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王寅晚上睡覺的時候不知道陸鶴飛會不會回來,還是在門口留了一盞燈。陸鶴飛本來想着回自己那邊的,但卻鬼使神差的去了王寅哪兒。

一開門就是昏暗的燈光,暖氣撲面而來,洗去了陸鶴飛一身的寒氣。他換了鞋,蹑手蹑腳的走進了卧室。王寅這段時間睡覺很輕,響動聲把他從夢中抽離回來,可是他沒有正眼,翻了個身,覺得臉上有冰涼的觸感,口中念了一聲:“小飛。”

“嗯。”陸鶴飛合着衣服躺在床上,王寅沒有完全醒過來,閉着眼睛,卻知道伸手把陸鶴飛攬進懷中。陸鶴飛看着王寅,不知不覺的笑了一下。

王寅早上正眼的時候陸鶴飛已經不在了,他有印象似乎陸鶴飛今天白天有點事兒,得下午回來。王寅也是,坐在床上緩了一會兒神就出門了。

他是去跟圈內幾位朋友年前小聚,年底各家都忙碌的不行,好不容易騰出來最後一天坐下來聊聊天。原先王寅春風得意,這事兒自然是他來籠絡,今年他消停了許多,勉勉強強還能記得有這麽個事兒。關于擇栖內部的狀況一直沒有公開過,外面的傳言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雖說圈子就這麽一畝三分地兒,但是王寅要是還想撐,未必撐不住。

幾個人都聊了聊這兩年的收獲,連連感慨行業越來越艱辛,言談之間似乎經濟體就靠着文化圈來震場子,實體經濟滑落已經是不争的事實,文化産業看着是泡沫,但是大家都在勉力支撐,這塊要是再滑落,怕是人人都要吃不上飯了。

即便如此,錢也越來越難賺了。

大家都閉口不談《雲笈鑒》的事兒,因為王寅在場,都明白說這個尴尬。以前圈子裏沒這麽鬧的,他們也都存了一分看熱鬧的心态,這件事情的結果說不好就能成為一個行業标杆,很能影響業界風向的。說到底,他們是不關心正義的,只關心利益,利益的傾斜天平會讓他們希望王寅不要輸。

輸了,大家的遮羞布也就全都掉了。

這頓飯吃到了下午兩點多,王寅看了看時間打算離開,趙志毅把他拉到了無人的角落。

“怎麽了老趙?”王寅問。

“最近拿到點東西。”趙志毅專門就是媒體口的,各路八卦的集中地,很多信息渠道都是從他這兒走,王寅最開始捧陸鶴飛的時候還帶着陸鶴飛跟他一起打過牌。他拿出手機翻到一張照片給王寅看:“有人向我們匿名爆料,這事兒跟你有關,我就攔下來了,還沒爆。”

王寅邊看邊說:“什麽事兒這麽嚴重?”

“之前不是《雲笈鑒》的劇本流出來過麽,有人跟我們爆料劇本的來源。”趙志毅說,“這個是原版劇本,劇本水印都是真的,上面還有手寫批注。這事兒比較嚴重,你仔細看看。”

王寅把那張圖放大,上面的筆記他認得,是陸鶴飛的。他還納悶兒陸鶴飛沒有參演過《雲笈鑒》為什麽會有批注的劇本,後來想起來了,陸鶴飛去《雲笈鑒》試過鏡,可能是那會兒準備角色的時候随手寫的。

他心裏快速的閃過了諸多想法,面上波瀾不驚,将手機還給了趙志毅,說道:“這事兒啊,就算是僞造的也說不清楚。”他拍了拍趙志毅的手臂,意思是不要曝了。這種事情要是曝光了無異于高度流量集中,對于媒體行業來說最是喜聞樂見,趙志毅算是給他面子,提前問過了他,王寅想把事兒按下來,自然是要破財消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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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寅見慣了大風大浪,這件事兒只有兩種故事版本。其一,不知道誰從陸鶴飛那裏順走了劇本然後流出來,先是給《雲笈鑒》抄襲做好了鋪墊,然後再反過頭來栽贓陸鶴飛一把,所謂一石二鳥。其二,這事兒是陸鶴飛幹的,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自己也被牽扯了出來。

