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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們說完話,夜靜淵重新回到自己身邊,韶千櫻看了一眼浮桑,道:“我沒吃飽,不知有沒有什麽糕點熱茶。”

浮桑知道這是要支開自己的意思,道:“這就去為公主準備點。”說着便行禮告退了。

韶千櫻同他一起漫無目的的在皇家園林內溜達着,良久兩人皆不開口。

還是韶千櫻先按捺不住,随意指了指周圍的花草,“汝喜何花?”

夜靜淵含着笑意道:“出雲國乃是花之都,各花皆嬌妍,吾皆喜。”

懶得和這人文绉绉的拽文嚼字,韶千櫻幹脆的問道:“總有一個最喜歡的吧?”

“櫻花。”

夜靜淵答得毫不猶豫。

此時四下裏無人,他走至韶千櫻身邊,同她比肩前行。

在一貫循規蹈矩守禮非常的出雲國裏,此舉忒是僭越,但是韶千櫻也不惱,只側頭看了對方一眼。

對方停下腳步,含笑道:

“玥泱最喜櫻花,尤其是……千櫻。”

韶千櫻無言以對。

登徒子這等放誕!

她美目一瞋,幽紫瞳色染上些許因薄怒而生的嗔怼,略略瞪了他一眼。

夜靜淵忍不住笑了起來,“千櫻莫要不信。”他口吻脈脈含情,琥珀色的瞳倒映着韶千櫻的怒容,“我本就是為你而來。若非你在,我連出雲國境都懶得踏入半步,更遑論……是這出雲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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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口吻輕率而狂妄,甚至還帶着玩鬧性質的,伸手去捉了一捉韶千櫻的衣袖。

韶千櫻也不怒了,平靜的擡起來自己的衣袖,順勢帶起來另一只手——她掃了一眼他身上月白色的常服袖口,忽然一定。

她用沒有被拽住衣袖的另一只手一把反拽住夜靜淵的衣袖,狡黠一笑,“還說你最喜歡的是櫻花?你看這衣服上繡的,可都是芙蕖呢!”

成功反将了對方一軍,她像是個淘氣的孩子一般笑起來,微微露出一排貝齒。

夜靜淵一時被這笑靥晃住了神,片刻才穩下心神,道:“既然是珍貴的愛花,自然要放在心底愛惜,如何能放在衣上紋飾?”

……

韶千櫻以奇詭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一時找不到反駁之語,她索性就勢一把拂落了夜靜淵的手,調頭就走。

夜靜淵含着笑,跟在她身後。

向前又走了一大段後,她才想起來什麽,反诘道:“然而一國國花,位高權重者自然是要繡在衣服上做紋飾,怎麽就算是不珍貴不愛惜了呢?”

“況且,”她又道,“女子都喜歡把自己心愛的花繡在衣服上,讓它們陪伴着自己,彰顯襯托自己的美麗的。”

夜靜淵低低笑起來,伸出手指搖了搖,道:“第一,玥泱是男子,不喜衣物上繡花樣。第二,玥泱不是出雲子民,衣上自不必繡出雲國花緋櫻。”

“……”韶千櫻看了一眼他衣袖口的蓮花,再度無言反駁。

此時遠遠的浮桑快步行來,身後跟着琅琊王氏的仆傭,“已經為公主備下茶水點心,是我琅琊王氏特色的熱棗花糕,鹹蛋黃流心玉米面蒸葉包。特來恭請公主殿下趁熱品嘗。”

韶千櫻立刻找到抛下身後人的理由,眼睛亮晶晶的跟着王家的小厮一同去用甜點了。

身後夜靜淵悄悄笑了一聲。

旋即他看了一眼自己衣袖口的蓮花,片刻後,他伸手,輕輕覆上去遮住,

天色漸晚,告別了琅琊王氏兄弟二人,韶千櫻帶着浮桑芷蘿和夜靜淵三人一同踏上了馬車回宮。

“琅琊王氏兩位公子都好生出衆。”浮桑笑道,“以前娴妃娘娘可是特別留意過琅琊王氏的适齡公子,想讓公主嫁過去呢。”

