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于渃涵躲在辦公室裏抽煙,有人敲門,她叫了一聲兒“進來”,見是寧姜,就随手把煙頭掐滅了,可屋子裏還是煙霧缭繞的,叫寧姜不自覺的揉了揉鼻子。

“你怎麽來了?”于渃涵問,“你都有閑工夫往我這兒跑了,大清真的亡了?”

“有事。”寧姜說。

“什麽事兒?”于渃涵心裏哆嗦了一下,她現在就怕別人跟她說事兒,也特別害怕看手機提示有新消息,一看見手機亮就神經疼。最近外面血雨腥風,公司內部也非常混亂,昔日熱鬧的擇栖大樓內空了很多,幾個藝人也想趁時候跟公司節約,都叫于渃涵給按下去了。她在王寅身邊兒待久了,耳濡目染的也是锱铢必究,得渡了劫,這幾個趁火打劫的一個別想好。

“花枕流。”寧姜說,“他,聯系我了。”

“什麽?”于渃涵騰的一下站起來,“他沒死?”

寧姜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于渃涵的這個問題,只能抿下嘴,說:“他叫我,去找他。”

于渃涵緊接着問:“是要錢麽?多少?要不要報警?”

“沒有。”寧姜拍拍她,叫她不要這麽緊張,“他,在家。”

“什麽?”于渃涵大吃一驚,張嘴痛罵,“媽了個逼的花枕流這個賤人!合着跟自己家裏玩人間消失兩個多月?他知不知道王寅都被他毀了!不行,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非得把他剁碎了喂狗不成!”

寧姜哪兒有在于渃涵罵街的時候插嘴的本事,他拉着于渃涵半天張不開嘴,等于渃涵罵夠了,他才小聲說:“不是,他好像有事情,一定叫我去。”

“你可千萬別去!”于渃涵說,“反正現在情況已經不能更糟糕了,就讓他以死以謝天下吧。”

寧姜說:“我不懂這些,所以,來問你。你的意思是,不去麽?”

于渃涵低着頭在辦公室裏走了幾圈,問:“他還說什麽別的了麽?”

寧姜搖頭:“沒有。”

“那現在可能就是個鴻門宴了。”于渃涵說,“那你呢?你自己怎麽想的?我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的事兒,所以無權決定你的行為,畢竟我不是王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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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姜很認真的說:“他,還可以解決什麽問題麽?”

“花枕流麽?”于渃涵無奈笑道,“你能指望一個搞技術的解決什麽問題?他又不會給我投幾百個億,殺了他他也沒這麽多錢。我猜測頂多就是讓他動動他那個高智商低情商的腦袋,想想怎麽找王寅了。”

“那……”寧姜說,“那我,就去試試吧。”

“現在什麽情況都沒摸清楚,你不怕去了找死啊。”

寧姜說:“試試吧。”

于渃涵想了想,覺得花枕流的地址是在部隊大院裏,應該也出不了什麽殺人放火的事兒,就打算陪着寧姜一起去。寧姜沒說什麽,反正花枕流又沒要求必須是他一個人。

花枕流再次聯系他的時候是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周末去一處飯店,又重複了一遍地址,叫他做好心理準備。

寧姜不甚在意,有什麽準備不準備的,還能吃了他不成?這種事兒放在普通人多半心裏會嘀咕一下,只不過寧姜沒有什麽太大感知。

當天是于渃涵開車帶他去的,報了包廂號,服務生引他們去了。于渃涵還假模假樣的帶了瓶好酒——誰知道裏面唱的哪一出兒,她只管唱她自己的戲。

一進包廂,氣氛頓時冷到了極點。寧姜木木呆呆的沒什麽表情,于渃涵倒是吓了一跳。裏面坐着花枕流,穿的倒是體面得體,只是精神狀态非常憔悴。主位上坐了兩人,于渃涵看樣子覺得是花枕流的父母,她一北京姑娘差點張口管人家叫大爺大媽,然後一想事兒不對。

怎麽連父母都請出來了?這場面怎麽看怎麽像相親現場,于渃涵“咳”了一聲,跟花枕流說:“喲,你也不介紹介紹?叫叔叔阿姨難看呢?”