不論是那種版本,最後大家都沒的好。

顯然趙志毅還不知道這本子是陸鶴飛的,爆出來指給誰看,不言而喻。

“年底了,你多注意點。”趙志毅好心好意地說,“碰見什麽事兒了就直說,哥們兒能幫肯定是幫的。”

王寅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出門之後在自己車裏坐了一會兒,手指間夾着的煙獨自燃燒,他一口也沒吸過。他覺得自己需要一點獨立的空間冷靜思考,最近的突發事件很多,但是好像冥冥之中有着某種玄學的聯系,仿佛一根兒線能夠從頭到尾穿起來。只不過這個線頭王寅抓不到,所以事情都是獨立的事情,叫他苦惱。

忽然,他想起來花枕流臨上飛機之前跟他說,陸鶴飛的電腦裏有一份他的詳細資料,只不過删掉了。當時他心裏留了一筆,只不過沒太在意,現在猛的想起來,不由得脊背一寒。

陸鶴飛要他的資料做什麽?詳細到連他本人都記不得的生日都如此清晰……記憶像是倒放的默片,一切回到兩年前,陸鶴飛與他最開始相遇的時候。

他是那麽的信誓旦旦處心積慮的靠近自己,然而他卻對于功成名就一點都不上心。那些王寅都無法理解的無緣無故的深情,還有三番兩次對《雲笈鑒》這個項目的挑刺兒,以及那張臉。

王寅越想越覺寒冷,心中也越來越靜默,他抖了一下,煙蒂落在膝蓋上,他已經把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梳理了一遍,得出了一個非常駭人的結論。

他一腳油門踩出去,車子飛馳在無人的街道,不一會兒就開回了擇栖的大樓。今天已經進入了放假,公司裏只有值班人員,見他腳步聲風的往裏走,招呼還沒打,就見他站在門口停下了。

他的門卡不見了。

“王先生?”

“啊?”王寅說,“我出來的急,好像忘記帶門卡了,能幫我開一下門麽?”

對方說:“好的,稍等一下,我去拿備用卡。”

當初王寅怕陸鶴飛腦子抽筋再來騷擾他,特意在自己這一層的辦公室外面多加了一層門禁。他昨天還把卡放在自己的口袋裏,大衣都沒換過,怎麽忽然就沒了?

等待的時間讓他變得交集,終于打開辦公室的大門之後,裏面俱是王寅再熟悉不過的沉默擺設。

王寅看似随意地問:“今天有誰來過麽?”

值班的人說:“大家都放假回家了,沒有人來。”他停了一下,說,“哦對了,陸鶴飛的助理上午來拿過東西,就在一樓大廳,很快就走了。”

“好,沒事兒了。”

王寅把門關上,在辦公室裏走了幾圈,手指順着桌子開始摸,一切跟他昨天離開時沒有任何區別。當他的手指碰到桌子上的鋼筆時,動作停了下來,他看了一會兒,迅速的轉身去了保險櫃前。

他們公司裏能說得上是值錢且機密的東西都在于渃涵那裏,唯獨有一樣放在他的保險櫃裏,就是他當初為了省事兒給于渃涵的一打帶着他本人簽章的白紙。

于渃涵每次來拿都會事先給王寅報備,拿了幾張還剩下幾張。其實今年王寅在這邊的時間很多,保險櫃于渃涵幾乎沒動,最後一次報備的數量是還剩下五張。王寅緩緩拉開保險櫃的門,裏面還是那樣一疊紙方方正正的擺着,他用手一撥,四散開來,一眼掃過去,心裏默默數着。

……

今天天氣冷,陸鶴飛裏面套了一個很厚的毛衫,頭上頂了個黑色棒球帽,毛衫的帽子也往上面一壓,上了車之後就窩着睡覺。他本來是要去做個采訪,會給平臺一些簽名海報當做新年的小禮物回饋大衆。車開到路上之後衛詩翻騰了半天也沒找見海報放哪兒了,陸鶴飛提醒她沒從公司帶出來。時間還早,衛詩就叫司機帶他們去公司取。

