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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官書下來,雲鶴果真是得了均輸令的官職,掌管京都貨物買賣和水域運營,皇帝賜下一套二進宅院在太苻城區太次街,是京都貴人的聚集地。
羅那貴農貧商,數郡皆以種植為業,一年兩熟,每年都要将大批多餘米糧賣與他國。這麽一來,大司農之下屬太倉令為肥缺。而商業與同樣繁華的鄰國樊廈相比,實在不能看。均輸令确實如冝奉所說,不大不小,說不上冷,也說不上油水豐沛。
雲鶴在謝恩宴上看了一眼新點的太倉令,還是個熟人,冝佷,冝奉的親侄。他頓時了然,再擡眼看向主座的大司農冝奉,那人也正是在看他。雲鶴不動聲色,回以一笑,好似什麽都沒發現。
典客裴盎就坐在大司農冝奉身旁,看着新進官員,對他道:“奉大人果然了得,一下安進兩個門生。”
冝奉一笑:“聽聞明年裴大人有五個兄弟可下場,想必聲勢浩大,同僚們私下都道要避上一避。”
裴盎眼眸一斜:“呵呵。”明年确有五個兄弟要入場,兩個堂弟,兩個表弟,一個妻兄。他們裴家出了名的人丁興旺,連帶着與他們結親都沾染着帶旺幾分。可民間也有一句毫無根據的俗話,興丁不興財,落到裴家便是應了個真。
在謝恩宴上,新進官員免不了在皇帝面前露一下才藝,得以在皇帝心裏留個印象。這一歲舉的頭名是冝佷,皇帝對他倒是有幾分好奇,便點上前來。
冝佷抱了具古琴上前,福禮坐下。手指撫上,沉沉艾艾,宛若深山古潭。彈撥間,指尖微提,清清泠泠,若飛花沾水,悠然娴靜。皇帝本是不太喜歡聽曲的,卻也安靜地聽到最後一個音,視線都不曾離開那雙撥弦的手。
雲鶴稍是一瞥,便是明白,看來冝奉沒少提點。羅那帝皇對美手頗為執着,且是要手背纖瘦,指骨修長,膚色白皙的手。後宮有一寵妃便是長相中上,卻以一雙美手盛寵不衰的。這冝佷恰好有一雙這樣的美手。雲鶴飛快地掃過冝奉,便立即垂眸,冝奉連血濃親情都不顧了?他心裏輕輕一笑。
果然,羅那帝皇被那雙手迷得什麽都忘了問,雲鶴起身站出,他還戀戀不舍地看着冝佷的手。
“皇上……”後面的太監輕聲提醒。
“呃……”帝皇回過神,“赫卿是……準備作詩還是吟詞?”他記得此人的詩作不錯,其他就不夠看了。本想放在藺太常手下,屆時祝禱祭詞還能好看些,怎料大司農将人要了過去,大司空也在一旁幫了腔。左右也不是個太複雜的官位,也便罷了。
冝奉聞言一頓。
“微臣有愧,”雲鶴道,“臣不太擅作詩吟詞,有失陛下雅興。”
“哦?”皇帝略一思忖,再看這人表情,确不是謙詞。
“皇上,”大司徒明晟笑道,“聽聞赫大人一手字別有風格,不若寫來鑒賞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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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皇帝明顯對他的字沒甚印象,倒是覺得頭名的冝佷,才華有之,字也是卓然。
“太學裏盛傳,微臣有過耳聞。”明晟道。
“看來大司徒對這位均輸令很是推崇,那是得看看了,”皇帝看了一眼雲鶴,點頭,“來啊,筆墨伺候。”
“臣獻醜。”雲鶴上前福禮。
冝奉略一皺眉,不過,他也是不怕的。
雲鶴捏了廣袖,執筆落墨,揮毫裏氣勢磅礴,筆掃千軍,曲就間玲珑婉轉,筆走游龍。與考卷上中規中矩的字體不同,這幅字更為肆意。
皇帝走下臺,到他身旁看了一會兒,問道:“赫卿的字果然……很特別!帶着幾分……異樣。”是的,他詞窮,只覺得這字帶着幾分異域風骨。
“禀皇上,”雲鶴道,“也許與臣研習他國文字有些幹系。”
“哦,原來是這樣。”皇帝恍然,勾角裏帶着莫桑的跋扈,橫豎間帶着樊廈的溫雅,曲折裏還有若彌的清淡。他道,“你通曉幾國文字?”