芷蘿連忙搖頭,“浮桑,這可是沒影子的事兒,可不能瞎說。”一面說,她眼神一面四處亂飄。

韶千櫻随手打起車簾,掃了一眼窗外後放下了簾子,對這個話題像是沒聽到一樣。

反倒是車外傳來了聲音,正同車夫一起坐在馬車外側的夜靜淵冷靜對答:“琅琊王氏中正,的确是出雲國公主下嫁對象的上上之選。”

韶千櫻也淡淡出聲,卻不是回應他們的對話,反而說道:“留意四周,有埋伏。”

幾乎是話音落下瞬間,車夫臉色大變,他突然自懷中抽刀——不,沒有抽出來,他剛捉住袖中刀,就已經有一把長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夜靜淵微微一笑,“好好駕馬,還有你的活路,否則……”

那車夫只能用力點頭。

“繼續走。”夜靜淵懶散道,随手将劍重新放下了。

車夫假意諾諾,手卻沒有松開懷中的刀,剛一動作,腿上便傳來一陣劇痛,夜靜淵道:“行罷,既然你執意将刀交給我,那就自己拿出來給我吧。”

車夫看着自己腿上不知道何時多出來的一道劍痕,再不敢懷不軌之心,只得将刀恭恭敬敬拿出來給了夜靜淵,連連告饒:“饒了我饒了我,我家裏還上有老下有小,我也是一時被金錢蒙了心!”

“你只管好好駕車,否則明年今日今時,怕是要讓你一家老小給你燒紙錢了。”夜靜淵仍然微笑着,同那車夫對視,琥珀色的眸子裏卻是冰冷的殺意。

車夫被震懾住,連連拼命點頭。

夜靜淵擡手敲了敲車廂。

“公主,我可以進來嗎?”

在恪守男女大防的出雲國,這話問的簡直放誕,浮桑忍不住怒目看向車廂門,韶千櫻卻答道:“可。”

車廂門旋即開了又關,夜靜淵已經進來了,随意坐在韶千櫻身側,問道:“多少人?”

“至少五十人。”回想了一下在夢裏看見的場景,韶千櫻淡然。

身側浮桑和芷蘿二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韶千櫻看了看車窗外,“歪脖老樹過後大約百米,便是他們設伏之處,離出雲王城西宮門僅千米開外。”

光天化日之下,在王城宮門外這麽短的距離設伏,哪裏是暗殺,簡直是明晃晃的刺殺行動。

夜靜淵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他們膽子可真大啊。這要是真死了開始追究責任,怎麽說?”

韶千櫻冷淡:“王城外暴民作亂,不忍鎮壓,本公主不幸路過被卷入,王軍救駕不能。”

這種輕描淡寫不痛不癢,還能脫罪。

只不過是胡說八道兩句這麽簡單的事兒,你還用問嗎。

她的眼神明明白白的這麽寫着。

旋即又道:“你車外應敵,不必憂我。”

夜靜淵點點頭,道:“浮桑,你在車內看顧好公主,芷蘿,你随我來。”

芷蘿抱着劍恭順的應了一聲,跟着夜靜淵出了車廂,到車外去坐着了。

一時間,四周靜得出奇,只能聽見馬蹄聲踏踏作響。

韶千櫻規規矩矩正坐在車廂內,浮桑則是整個人渾身戒備的守在韶千櫻身邊,眼睛不住的四下觀察着,像是一只炸了毛随時會跳起來的貓咪一樣。

在這片風似乎都停止流動了的沉寂中,忽然似有破空聲。

夜靜淵随手撈起馬車夫手邊多餘的馬鞭,淩空躍起,落在車廂頂,與此同時,數十枝羽箭齊發,直直射向馬車。

夜靜淵長鞭出手,靈活如游龍般将整個車廂護在鞭子的保護範圍下。他長鞭卷起那些羽箭後,毫不猶豫的揮鞭擲回。

瞬間有來不及躲避的幾人倒下,見一擊未中,情狀不好,領頭人呼哨一聲,殺手們盡數從暗處躍出。

“殺!”