一下車,陸鶴飛說自己要去個廁所,跟着衛詩進了樓。

衛詩去那東西,陸鶴飛從廁所拐了個彎直接進了安全通道上了樓。到了王寅辦公室的門口,他從懷裏摸出來一張門口刷了進去。

裏面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熟門熟路的摸到了保險櫃,在上面貼了一個擴音器,插着自己的耳機開始轉動鎖頭。

他小時候小偷小摸過,手指十分靈巧,後來周瀾知道了,專門找人教過他如何開鎖。王寅辦公室裏的保險櫃不是什麽加密級別最高的,陸鶴飛聚精會神的擺弄了一會兒,最終拉開了保險櫃的門。他從裏面抽了一張紙折好揣進懷裏,手機忽然響了,下了他一跳,原來是衛詩找不着他。他告訴衛詩吃壞肚子了,馬上就好,衛詩數落了他兩句就挂了電話。陸鶴飛把保險櫃重新鎖好,環顧了一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辦公室。

結束了工作,傍晚時分,陸鶴飛沒事兒人一樣的去了王寅那裏。

“回來了?”王寅手上都是面粉,從廚房裏出來看他,臉上帶着笑意。

“嗯。”陸鶴飛低頭脫衣服,“比預計時間晚了點,你已經開始準備了嗎?”

“對啊,省的開飯太晚。”

陸鶴飛遞給了王寅一瓶紅酒,說:“今天別人送我的,晚上開了吧。”

王寅掃了一眼,說:“送你這麽好的?”

陸鶴飛笑道:“我是誰?”

“得了。”王寅用蘸着面粉的手指刮了一下陸鶴飛的鼻子,“別臭貧了,過來跟我包餃子來。”

陸鶴飛愣道:“我不會啊。”

“那就學!”

王寅早就拌好了餡,把面和好了放在一邊,用筷子挑了一點餡叫陸鶴飛聞聞:“鹹麽?”

“還好吧。”陸鶴飛伸出來舌尖兒舔了舔,“正好。”

“那行。”

王寅的廚房中間有張大桌子,平時就放咖啡機水杯什麽的,他把白案全都挪了過去,忙活半天擀了一堆餃子皮,然後坐在陸鶴飛身邊:“看好了啊,我教你。”他給陸鶴飛師範了一次,陸鶴飛學着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把餡放進皮上,再雙手一按。包是包上了,就是樣子奇醜無比。王寅哭笑不得,握着他的手一點一點的教他,才包出個樣子來。

“好難啊。”陸鶴飛抱怨。

“多包幾次就好了。”王寅低頭擀面皮,“反正自己家吃,好不好看就那樣兒吧。”

“晚飯吃麽?”

“不是,過了十二點再吃。”王寅說,“晚飯一會兒做。”

陸鶴飛又問:“有什麽好吃的麽?”

“你想吃什麽?”

“你呀。”陸鶴飛順嘴回答。

王寅笑了笑,沒接他這句,也是随意地說:“你今天工作有什麽好玩的麽?”

“沒有。”陸鶴飛說,“本來就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兒,一開始我都沒打算去的。不過你今天不是沒空麽,我想自己在家裏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出去活動活動。”

“噢……”王寅應了一聲。

“你呢?”陸鶴飛轉移的話題,“今年過年歇幾天?我去年啊,過了個初一就進組了,忙忙叨叨的,這一年過的好快。”

王寅說:“你現在就覺得過快了?我像你這麽大時候每天都覺得大把的時間等着去虛度,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那才是眨眼一年又一年,掰着手指頭數一數,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

陸鶴飛說:“我這不是還沒到你的歲數麽。”

王寅笑道:“所以你應該珍惜現在。诶……你這包的太慢了,等你包完春晚都該開始了,我來吧。”他把陸鶴飛推去了一邊兒,自己動手包了起來。

兩個人吃不了太多,王寅把剩下的包完了就将餃子全都涼在了一邊兒,叫陸鶴飛在外面看電視,自己去廚房忙活晚上的年夜飯了。陸鶴飛不是很想當甩手掌櫃的,只是王寅這人做事情不喜歡別人插手,哪怕做飯也是一樣,嫌棄陸鶴飛添亂,就把他轟出去了。