花枕流這才緩過神兒來,第一眼就看着寧姜。寧姜也看了他一眼,象征性的點了點頭,花枕流這才說:“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父母,花将軍和張老師。這是我朋友,于渃涵,擇栖娛樂的CEO,還有……寧姜。”他介紹自己的親爹親媽都只用非常社會的稱呼,樣子疏離的不行。于渃涵心裏也瘆的慌,她什麽大佬沒見過,但是花父這種職業軍人還是叫她有點不敢直視,只能勉強撐住場子,說道:“我不知道叔叔阿姨什麽口味兒,今兒就帶了瓶酒來,咱們有什麽事兒邊喝邊說。”

花枕流他媽是不擔事兒的,他爸一臉嚴肅地說:“沒什麽大事兒,只是孩子大了,有些事兒不能再那麽胡鬧了,今天吃頓家常便飯,聊聊清楚。”

于渃涵一臉八卦地問:“什麽事兒呀?诶不對,要是關于花枕流的,這可就是您的家務事兒了,我和小寧可幫不了什麽忙。”她知道今天這場合不是她的,但是寧姜不會說話,一切只能她來。她有點慶幸陪着寧姜來了,要不然看着架勢,寧姜怕是要被扒一層皮。

難道花枕流這個不長腦子的把他和寧姜的事兒捅到他爹哪兒了?

只聽花父說:“花枕流沒給你們講麽?”

于渃涵搖頭,她看一眼寧姜,寧姜也搖頭。

花父說:“說來也是家門不幸,我年紀大了,這些年确實管教的少了一些,叫花枕流染上了不好的習性,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跡在一起。”他說話時看了一眼寧姜,寧姜神情淡然,并沒有什麽不悅。他繼續說:“花枕流年紀也不小了,該做些男人該做的事兒了,好好經營自己的事業,同時也要兼顧家庭……他起小兒就不聽話,我帶他回家反省了幾天,倒是想明白了,說要見一個人。”話說到這裏他才笑了一笑,說的這個人,就是寧姜。

花枕流都不知道說什麽是好,故事的起因經過被他爸篡改了一個遍兒,好像今天這局是他坐莊一樣。無可奈何之下,花枕流說:“你就直接說要幹什麽吧,關了我兩個月過來聽你唱戲?”

花父冷哼一聲:“我給你們個機會,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寧姜是吧,花枕流說他喜歡你,這輩子都要跟你過,我尋思着,兩個男人算什麽事兒?這放在我們那個年代都是要槍斃的。不過時代确實不同了,今日你但凡肯答應他一句,他就跟你走,我不過問生死,但是你倆也不能再分開。你若是說不答應,是他脅迫你……”他尾音拉長了一點,仿佛吊人胃口,“我就打斷他一條腿,讓他從你的世界裏徹底消失。他欠你的我盡數補償,日後若是有用得上的,盡管開口。”

花枕流心裏一涼,快速扭頭看向寧姜,生怕他想都不想的就選擇了後者。

這一刻他才知道生死都捏在別人手上是什麽滋味。但是他确乎沒什麽立場要求寧姜做出他所期望的選擇。一句話換他自由太容易,但是他爸絕就絕在,這一句話說出來,幾乎是叫寧姜這輩子都跟他綁在一起。哪個大腦正常的人會做這種選擇?更何況是寧姜?

花枕流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寧姜了。他怕自己的樣子太難看,太狼狽。也許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寧姜的機會了,好歹留一個稍好的印象吧。

哪怕他在寧姜面前全無形象可言。

這事兒其實換了于渃涵或者王寅都好選,必然是笑着跟花枕流說句沙揚娜拉然後趕緊滾蛋走人。他們都是注重利益的人,花父這種身份地位必然一諾千金,若是能以此搭上軍方的線,那真的是百利而無一害。

可是當事人是寧姜,沒人知道他腦子在想什麽。

他什麽也沒想,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都沒怎麽花心思聽花父說話。所有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嚴肅狀态,然而他就是簡簡單單的悶頭坐下,看了一眼花枕流,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這樣子叫花父以為他在盤算什麽,眉頭縮的更緊了。于渃涵見狀,忙說:“那看來今天這飯局不該我來,得叫小寧的父母來,畢竟終身大事馬虎不得。”她說到“終身大事”四個字的時候暗暗掐了寧姜一把,意思是叫他慎重考慮,花枕流這種爛人趕緊死了算了。

“好啊。”寧姜擡起頭,給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叫他,跟我走吧。”

縱然花父久經沙場,也不由地被寧姜給震驚到了。這跟他所了解的情況一點都不一樣,試問一個被迫害的甚至差點丢了性命的人,怎麽會對加害者施以援手?他清了清嗓子,問道:“你确定?”