夜靜淵輕聲啧了一聲。

馬兒受了驚吓,此時也在殺手們的包圍圈內盡數停下來,不安的刨着蹄子,突然跪了下來死活不肯再走了。車夫無奈的攤手,“這可不是我不趕馬。”他小聲辯解道。

芷蘿冷冷瞪他,“好好在這裏待着,否則小心你的狗命!”

她躍下馬車,此時夜靜淵也躍下車頂,站在地面上,他随手扔開馬鞭,抽出自己腰間佩帶着的長劍。

殺手們顯然不敢輕視夜靜淵,絕大多數的戰力都集中到了夜靜淵所在的方位,刀劍碰撞的铿锵金屬鳴聲此起彼伏。

韶千櫻端坐在車內,緩慢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又整頓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外面的厮殺一樣。

此時車廂門忽然被大力拉開,車夫一瞬間跳入車內,手中執着尖銳的匕首。原是在自己身上竟還藏了一把武器!

韶千櫻漠然的同他對視,像是在看死人一般,車夫對上那幽紫冰涼的目光,恍然竟打了一個激靈,手中的匕首卻分毫不差不偏不倚的對着韶千櫻的頭頂直直刺了下去!

一旁浮桑反應雖然慢了一步,這一刻不管不顧沖了上前護在韶千櫻身前——

霎時間兩道銀光掠過!

“啊!”

浮桑痛叫一聲,捂住自己的左臂,此刻那裏已經鮮血如注。

連叫都叫不出來的卻是那名車夫,一枚精巧的銀簪已經貫穿他的咽喉,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韶千櫻,他看見,那雙紫色的瞳正冷漠的倒映着他緩緩倒下去的身影……

“咕咚”一聲,大開的馬車門內,車夫的屍體一個倒栽蔥栽了下來!

所有的殺手們都看見他猙獰的豎着進去,不過片刻間就橫着出來了,一時都被震懾住,齊齊倒退了兩步。

原本急于折回去救她們奈何被拖住的芷蘿不禁松了口氣。

從一開始見到車夫進去,就沒擔憂過的夜靜淵低低笑了一聲,“……不愧是她啊。”

與此同時,不遠處樹上有一名青色武服的男子,遠遠看去和樹葉幾乎融為了一體,他手中的暗器正瞄準着馬車內,原本是車夫所在位置。此刻他難以置信的望了望自己手中尚未及射出的暗器。

“……不會吧?”

他目瞪口呆的低喃一聲。

從他這個角度,他分明清清楚楚見到,那人執着刀進來要刺向韶千櫻,他本來手中暗器已經在弦上待發欲救人了,卻忽然見到,在浮桑撲上來的一瞬間,那人手中的刀都還未完全舉起揮下時,韶千櫻就像是……預判了那人的動作一樣,以一個詭異的折腰動作躲開了那人!

随即她一手撐上了車廂壁,穩住了自己繼續往下跌落的身形,同時那只手用力一撐,借力起身以一個側身重新沖勢向對面那車夫,與此同時擡高了另一只手,她素白的手掌心上翻,其上赫然是一枚尖銳的簪子!她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簪向那人喉間一送!

何等的……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毫不拖泥帶水的韶千櫻此時起身提步出現在車廂門口,站在那裏,冷漠而且帶着一種傲慢的睥睨了一圈四周的殺手們,紫瞳似乎在陽光底下反射着幽冷的光線,她環視完了四周,便迅速折身回去,“啪嗒”一聲,重新關上了那扇車廂門,阻絕了一切來自外界的窺探。

馬車似乎重歸寂靜。

只有車夫依然倒栽蔥的倒在那裏,鮮血緩緩潺湲流淌開來,能夠提醒他們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兒。

所有的刺客們整齊劃一的,膽怯的倒退了一步,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夜靜淵若有所思的看向那邊青袍男人所待在的樹上,微微搖了搖頭。

“見鬼了,不是說那個鳳婉公主和另外一個大丫鬟什麽武功都沒有嗎?!”為首的低啐一口,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死傷過半的弟兄們,他迅速做出不想盡數折在夜靜淵和芷蘿二人手中的判斷,發號施令道:“撤!”