他頭天買了不少東西,悶頭在廚房裏忙上忙下,食材擺滿了整個操作臺。還好他家廚房地兒大,他又有條不紊,所以看上去沒那麽亂糟糟。

以前王寅都是要回老家過年的,自己在北京獨身一人,一年可能就做這一頓飯,他家裏沒別人,老太太過世前身體一直不錯,往往回去的時候已經炖上了米粉肉,他在廚房裏忙活一下午,晚上就是一桌好酒好菜。現在老太太走了,她那些手藝王寅倒是會,只不過實在沒時間擺弄。

年夜飯對于中國人而言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最重要的一頓,象征着一年正式的總結與結束,無論過去的一年過得是好是壞,都要用心的擺上一桌,拿出最好的手藝來犒勞家人。在外的游子務必會在這一天之前趕回家中,無論時間多麽的緊迫,只要能在年夜飯開始前進門,那都算作一個團圓。

像是陸鶴飛這種職業基本對于過節是免疫的,合家歡樂的時候也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本來黃海樓都給他安排滿檔了,都叫王寅給推了回去。

說不上來是自私還是什麽,王寅無法面對一個阖家團圓的日子裏自己孤身一人。在這特殊的節日裏,他希望能有個人陪着他,他希望是陸鶴飛。

王寅做飯講究,但是一點也不拖拉,春晚還沒開始呢,他就把桌子擺上了,然後拿了一瓶茅臺往桌上一放,對陸鶴飛說:“小飛,吃飯了。”

陸鶴飛走到桌前,看着滿滿一桌子,陣仗如此之大叫他有些驚訝,問道:“都是你做的?”

“對啊。”

“原來你會這麽多。”

王寅笑道:“當你喜歡一件事兒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去研究。我這個人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吃喝。吃的多了,也就學上了幾手。”

陸鶴飛開玩笑一樣地說:“那你以後天天給我做飯吧。”

“小混蛋。”王寅說,“我哪兒有那閑工夫?就這一頓,差不多得了。”

電視裏是歡天喜地的春節聯歡晚會,每年都是這一套,每年都是一頓罵,可罵完了,新的一年還是要繼續看。春晚有時候就像是家裏的另外一個,經歷了最初的新鮮與熱戀之後,就變成了七年之癢,打打鬧鬧的,一度都會覺得日子過不下去,可愛情早就變成了生活,如果哪一年不見了,反倒是覺得不習慣。

每年三十晚上的這臺晚會重要麽?其實不重要,可是少了,就仿佛那頓年夜飯少了某樣菜肴,少了某個未歸的家人。

少了一種不起眼的陪伴。

而陪伴,對于大多數傳統內斂的人來說,比那些轟轟烈烈潇潇灑灑來的更為真摯。

“這春晚可真夠沒意思的。”王寅聽了聽就做出了評價。他給兩個酒杯都倒上了,一杯給了陸鶴飛,另一杯自己端起來,說:“小飛,咱們走一個。”

陸鶴飛跟他碰杯,只聽王寅又說:“我每年年會都要有一番說辭,今天在家裏就不說那麽多了,就祝你……新的一年事業更進一步吧。”

“有你在,怎麽能不更進一步呢?”陸鶴飛笑着說,“托王先生的福了。”

“要是沒了我呢?”王寅說,“你總不能跟我一輩子吧。人和人,都是有聚有散的。”

“萬一呢?”陸鶴飛一飲而盡,把酒杯翻過來亮給王寅看,“我幹了,你随意。”

王寅笑笑,痛快幹杯。

“小飛。”他說,“你明年一年有什麽計劃麽?”

“沒有,過節不提工作的事情。”陸鶴飛說,“無非就是忙來忙去,忙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呢?”

