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韶千櫻走了一盞茶功夫,韶鳴啓仍坐在昭陽宮內和皇後有一句沒一句的瞎扯,他漸漸不耐煩起來,起身欲告退。

誰知剛站起身,便覺五髒六腑間如同刀攪一般,又如同有火焚燒其內,倏而那火便轉成了寒冰,凍得他五內劇痛。

嘴角邊似乎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流下,他伸手一拭,竟是鮮血!

“……好個毒婦!”

他看向上首略顯驚慌的站起來,明顯就是在做樣子的華傾國,恨聲道。

旋即他再受不住這毒,兩眼一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鳴啓,鳴啓!你怎麽了?!”華傾國快速自座位上起身,奔向地上的韶鳴啓。

她蹲下來低頭,伸出手去,連忙開始拍打韶鳴啓的臉,此時宮人們也亂作一團,奔走呼號一片。

在這一片混亂中,誰也沒看見,垂着頭的華傾國,嘴角勾出的一絲詭笑。

關于今天的設宴,她早就給自己準備好了三條路,第一條,按照她和年慧的初始盤算,她喝下去中毒,暗自服下解毒藥,将禍嫁給韶千櫻,教她翻身不得死罪一條;第二條,毒殺韶千櫻,再禍水東引栽贓給年慧,一來清掃掉韶千櫻這個礙事礙眼的,二來也能叫陛下無論如何厭棄了年慧韶鳴啓母子二人;第三條,毒倒六皇子韶鳴啓,一來能給自己的孩子太子鳴祥清一個阻礙,二來還能嫁禍韶千櫻。

思來想去,今日她本欲選第二條路子,先對韶千櫻趕盡殺絕,不知為何比起韶鳴啓這個實打實擁有更優先皇位繼承權的男子,她更忌憚自己嫡姐的這個女兒。

可誰知天意現下,是叫她走第三條路子,先給她的鳴祥清一個有力的阻礙呢!近來她可總聽說,這六皇子韶鳴啓,處處在朝堂上與自己的兒子韶鳴祥過不去。

呵。

這可不是現世報?!

叫你擠兌我兒!

想到這裏,華傾國心裏不免痛快了幾分,然而她再度擡起頭來時,已經恢複了一國皇後應有的慈悲和氣度,眼角還适時的滑下一滴眼淚,更顯得像是一個楚楚可憐為孩子擔憂的母親一般,她疾呼:“快!快傳醫官來啊!天呢!這可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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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她眼光微動,尾指微勾,一旁珮環、琳琅二人接收到後,兩人各自悄悄離去。

* * *

此時韶千櫻已經轉過了回廊,找到了自己應該唱新戲的舞臺位置,将計就計的坐下來,按照夢中的情狀,一點一滴的行事。

只見她趴在池邊的玉石圍欄上,不知想到了什麽,少見的微微笑着,撒下了最後一把魚食,拍了拍手,壓根沒有察覺到背後有人在接近——

那丫鬟膽子大了起來,只要再一步,再一步——此時她忽然對上一雙幽靜的紫瞳,竟是韶千櫻轉了頭盯住了自己!她一慌,手下越發狠了起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捂住她的嘴,狠狠将韶千櫻推了下去!

雖然早有防範,但她到底博不過丫鬟拼死的狠勁兒,韶千櫻掙紮着被丫鬟推進了湖裏。

冰冷的湖水一瞬間幾欲沒頂,雖然在大涴那樣的南澤水鄉生活過幾年,但韶千櫻完全不谙熟水性,她只能靠本能既狼狽又拼命的揮舞着四肢,試圖想要浮出水面,渾噩間,冰冷的湖水已經灌進了她的肺裏,韶千櫻只覺得呼吸間都火辣辣卻又冰冷窒息的鈍痛着,意識也漸漸模糊……

“……夜……”

她試圖呼喚,沒有了掙紮的力氣,漸漸向湖底沉去。

腰腹間一緊,她被自後方擁入一個溫暖的懷中,隐約感覺到有人帶着她破開了水面,将她重新抱回了堅實的土地上。

“千櫻,千櫻!”有人喚她,聲音中盡是焦急和恐懼。

恐懼?真不像他,他從來是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

韶千櫻恍惚的想着,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甚至連呼吸都艱難疼痛,那人在自己身上敲敲打打好一陣,又頂住她的腹部,逼得她硬是将嗆進去的水全都“哇”的吐了出來,她虛弱的嗆咳兩聲,這才勉力睜開眼,努力看清了來人仍在向下滴着水的墨發和面龐。他的臉頰有些邊界模糊開來。

