空氣是鹹濕的,外面全都是高大的熱帶植物,是看不見海的。

應該不是在國內,如果是的話,不可能這麽久都沒有人找到他。想到這裏,他就迷茫又絕望,這個世界這麽大,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陸鶴飛既然能把他帶出境,肯定是換過身份的,又有周瀾幫襯,大概真的趕上毀屍滅跡了吧。

難道他真的要被陸鶴飛綁死在這裏麽?

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王寅躺在床上,腦中閃過一些念頭,然後猶豫的用手指輕輕點着自己耳朵的皮膚。這是花枕流當初做示範的時候給他貼上的仿生皮膚,并告訴他,只要他自己觸發,就能随時發送自己的定位信息。那時候他嘲笑花枕流不務正業,然而現在,他好像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他心中默默想着,最好這個東西真的有用,如果他出去了,他再也不會說花枕流的不是了,投多少錢去批量生産這玩意都可以。

至少,先救他一命吧。

可惜上帝并沒有聽到他的祈禱,他如同傻子一樣在自己的脖子上點了半天,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王寅笑了笑,自己真的是病急亂投醫。

熬過了最開始的憤怒與心态失衡之後,王寅又回歸了冷靜,能夠仔細思考問題了。這麽和陸鶴飛冷戰下去不是辦法,陸鶴飛這人說到做到,他說讓王寅跟他過一輩子,很可能真的會這麽實踐。他不想死在這裏,而這裏又不會有其他人出現,那麽他只能從陸鶴飛下手。

他需要心平氣和的去面對一個可是說自己仇人的人,硬碰硬是絕對不行的,誰知道踏出這個房間之後,外面是什麽天羅地網。

也許機會只有一次,王寅不能輕易冒險。

躺在床上,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他不知道怎麽的就和陸鶴飛站在了對立面,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看見陸鶴飛第一眼就喜歡的不得了,明知道是虛無假象,可他還是一往無前。

到後來,什麽像不像的,他都不在乎了。他拒絕過陸鶴飛,沒辦法再舔着臉回來讓陸鶴飛接納他,他百般暗示只希望陸鶴飛能懂,二人當做無事發生,興許這輩子就這樣過了。

但是陸鶴飛不懂,也許他那時候已經拒絕接受王寅發出來的一切訊號,并且用了一種最為簡單直接也是最暴力的方式把王寅囚禁在了身邊。

代價是毀滅性的。

毀滅了兩個人種種可能在一起的機會。

但這卻不是一個人犯下的錯誤。

王寅雙手覆在臉上,默默沉思許久後站起來,第一次自己主動地走出了房間。然後像是從前每一個從陸鶴飛懷裏醒來的清晨那樣,輕輕叫道:

“小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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