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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響樂演奏會從不耽擱,各就各位後就開始演奏。

音樂在耳邊環繞,交響樂廳特殊的建築結構帶來天然的立體聲效果,層次分明,有金屬的質感。

易佳夕這裏離梁霁辰最近,聲音傳遞不夠整體均勻,大提琴的聲音格外突出。

她忽然明白為什麽後幾排才是最佳位置,那裏位置前排居中,能看清指揮的手勢,能不偏不倚地聽見所有樂器的聲音,所謂“兼聽則明”。

難怪賈母在中秋夜那天,要讓十番上女孩子“只用吹笛的遠遠吹起來就夠了”。

不是什麽事情都是越近越好。

現在這個位置唯一的好處,就是一擡頭就能看見梁霁辰。

易佳夕吃過藥了,精神不佳,原本以為會像昨天那樣犯困,沒想到真坐在這裏,竟然能投入進去,也不覺得特別難熬。

當然,她不是神仙,該有的生理反應藏不住,頭有些脹痛,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哈欠,易佳夕敏感地察覺到梁霁辰瞥了她一眼。

易佳夕一怔,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他一副全情投入在演奏中的模樣,哪裏還會關注她?

好在梁霁辰的琴聲夠低,那是一種絕大部分音響表現不出來的醇厚音色,在易佳夕意識發飄時,穩穩地落在她耳中,連心髒都跟着一起震顫。

有點麻。

同時,她包裏的手機在震動,持續很久,易佳夕取出手機,看見來電人的名字,皺着眉直接挂斷了。

等了不到半分鐘,那人又打過來,窮追不舍。

等她挂斷,眼梢一擡,剛好和梁霁辰的目光錯過。

第一首曲目結束,中場休息。

樂團成員緩慢而有序地朝後臺移動,臺上很快就空了大半,只聽得空曠的腳步聲和周遭的談話聲。

有人在讨論剛才那首曲子的表現,後排幾個女孩子激動地提到梁霁辰的名字,躍躍欲試地打算演奏會結束去找他合照。

易佳夕在人群中搜索他,只一眼,很輕易的就找到那個颀長清隽的身影。

梁霁辰正不緊不慢地收拾樂譜,動作稍稍落于人後,一個手裏拿着簧管樂器的瘦高女孩,金發碧眼,亦步亦趨地跟着,正在跟梁霁辰說話,不時擡頭仰視他。

易佳夕看着他消失在那道門裏,突然意興闌珊。

她站起來,順着去上洗手間的人流往出口走,忽然聽見有人小聲叫她的名字。

是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衣服上別着工作牌,看上去有點眼熟。

易佳夕不太确定地開口,“小棉襖?”

“是啊,我是……,真的好久不見了。”他有些窘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他的工作牌上寫着“駱文”二字,易佳夕這才想起來他的大名。

駱文是易佳夕的初中班長,樂于助人熱情善良,不是幫這個打熱水就是幫那個補功課,外號就是“小棉襖”。

他們沿着人群走到大廳。

“你一個人來這兒聽演奏會嗎?”

易佳夕:“對,一個人,你也是?”

駱文很是局促,“我在這兒工作,下班了順便來聽聽。”

易佳夕“嗯”了一聲,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聲響細碎,越靠近大廳,越是有風進來,腳踝處的裙擺像魚尾搖曳,有些涼意。

駱文還是跟那時一樣,有點好處就想着小夥伴,他對易佳夕說,“以後你要來聽就找我,我帶你進來,不用買票。”

“還有這種好事?”易佳夕笑了笑,她把票給駱文看,“我這次找黃牛才買到的。”

他一看,義憤填膺地說,“這第一排不是好位子,你肯定被坑了!”

“我就喜歡第一排,”易佳夕沖他眨眨眼,“看得清。”

駱文愣了愣,反應過來,長長地“哦”了一聲,恍然道,“你也是沖着梁霁辰來的吧。”

易佳夕笑得諱莫如深。

小棉襖再一次發揮熱心群衆的思路,“要不要我帶你去後臺跟他合個影?”

“合影?”易佳夕有些詫異,“你确定他肯跟人合影?”

連宣傳頁上的單人照都一臉“被迫營業生人勿近”的樣子,易佳夕想不出來他跟人合影是什麽效果。

駱文抓抓頭發,“好像有點難……簽名沒問題!”

說完,他又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應該吧。”

易佳夕又是笑。

他們已然走到出口處,包裏的手機又開始震動,易佳夕煩不勝煩,看一眼,這回居然是錢小少爺。

她對小棉襖擺擺手,“我先走了,你回去聽吧。”

“啊,這就走啊,還有一首曲子呢,”駱文錯愕,“簽名不要了嗎?”

