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但現代城市中早就沒了什麽節日的氣氛,所有人都在垂死掙紮,等待着工作最後一刻的結束。
王寅三十那天有點事兒,就叫陸鶴飛跟他二十九去超市逛逛。不過越是到年關,商場超市人就越多,都是來囤年貨的,結賬的隊伍就很長。與之形成對比的,是路面上的冷清,個體商戶差不多都離開北京回去過年了,只是不知道新的一年開始,有多少人會再回來。
王寅買了好多東西,還買了花,跟陸鶴飛兩個人才勉強運到車上,仍舊是王寅開車,但是陸鶴飛看着前面路覺得有點不對,問道:“我們不回家麽?”
“一會兒回去。”王寅說,“先去另外一個地方。”
這個時候的北京路面上已經沒什麽人了,道路暢通,沒過多時就開到了城外的私人醫院。那裏在城市的北方,環境極好,看上去是個修養靜心的好地方。
陸鶴飛跟着王寅一路進來,心中已經隐隐有了猜想。
護士看到了王寅,笑着跟他打招呼,說道:“王先生來看王辰?”
“對。”王寅溫和說道,“這一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今天正好抽空,也該過年了,就來看看辰辰,他還好麽?”
“挺好的。”護士看了一眼王寅身邊的陸鶴飛,認出了他。只不過來這裏的非富即貴,護士也已習以為常,沒有表現的太過驚訝或者失态,把這二人領到了病房門口,說道:“您去陪陪他吧,有什麽事情可以按鈴叫我。”
“好。”王寅點頭,“辛苦了。”
若不看身上連接着諸多監測器材,王辰倒像是睡着了,樣子非常安詳。即便現在消瘦蒼白,但仍有一副勻稱的骨架,與王寅一看就是兄弟倆。不過王辰太年輕了,幾乎跟陸鶴飛一般,如果他醒着,必然是個青春洋溢的男孩子。
“他就是王辰?”陸鶴飛問道。
“不然呢?”王寅說,“哎,躺太久了。得虧他是個富家少爺,要是個寒門子弟,在這裏躺上幾年,誰還能管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醒了還能見見你。”話是這樣說,王寅把鮮花插進了花瓶裏,放在桌子上,又去洗了一個熱毛巾,把王辰的被子掀開,仔仔細細替他擦拭了手腳,然後換了一塊給王辰擦臉。前後忙了一番,才坐在了床邊。他一句話不說,沉默的看着王辰。
他一副歲月靜好兄友弟恭的樣子叫陸鶴飛看了心裏堵得慌。若是他不知道王家兩兄弟的關系,也會酸上一陣,現在知道了,情緒就複雜了許多,竟萌生了一種想要置王寅于死地的沖動。這個人怎麽可以跟自己的親生弟弟做出亂倫背德的事情,而且動機是那麽的自私極端,手段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然後還能假模假樣的裝作懷念,就在陸鶴飛的面前,對別的男人露出不一般的神情。
陸鶴飛将手掌按在了王寅的肩膀上,王寅的身體顫了一下,回頭問:“怎麽了?”
“我們回家吧?”陸鶴飛說,“你要在這裏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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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寅說:“平時都是要待上一會兒的,不過也确實沒什麽必要,他又不會說話,多半是我在浪費時間。你既然不喜歡在這裏呆着,那咱就走吧。”
陸鶴飛确實不太喜歡醫院的環境,他更讨厭的是王寅對王辰如此假惺惺的态度。如果他真的像他表現的這麽愛護他的弟弟,那當初為什麽又對他起殺心呢?為什麽要親手把自己弄的家破人亡呢?
這一路回去二人都沒怎麽說話,陸鶴飛晚上有點事兒沒在王寅那兒久留,而王寅則早早睡了,哪怕是年三十,他都不得閑。但是他答應陸鶴飛晚上一起吃年夜飯,怕自己趕不過來,故而提前一天準備了食材。
他計劃的很好,卻不知道陸鶴飛晚上去見了一個人。
陸鶴飛去了一家非常隐蔽的私人會館,一劍連城在那裏等他。其實是陸鶴飛很早之前約的一劍連城,只是最近他才有時間出來而已。
至于忙什麽,兩人都是心照不宣。
“最近怎麽樣?”陸鶴飛一上來就開門見山。
“不怎麽樣,忙死了。”一劍連城裝樣子地伸了伸懶腰,“先安穩過個年吧,等開春電影上了,我就去準備起訴。”
陸鶴飛說:“我以為你電影上映前會起訴。”
“沒什麽區別。”一劍連城說,“我根本不能阻止它上映,它盈利與否也與我的初衷無關。”
“我以為……”陸鶴飛不知道如何措辭,“我以為你不在意的。”
“我也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一劍連城說道,“結果沒想到,還有些熱血。”他這話半真半假,本來他是不想出面的,但是周瀾那邊的說客給他做了許久的溝通。周瀾方面表示可以提供一劍連城從準備階段到訴訟階段的一切法律援助和資金支持,并且有專門的團隊來操作。一劍連城不缺錢,這些東西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吸引力,真正叫他動搖的,是那位唇槍舌劍的說客的一句話。
“人啊,還是應當心存希望的活着。這世道也不應當是這樣,要想有一個好的環境,不是光說說就可以的,當從我們這一代人做起。去切身實地的做些事情,哪怕失敗,也好過連試都不敢試。”
一劍連城自認為是個滿身銅臭的俗人,他覺得自己足夠圓滑了,足夠了解生存的法則,也曾說這一代的文人沒什麽脊梁,是嘲笑,也是自嘲。可當他聽到這句話時仍舊心裏一震。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非常感性的人,其實自己骨子裏就是會被那麽一兩句話打動。
他在書房裏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最終決定答應周瀾。
“其實我覺得自己也沒什麽勝算。”一劍連城繼續說,“不過事已至此,不對簿公堂實在說不過去。我想,男人嘛,就要硬氣一點,躲在網絡上彼此罵一罵算什麽爺們兒?無論這次結果是什麽,我倒是了了自己一樁心事了。”
陸鶴飛說:“我不懂這些條條框框的法律,證據這麽充分了,還是沒什麽勝算麽?”