“确定。”

花枕流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問題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寧姜。于渃涵更氣,壓着嗓子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你瘋了?”

只有一旁的花母忽然問他:“那你是真心實意的愛枕流麽?”她是個作家,精神世界中只有風花雪月,似乎在這一刻,只有她能問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尴尬問題。

“不是,我不愛他。”寧姜平靜地說,“但是,這不影響生活。叫他,跟我走吧。”

花父刁難道:“你不喜歡他,談什麽生活?這不算。”

“可是,在剛才的命題裏,您也沒有,叫我一定要,喜歡他。”寧姜一板一眼地說,“您只是,叫我答應,他就能跟我走。那麽現在,我答應了,您得,說話算話。我跟誰生活,都是生活,本質上沒有差別。但是我覺得,他如果有自由,也許可以做一些對這個世界,有好處的事情。”

于渃涵也不管什麽面子裏子了,只想給寧姜倆巴掌扇醒他:“那你要被他再弄瘋一次麽?你是不是斯德哥爾摩啊!被他玩上瘾了是不是!不行,你現在跟我走,這種人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跟你有聯系!”

“我,沒有。”寧姜本來還想說,卻被玻璃杯摔碎的聲音吓了一跳。

“夠了!”花枕流的怒吼叫周圍安靜了下來。他對他的父母大喊:“你們生我下來就是為了折磨我的麽!你槍斃了我吧!”

“放肆!”花父一巴掌抽在花枕流臉上,他手勁兒極大,花枕流被摔在地上當場吐血,若不是夫人拉他一把,他怕是要打死花枕流。

于渃涵吓傻了,張着嘴不知道說什麽。而反應一向遲鈍的寧姜則追着花父異常冷靜的問:“我可以,帶他走了吧。”

“我看你們能有個好!”花父瞪了寧姜一眼,拉着花母離開。他沒有提花枕流的事兒,就算是默認了。今日他動了大氣,縱然身體硬朗,也被這怒氣沖的哪兒都不舒服。被打臉的滋味兒不好受,可是那條件是他開的,話是他親口說的,如今人家願意,他總不能反悔。所以這氣他撒不出去,只能硬生生的吞了。

包廂隔音很好,裏面鬧了這麽大的動靜,外面什麽都沒聽見。等那二老走了,寧姜才彎腰去扶花枕流。

花枕流一側的臉腫了,嘴角被打裂,眼鏡掉在地上,樣子難看地不行。他刻意回避寧姜的目光,不知道此時此刻該如何跟他相處了。

難道要謝謝他大恩大德救自己一命?

“你,去醫院麽?”寧姜說,“流血了。”

“不用。”花枕流站起來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小傷。”

于渃涵在一旁風涼地說:“今天可是叫我看了一場好戲。小寧,咱們走吧,讓花少自己哪兒涼快哪兒歇着吧。”

寧姜點點頭,轉身之際被花枕流拉住了手腕。

“你……”花枕流艱難說道,“你何必……”

“我覺得,沒什麽。”寧姜說,“你以後,做些好事,就可以了。”

“你不會愛我,是不是?”花枕流不死心的又問一次。

“嗯。”寧姜誠懇回答,“我好像,沒有那種神經。不過你不要擔心,我也,不會怎麽恨你。好好生活吧。”他最後一句話好像還在鼓勵花枕流似的,就差在對着花枕流笑一下了。但是花枕流看着寧姜,眼淚憋不住的往下掉。

因為寧姜仿佛在說,這個世界那麽好,有湛藍的天空和潔白的雲朵,有花有樹,有鳥有魚,每個人都幸福快樂,天啊,這個世界真好——然而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寧姜失去了愛與恨的能力,如同一棵原地不動的樹,沒人可以傷害他。

這都是花枕流害的。

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碎玻璃紮進了膝蓋裏,他說不出什麽別的話來,只會痛苦的哭訴:“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資格請求你的原諒……對不起……”

于渃涵看着這場鬧劇以這兩個人的瘋瘋癫癫收場,心中五味雜陳。她弄不明白身邊這群男人們都是怎麽回事,一個個出去都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但終究都折在了感情上。也許上天覺得他們過分剛硬,所以才用這種最為柔軟的武器來牽制他們,幾經苦難折磨,才能安心做一個凡人。

“別演了。”于渃涵踹了花枕流一腳,“還有事兒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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