她搖搖頭,對駱文說,“待會兒演奏會結束了,你幫我送捧花給梁霁辰。”

說着,易佳夕打開皮包,抽出一張香水卡,找他借了只筆,刷刷寫了幾筆,把卡片交給他。

她走後,中場休息結束,第二首曲目開始。

梁霁辰随着樂團來到臺上,在大提琴前坐下,于雷動的掌聲中往臺下看了一眼。

第一排中間有一個空位。

剛才坐在那裏,同他打招呼的人已不見蹤影。

他定了定神,跟随指揮開始演奏,表現和平時一樣穩定,到結束後,他沒有耽擱,動作利落地收拾東西,回到後臺。

梁霁辰作為特邀演奏者,和指揮一樣,有一間單獨的休息室,他回到這裏之前,薛玮已提前打發走大部分采訪記者,只留了一家權威媒體。

有些宣傳不可或缺,也不能全給推了。

梁霁辰素來不愛接受采訪,尤其是那些不倫不類專攻八卦的記者,正兒八經的采訪,一個兩個,他還是能賣薛玮面子。

這頭采訪完,關上門,梁霁辰在鏡子前坐下來,面前擺滿了花捧。

他伸手撥開,空出一片桌面,他脫下西裝擱在上頭,神态有片刻的松懈。

薛玮坐在他旁邊,正在忙着整理精修照片,皺着眉頭琢磨文案,預備往梁霁辰官方微博上更新今晚的新內容。

有人敲門。

薛玮喊了聲,“請進。”

門被打開,探進來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他臉上帶笑,手裏一束捧花,“梁先生你好,我是音樂廳的工作人員駱文,替朋友來送束花,她很喜歡您的演奏。”

梁霁辰擡起眼,低聲說了句“謝謝”。

薛玮忙站起來,堆滿笑容,接過捧花,友好地跟他握手,“你好,我是梁先生的助理,謝謝你朋友的花,有心了。”

說着,薛玮往門外望了眼,“沒跟着一起過來啊。”

“沒有,她先走了,”駱文看了眼梁霁辰,謹慎小心地問,“能……簽個名嗎?”

薛玮當即答應,“沒問題,寫個To簽吧,寫哪兒?”

他給梁霁辰做了三年助理。

起初聽說這人不好相處,規矩特多,薛玮還有些畏手畏腳。

梁霁辰面上挺唬人,常年一副高标準嚴要求難以讨好的樣子,其實很好伺候。

只要不讓他等,不讓他吵,不讓他餓,其他的一切好說。

但凡是人總有誤差,不是人人都能像梁霁辰那樣,活得跟塊精密的瑞士表似的分秒必争。

薛玮偶爾遲個一時半刻,或是忙忘了沒給梁霁辰準備甜點,他生會兒悶氣,告誡薛玮下不為例,然後就不了了之。

從某種程度上,梁霁辰真的做到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

薛玮對他的稱呼,從一開始的“梁老師”、“梁先生”,進化到現在的“阿辰”,也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梁霁辰很不樂意,兩次反對無效,幹脆随他去了。

因此,梁霁辰生活和工作中的大部分事情,薛玮都能越俎代庖地替他決定,最多不過是挨一句不痛不癢的責備。

梁霁辰不樂意給人簽名,但在不耽誤時間的前提下,他通常不會拒絕。

駱文見事辦成了,眉開眼笑,從口袋裏拿出剛才易佳夕交給他的卡片,“寫在這裏。”

卡片上帶着香氣,甜中帶一絲冷清。

薛玮捏在手中,“這上面還有字……”

黑色墨水筆手寫的“Thx”,署名是“易”。

他把卡片放在梁霁辰面前,簽字筆遞給他,轉頭問駱文,“你朋友叫什麽?”

“易佳夕,”駱文吐詞清晰,“佳期的佳,夕陽的夕。”

梁霁辰握筆的手頓了頓,這才認真看了駱文一眼,“易佳夕?”

薛玮是知情人,相親那事也是老師牽頭他來協調時間的,自然知道易佳夕的名字。

他睜大眼,小聲嘀咕着,“這不是那易小姐嗎……”

他聲音小,駱文沒聽見。

梁霁辰一筆揮就,簽完名,駱文拿着卡片歡天喜地走了。

薛玮又開始犯嘀咕,這次聲音放大了, “阿辰,易小姐這是唱的哪一出啊?怎麽跟你說謝謝呢?對了,你倆那相親到底成功沒啊……別看我,我替許老師問的……”

梁霁辰閉上眼靠在椅背上,沒有回答。

卡片走了,香氣仍在。

半晌,薛玮當他不準備答了,就要備車送梁霁辰回家,卻聽到他開口。

“上次你撿到的那只耳環,還在嗎?”

收到駱文發來的消息時,易佳夕正駕車飛馳在過江隧道裏,車裏放着Sia的音樂,鼓點躁動。

提神又醒腦。

把微信消息滑上去,駛出隧道,放慢速度,易佳夕終于想起來給錢之航回電話。

“你才想起來回我啊姐姐?”錢之航抱怨一句。

“別廢話,有事說事。”

“好好好,”錢之航慢吞吞地說,“那耳環我給你找到了,就在沙發縫隙裏……”

易佳夕不自覺笑了笑,“你先收好,我下次去拿。”

怎麽說,已經無法丢了一只,無法配成對的耳環,找不找得回來好像不那麽要緊,她不着急。

那邊遲疑了一會兒。

“怎麽,有難處?”易佳夕問。

錢之航清清嗓子,語氣閃躲,“是這樣的,剛才在公館碰上了易嘉澤,他給拿走了……”

不等易佳夕發作,他先認慫,“我錯了,你來打我吧,絕不還手。”

易佳夕聲音冷了幾分,“你還挺會撇清關系。”

“啊?”

“什麽叫他給拿走了?是拿刀架你脖子嗎?說得那麽好聽,唬誰呢。”

錢之航那頭讪讪地,“你那個弟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喜怒無常的,我怕他瘋起來一把火給我這兒點了……”

電話掐斷了。

易佳夕面上表情平淡,眼神涼飕飕的,她一腳油門,把車開得更快,一路到家。

還是那句話,她不去找事,事要來找她。

在家門口碰見易嘉澤,她一點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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