“回皇上,周邊大小五國。”雲鶴道。
“看來,赫卿是打算投入裴卿門下?”皇帝笑。
“回皇上,臣只是癡迷書法,各種字體都有它的美,臣便都練上一練,哪知到最後,融成一體了。”雲鶴無奈道,“寫他國文字的時候,皆帶了五分羅那的形姿。”
皇帝一笑,随後指了他的字道:“落款,正體。”
雲鶴頓了一下,掃過冝奉,才道:“是。”皇帝是懷疑他的字了,答卷上是用的正體,雖中規中矩,卻也帶了幾分他的風格。皇帝若不強調正體,他倒是不确定,但如此一強調,他便肯定了某個猜測。他穩下氣勢,收斂了筆鋒,寫了最為端正含蓄的字。
皇帝對着字看了許久,随後盯着雲鶴看了良久,才回到位上。他道:“赫卿以為,農與商孰重孰輕?”
雲鶴道:“農為國之根本,商為國之繁葉。”
皇帝看着他:“繁葉?”
“士農工商,國之全貌。士與士言行,農與農言力,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雲鶴徐徐道來,“士領德行,農供糧米,工有利器,商行流通。無不重要,不可偏頗。”
“有統繳何用流通?”皇帝又道。
“臣以為,統繳為主,流通可為輔。”雲鶴道,“七年時,殷湯郡盛産玉龍果,統繳之後,滞留的大多腐爛在地。次年,玉龍果減産大半,農人改種他糧,卻是水土不合,統繳之數尚不足去歲之二成,民衆苦不堪言,好在皇恩浩蕩,撥款無數。玉龍果于殷湯價廉,而到他處卻可賣出三倍之價。若皇上通以商賈,那殷湯郡農人可脫貧困。臣以為在統繳之餘,輔以商賈流通,引各地之特色,通四方之錢財,必能使羅那更為富裕繁盛。”
皇帝沉默思索了一番,笑着看向冝奉:“冝卿推崇果然貼切,赫卿很是适合均輸令一職。”
“臣之職責所在。”冝奉頓了一下,跪下如是說。他知道,皇帝已經知道了答卷上的手腳。赫筠的想法在那麽多答卷裏十分突出,不難被辨出,方才三兩句話便可凸顯。不過,皇上既然如此說,便是不會怪罪于他。舉親是常态,可他也做到了納賢。
“起吧。”皇帝一擡手,“來人,賞均輸令。”
“謝皇上!”雲鶴朗聲道。
冝奉起身之時,側目看了一眼雲鶴寫的字,落款與他平素的字稍有不同。他嘴角緩緩勾起,對此人察言觀色極為滿意。能屈能伸,敏捷沉穩,倒是沒看錯。不過,如此心計若不稍加牽扯,只怕以後……
下宴之後,冝奉特意留下雲鶴,同他引見了幾位同僚。雲鶴笑而納之。
“赫筠,”冝奉道,“宅院可布置妥當?”
雲鶴一笑:“倉促之間,買了些個奴仆在整理,好在下官沒甚家眷,物什不多,布置起來還算簡單。”
“那好,你師母昨兒個還在惦念,”冝奉頓了一下,道,“不若你明兒個過來用飯,好安你師母的心。”
“是!”雲鶴自無不應。
回到宅院,雲鶴掃過一眼,一切都已井井有條。昨日長苔的庭中小池,今日已洗涮幹淨,注入一汪清水,布下五彩卵石,又養了幾朵睡蓮,看着頗為雅致。
“公子,可看得?”輕絡緩步走來。
“唔,”雲鶴沉吟,“苔草去了未免可惜,失了幾分質樸。”
輕絡頓默。
“哈……”雲鶴見她不語,便大笑,直往裏頭書房走。
輕絡跟了上去,到書房立即阖上門,才拿出了紙卷遞過去:“秦時遞來的消息。”
雲鶴打開一看,果然如他所料。他的答卷被換以冝佷的名字,而冝佷的答卷落了他的名字。不過,他也明白,調換答卷只是為了粉飾一番。即使沒有他雲鶴,也會是冝佷得太倉令這一位置。這麽重要的一個位置,冝奉不會輕易給一個外人的。羅那的重要官職都被世家貴族把持,推舉族親是常有,皇帝不會管,他只關心入倉的米糧和銀錢。誰知道寒門小戶出來的,立場會在哪裏,又或者面對大批糧錢不夠自持。
雲鶴将紙卷置于燭火之上,瞬間燃了個盡。他想了想,拿了紙卷,提筆寫道,“羅那均輸拿下”。他招來黑色蝙蝠,将紙卷帶了出去。
當日下午,賣椰糕的又到那巷子。人散之後,小娃娃慢吞吞湊到他跟前,賣椰糕的依舊給他一塊椰糕,兩人如往常般坐在青石上。
小娃娃咬了一口,諾諾道:“椰糕哥哥,能不能馬上娶我?”