是夜靜淵。

看到她睜開眼,他明顯松了口氣。

韶千櫻沒力氣再看他,重又閉上了眼,虛弱而努力的喘息着,時不時偶有兩聲嗆咳。

旋即,她被抱了起來。

夜靜淵卻沒有急着抱她回宮,反而一路行至禦園假山後,浮桑早已在那裏等候着了,見此吃了一驚,“公主這是——”

“馬上悄悄去拿套你家公主平素穿的衣服,不要被人發覺,叫芷蘿到閑月居去,通知他們計劃有變,見機行事。”

浮桑自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飛奔着一路專挑偏僻的小徑消失在了他們的面前。

“對不起,千櫻。”

夜靜淵低聲道,撫了撫她仍濕漉漉的額發,好在這幾日秋老虎正盤旋不定,天氣仍是悶熱,倒不至于着涼。

“但是現在我們不能遂了那些人的意,是不是?”他伸手向她後心,随即有股暖暖的熱流順着他的掌心傳了進來,她漸漸有了力氣睜開眼。

夜靜淵心裏清楚,韶千櫻并非習武之人,全無內力,因此過多的內力對她來說有害無益,因此見她氣色稍好,睜開眼睛後便停了手,只擁着她坐在假山間隙的空地中,耐心的等着她平複氣息。

調勻氣息,韶千櫻已經了然了他想幹什麽,“那個奴婢抓到了嗎?”她問道。

“抓到了。”夜靜淵看着她,點點頭,“已經交由人看着,防止她自盡的同時,正在策反她,這一環應該出不了什麽錯了。”

他手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兩條幹的布巾,一條披在她身上,另一條則細細為她擦拭着頭發,他斂下眉目,有些憂心道:“千櫻,不如我們另謀他算。不是非要今日此機會不可。”

到底是憂心她剛剛死裏逃生的狀況,他抿了抿唇,好不容易狠下的決心幾欲潰散。

韶千櫻卻搖了搖頭,“不必,勝自險中求,都已經涉過了險,自然是要還上它一還的。”

她的紫瞳益發冷漠。

她韶千櫻可從來不是什麽溫柔軟弱,任人可欺的刀上魚肉之輩,只是見識的多了,大多時候只願意冷心冷眼做個旁觀者罷了。既然現在她們非要将她扯下這趟渾水,還打算置她于死地,那她韶千櫻,自然也不會任人宰割,而且要讨回來。

她自小就生活在深宮,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見識的最多的就是各種血腥。尤其是這深宮的争權奪勢,髒得很,能在這裏生存的人,不是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有活着的價值等着拿出去交換的,就是心機狠絕能夠果斷排除異己的。

弱者早就被淘汰,能存活下來的只有強者。

幽紫的瞳色轉深,韶千櫻又咳嗽了兩聲,便勉力将胸肺間的不适強行盡數壓下去,此時浮桑已經拿了襖裙轉回來。

韶千櫻強撐着,同她一起繞行至假山後,飛快的将衣裙盡數換好。

再度步出來時,她已經恢複了一貫的端莊優雅。實際上,她仍是感覺渾身發冷,手腳乏力,甚至口鼻呼吸間盡是疼痛。但她都忍住了。

夜靜淵見此,擡手幫她攏了攏外衫,又輕輕拍着她的背幫她順了一會兒氣,才道:“其他的交給我,你只需要去看她們唱戲便是,”他低聲,嘴角勾起一個冷酷的笑,“只是不知道,最後被鍘的美會是誰。且細看看。”

韶千櫻點點頭。

她看了看他的面容,沉吟片刻,伸手往他頰畔一抹。

手上立刻染上了膚色的顏色,夜靜淵不由得啞然。

掉妝了。

韶千櫻擡擡眼尾,無聲的示意說。

夜靜淵苦笑,“……我這就去處理一下,不要擔心。”

韶千櫻嘴角忍不住浮現一絲笑意,随即越來越深。

計劃大事的時候他不還說自己輕易不會動搖?眼下,她不過是落了個水,這人就方寸大亂至此,連這個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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