馬車內,韶千櫻正在為浮桑包紮傷口。她低聲道:“浮桑,你今日其實不必管我的。”

“只要公主沒有受傷就好。”浮桑痛的眼裏含着淚花,空着的另一只手覆在韶千櫻的胳膊上,卻微微笑道:“我知道公主有自保能力,可是,公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浮桑是真的害怕公主您——”

韶千櫻默然。

她一貫是知道浮桑的忠心的,所以她這次執意帶着同樣不會功夫的浮桑在自己身邊……

此時馬車沉了一沉,夜靜淵和芷蘿二人一同上了車,芷蘿問道:“公主您怎麽樣——浮桑這是怎麽了?!”說着她連忙着急的撲到浮桑身邊去查看她的傷勢。

“為我擋了一刀。”韶千櫻淡淡道,一側的夜靜淵卻能聽出她口氣中藏得很深的自責和愧疚,聽見她繼續說道:“我們趕緊回去給她找個醫者看看。”

夜靜淵應了下來,芷蘿也立刻出了車廂,自動自發去駕馬車了。

待得回到伴櫻齋,芷蘿便扶了浮桑一同去看醫者。

夜靜淵徑自進了內殿,看見韶千櫻正坐在窗下發呆。

“你早就料到浮桑會擋刀?”他随意的在她身邊擇了個座坐下來,絲毫不管這在出雲王城是否不合規矩,是否僭越。

而韶千櫻對他的行為,竟然完全默許了,甚至半分惱怒或者不快的神色都沒有,就好像是本該如此一般。

他随手斟了兩杯茶,給她推過去一杯。

韶千櫻接過,點點頭。

“……如果你今日不帶浮桑,她會遇到什麽事兒?”夜靜淵随意的喝着茶,問道。

“會……被俪妃帶走,拷問關于我的秘密一類的。”她道,“浮桑忠心,死也不會說的,年慧如何會再放她回我身邊?”

這個答案夜靜淵聽來倒是不意外,便笑了笑,“那就這幾日,随時将人帶在身邊就是。”

兩人一同慢慢品茗,韶千櫻忽然又道:“可是……今日我在馬車中,推了她一把,卻依然沒有改變什麽。”

在浮桑飛身撲過來擋在自己身前的那一瞬間,韶千櫻其實努力的想推開她,不要讓她為自己擋着那把刀。

夜靜淵幾乎瞬間會意,他微微一笑,“沒關系,你努力過了,這次沒有改變,不代表下一次不會改變的。”

他意有所指道。

“現下要想個辦法,不要讓年慧總是盯着我自己的宮裏和你們這些宮人們。”韶千櫻沉思道,“可怎麽辦是好?”

“讓她忙的管不了,手也伸不過來就行了。”夜靜淵敲敲桌子,“我聽聞,扶黎蘇衛帝即将進王城了?娴妃娘娘這麽多年不問宮中事務,現下是不是許可為皇後和年慧分分憂了?”

想要一個後宮宮妃忙的焦頭爛額無暇顧及韶千櫻這邊,還有什麽能比要分她或者是她兒子的權更重要的呢?六皇子韶鳴啓的權在前朝姑且管不着,俪妃年慧一直協助中宮皇後,代協了部分權力,如今她舍得再吐出來自己目前在握的權力嗎?

韶千櫻微笑。

“……你這人啊。”

她像是感慨,又像是欣賞。

“等浮桑包紮好了傷勢,我們就一同去母妃所在的閑月居佛堂,為來日的平安祈祈福吧。”

她語調悠然,喝盡了自己杯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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