“嗯?”賣椰糕的看着他小小的一個,不禁笑了。這麽小就恨嫁?
小娃娃不想說自己屁股還疼着,膝蓋也麻木着。他深吸一口氣道:“我覺得椰糕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從不欺負他,還給他好吃的。他想起枕頭邊放下的馍馍,不管是誰放的,他都認定了是椰糕哥哥給的。至于椰糕哥哥能不能進得了府裏,他不去思考。
“嬷嬷呢?”賣椰糕的說。
“嬷嬷也是好人,也沒有欺負過我。”小娃娃道,“可椰糕哥哥還是最好的人!”
“齊……骛,若要人不欺你,便要自行強大起來。”賣椰糕的道。
“怎麽強大?”小娃娃眨了眨眼。
“習武吧。”賣椰糕的道,“好好練。”
小娃娃若有所思。
賣椰糕的心思,是不是因為同病相憐,才如此相待?他一笑,摸了摸小娃娃的頭。
次日,雲鶴如約到冝府上。冝夫人拉着雲鶴噓寒問暖,好不親慈。雲鶴有意配合,自然兩廂熱絡。
“赫筠,”冝夫人試問,“既已立府,可有中意的主母人選?”
“這個……還不曾想過。”雲鶴臉上一紅,做不自在狀。他終于明白今日這頓飯的意圖,料想沒點牽扯,那位冝大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的。
“夫人吶,赫筠一直為歲舉苦讀,哪裏會有功夫相看女子。”冝奉大笑。
“男子就該如此!”冝夫人笑着點頭,轉而看雲赫,“這樣,我膝下有一女兒年歲與你正合适,模樣好,性子也溫順,你若願意,師母替你操持,如何?”
雲鶴頓時臉又紅了幾分:“全憑師母做主。”他早就知道,冝府只有一位嫡出小姐,名喚冝芊姿,早已出嫁,餘下的都是庶出。
“哈哈!”冝奉滿意地點點頭,“夫人,你便讓芊影過來一道用飯。”
“好好!”冝夫人連連應道,“芊影本就是日日到我這兒來用飯的,我讓人催催。”
雲鶴垂頭,更是不好意思。
“來,現下尚早,我們先下一盤棋。”冝奉道。
雲鶴應下,跟着冝奉過去。他心思一轉,初時故意走的焦躁幾分,下過一半,才漸漸收斂心神。面見佳人,小子自然會心思不寧,冝奉自然不是要替他解尴尬,只是借下棋來試探。而一味心浮氣躁也是不行,并不是成大事者所為,而下過一半鎮定下來便是剛好。
冝芊影一過來,便于雲鶴看了個對眼。兩人頓了一下,眼眸一閃,俱是臉上一紅。
冝奉一直觀察着雲鶴的神情舉止,好久才在心裏默默點頭。
冝夫人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單純為芊影高興。衆多庶女裏,芊影算是最恭順的,行止進退有度,不出挑也不遜色,脾氣也與她頗為相合。所以,若是要拿出個庶女去拉攏人心,她最滿意的人選便是芊影。
一頓午膳下來,雲鶴和芊影只說幾句話,卻是讓冝大人和夫人十分滿意。
離開冝府,雲鶴将羞澀與不自在收進,瞬間恢複以往的清淡。芊影,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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