“法律跟規則以及道德都是沒有關系的,界定标準也不同。從法律上來講,我很難贏,搞不好還會被反告一個诽謗污蔑——這倒是很好判的。這次為《雲笈鑒》辯護的律師業內很有名,之前打贏過幾個剽竊的案子。”一劍連城說,“擇栖也是下了血本了。”
陸鶴飛疑惑的說:“那個律師曾經是幫助反抄襲的麽?那他怎麽能……”
一劍連城笑道:“這有什麽不能的,這是他的職業,無可厚非。我覺得以道德高度去要求一個人必須要怎樣怎樣是挺幼稚的行為。當然了,這也不是整件事情的重點,不知道電影票房會怎麽樣,那種大制作可能不差吧。說起來我都有些酸,明明那些都是我寫的……”
這話聽得陸鶴飛都有些惆悵,他覺得一劍連城的反應非常真實,明明是自己的,但是被人偷了拿去賺錢,誰心裏不難受?像一劍連城這種混出頭的作者在圈子裏實屬少數,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一撥人,更多的是那些籍籍無名的,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小作者,如果連一劍連城都無法維護自己的利益,其他人就跟不要談了。
他由衷的希望正義不要總是遲到,創作生命是很短暫的,沒人耗得起。
兩人聊了一會兒,一劍連城還有事兒便先走了。陸鶴飛打算結賬離開,還未站起來,本來一劍連城的位置上就坐下了一個人。
是周瀾。
陸鶴飛警惕的看看四周,低聲問:“你怎麽在?”
“放心,這裏很安全。”周瀾說,“你來時我就來了,你來見一劍連城我能不知道?”
陸鶴飛不語。
“和他談過之後感覺如何?我承認我的動機不純,然而我實實在在的是在做好事。”周瀾說,“那麽你呢?事情考慮的怎麽樣?”
陸鶴飛答非所問:“真的有用麽?”
一句話沒頭沒尾,周瀾卻聽懂了,說道:“我覺得可能真的該着了王寅栽這一次。岳俊跟我說,當時王寅在做擇栖的時候手上閑錢不多,而他這個人又非常獨裁,不肯跟人合夥或者接受融資,所以用湛林的大部分股份跟銀行質押才有的擇栖,也就是說,擇栖倒了,湛林也活不下去。”
陸鶴飛不可思議地說:“他會這麽蠢麽?”
“你看,我們都認為他不會這麽蠢,所以都進入了盲區,然而他真的敢做這樣的事,像個瘋子一樣。”周瀾自己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反應比陸鶴飛還誇張,甚至許久沒說出來話。他一度認為岳俊在騙他,因為他攻堅了許久岳俊都沒拿來下,對方突然倒戈然後爆出了這樣一個消息,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岳俊苦笑着跟周瀾說,因為他發覺王寅最近在提防他。他本不想背叛王寅的,只是在湛林這麽久,王寅對湛林不聞不問,是生是死也不怎麽管,看上去給了岳俊無限大的權利,但這裏着實是個冷宮,尤其是現在實體經濟不行了,與其不死不活,還不如歸順了周瀾,說不定另有一番天地。
周瀾說:“不過我想了想,王寅确實也會做出來這種事情。他本來就不喜歡湛林那份産業,這對于他來說就是可有可無,甚至說可能是非常不好的回憶,所以他就敢做。這個人相當賭徒心态,只要擇栖一天不出事,湛林就能安穩無恙,他就賭一手擇栖不會倒,賭贏了是盛世江山,賭輸了,他也不怕一無所有。”
“所以,你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要湛林?”陸鶴飛冷冷笑了一聲,“我說的沒錯吧。”
“對,以擇栖現在陷入的財務危機來看,最終不過就是拖着湛林去清算財産然後拍賣。擇栖是死是活我不關心,湛林我勢在必得。”周瀾加大了他的砝碼去誘惑陸鶴飛,“或者湛林到手之後我可以給你去經營,你是我的親弟弟,周家的東西有你一份的。”
“你當那些是寶,可我卻一點都不稀罕。”陸鶴飛揚起了頭,陰測測地對周瀾說,“事成之後,湛林你拿走,我要王寅這個人。”
周瀾笑道:“成交。”
兩人是一起離開的,臨走前周瀾忽然問陸鶴飛:“小雲,你小時候做事情總是跟我讨賞,以前都是東西,這次讨個大活人?王寅沒了他的一副身家什麽都不是,怎麽,你真看上他了?”
“不管你的事,他一無所有才好。”陸鶴飛冷漠地說,“這是我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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