“我呀。”王寅給自己斟了一杯,“突然想歇會兒了,若是沒什麽大事兒,就把公司徹底交給于總,我想出去旅行。勞碌了小半輩子,跟天鬥跟地鬥跟人鬥,贏過輸過,但是好像自己也什麽都沒落下,驀然回首,曾經以為不死不休的事情,其實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了。都說四十不惑,古人的話确實有些道理,二十歲時愛争強好勝,快四十了,就沒什麽看不開的了,也就到了把那些包袱累贅放下的時候了。”

陸鶴飛盯着王寅,總覺得他話裏有話,仔細品味一番之後,說道:“可惜我還沒有到能放下的年紀。”

“确實。”王寅嘆一口氣,“不過小飛啊,有些事情跟年紀沒關系,二十歲犯下的錯誤若是不知悔改,四十歲仍舊會犯,而且會更加危險,因為二十歲時無牽無挂,最錯不過以命相抵。四十歲啊,牽牽挂挂數不勝數,若還是犯了那些年輕人的錯誤,可就太難緩過勁兒來,恐怕下半生都會活在悔恨之中。”

“可是,不去試試,怎麽知道對錯呢?”陸鶴飛說,“我倒是覺得啊,有時不管不顧,反倒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

王寅笑道:“年輕人,早晚是要翻船的。”

他們各說各話,從彼此的字裏行間中聽都懂了對方的意思,也對彼此的行為心知肚明了。

陸鶴飛打從一進門就覺得王寅不太對,下午的時候沒由來的問了兩句自己今天的動向,晚上吃飯又是一番旁敲側擊,他要是再看不出來,那真是愚蠢至極。其實陸鶴飛希望王寅能夠直白說,直接問他是不是下午去了他的辦公室,還在他的辦公室裏拿了東西。假如王寅真的這麽問,他一定會大大方方的承認。在陸鶴飛的心中,始終給王寅留了一息回旋的餘地,只要王寅肯開口,肯向他說一句實話,陸鶴飛都能跟周瀾反悔。

可惜王寅故弄玄虛,這種時候都不願向陸鶴飛服軟。

他心裏是這般盤算,王寅何嘗不是?他今天下午就大概猜出了陸鶴飛在這個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在他的家中有一張大學時代的合影,照片裏是年輕的周瀾,跟陸鶴飛很想象,他看了許久,笑的苦澀又難堪,原來他一直在騙自己,他本能的希望陸鶴飛只是跟周瀾相像,然而若非血緣關系,又怎麽會像到這種地步。

他年輕時愛慕過周瀾,因為那時的周瀾是個各方面都極為優秀的人,對于王寅而言像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王寅覺得這種感情非常畸形,就掩蓋的極其深,連周瀾本人都不知曉。王寅刻意的與周瀾維持着朋友關系,直到周瀾開始算計他,直到二人在商場上殺的你死我活,徹底的站在了對立面。

王寅的恨永遠大過愛,而他的理智與情感也永遠能分的一清二楚。哪怕他現在恨死了周瀾,也絕不會否認周瀾曾經對他的好,以及自己對于周瀾的喜愛。

而那些喜愛,就變為了一種尋找相似的替代品,直到陸鶴飛的出現,叫他徹底意亂神迷。

毫無征兆的投懷送抱,莫名其妙的愛慕,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原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而他陷入了這個溫情的網,直到最後一刻才大夢初醒。

王寅同樣希望陸鶴飛能夠坦白,他的事業已是風雨飄搖之際,這一切都跟陸鶴飛離不開關系。他對陸鶴飛是有感情的,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那種感情就已經默默的将陸鶴飛從情人中挑選出來,放入家人之列。

他很含蓄,在剛剛一番話中夾雜了許多他無法直接說出口的意願。如果陸鶴飛能夠退一步,他也可以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大不了當個烽火戲諸侯的一代昏君,大把的真金白銀撒出去,被人坑的砸鍋賣鐵,就都當博陸鶴飛一笑了。

這二人在一張桌子上,彼此看着對方,懷着一樣的心思,都等着對方退後一步,想着呀,只要他退一步,所有的事情就都結束了,不會再有後文了,肯退一步,就同他好好生活。

然而他們都沒有退這一步,笑容逐漸退去,各自向前,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一頓年夜飯吃完,一臺晚會都沒有過半。王寅叫陸鶴飛去洗碗收拾,自己半躺在沙發上看春晚。

“沒勁透了。”王寅自言自語。

陸鶴飛端着水果出來,笑着問:“怎麽還看呢?”

“一宿都是這個,看什麽?”

“怎麽沒人找你打牌?”

“以前我都不在,這次也沒告訴他們。”王寅說,“打什麽牌,不如在家睡覺。”

陸鶴飛問:“你還沒說什麽時候開工呢。”

“年後吧。”王寅說,“大過年的,不談工作。”

陸鶴飛給王寅撥了個橙子,飯後吃點水果能夠緩解一點油膩。平常沒事兒幹的時候他倆也是這麽在沙發上躺着看電視,王寅總說陸鶴飛沒有年輕人的愛好,何必跟他一樣浪費時間,陸鶴飛說自己在外面很累,在沙發上躺着能夠休息。那會兒免不了說完話就跟王寅在沙發上滾作一團,現在兩人都沒那心氣兒,氣氛異常平和安逸。

鄰近十二點的時候,王寅都快在沙發上睡着了,猛一下醒來,揉了揉眼睛,推開陸鶴飛說:“我去煮餃子。”

“哦。”陸鶴飛說,“我跟你去。”

這次的工作簡單了許多,王寅等水沸了把餃子下了進去,打了兩遍涼水之後煮熟盛出來,晚上就吃幾個意思意思,一小碟足夠兩個人的分量了。

他端出去的時候看陸鶴飛把帶回來的那瓶紅酒開了,說:“你這是什麽吃法,哪兒有餃子配紅酒的?”

“随便喝點,別人送的,總不能浪費吧。”陸鶴飛說,“你也說了,在家吃飯,哪兒有那麽多講究?”

“行,餃子就酒,越吃越有。”王寅自己夾了個餃子吹了吹,咬了一般,餃子餡滿的都流油,他沒吃完,把剩下那口送給了陸鶴飛,“嘗嘗,小心燙。”

陸鶴飛張嘴吃了:“好吃。”

“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吃餃子。”王寅說,“那會兒覺得過年特重要,有很多好東西吃,餃子尤其好吃。哪兒像現在,什麽都吃過,也就不覺得這東西好了。當年李自成進北京,覺得好日子就是頓頓吃餃子,餃子沒吃幾天,皇帝就做不成了,有時候歷史也是挺逗的。”

陸鶴飛扒拉了兩口,說:“都是命。”

“嗯,對。”王寅說,“吃兩口餃子,這年就過了。诶你先別吃呢!還沒到十二點呢!”

陸鶴飛伸回了手:“我就是嘗嘗。”

十二點的鐘聲慢慢臨近,陸鶴飛把一杯酒給了王寅,說:“先和一個吧。”

王寅搖了搖酒杯,湊在鼻尖聞了聞:“還不錯。”

陸鶴飛說:“我不懂酒,你說好就好。”

王寅拿着高腳杯跟他一碰,電視裏的鐘聲敲響了,北京沒有煙花炮竹,只有晚會裏的熱鬧氣氛。

“過年好。”王寅說,“小飛。”

他剛要喝,陸鶴飛攔下了他,手臂繞過他的手臂與他交杯,紅酒送入口中,對他說:“你之前總是問我想要什麽,我說了一萬次你也當做耳旁風,不過沒關系,我想要的總能拿到。”

王寅聽着陸鶴飛向自己示威,一點也不惱怒,笑道:“好,過了一年,我們小飛也長大了。”

陸鶴飛說:“新年快樂,王寅。”

王寅知道大家都無路可退了,他給了陸鶴飛機會,陸鶴飛不要,那就也不要怪他狠心。他恨每一個騙他的人,特別是他信任過的。他能夠給陸鶴飛一些緩和的餘地而沒有當場翻臉,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忍耐了。他打算明天就讓于渃涵停掉陸鶴飛所有的活動和安排,把人控制住,再從他這裏打開出口,把後面的東西全都挖出來。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終究是心軟了,沒了雷厲風行,一切就都無濟于事了。

因為陸鶴飛搶先了他一步,他在酒裏下了藥,王寅昏睡不醒,他連夜把王寅帶了出去。

再也沒有明天了,他們指尖的這場博弈,王寅輸在了奢求一個平安的夜晚。

七天假期之後,本來風雨飄搖的擇栖迎來了最為沉重的打擊。

他們的董事長王寅,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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