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次日,孫伯帶着份例到夫人院裏分派,後院衆人紛紛過去。
“小馬兒,夫人院裏發月例了,走啊!”黑珍珠特特過來喊了一聲齊骛。
“哦。”齊骛正當練武時候,黑姐姐喊他總不好不回應,便随意應了一下。昨日輕絡姐姐已經給他零花了,自然是不用去領姨娘的月例。其實,沒有昨日另給的零花,他也不會去領姨娘月例的,他可不承認他是男妾。
黑珍珠看了一眼靠在樹上的廖師傅,便道:“那我先過去了。”她料想小馬兒定是要待練武之後才會過去領的,再則,第一次領月例,說不得面子薄,也會延上一延。
廖師傅是知道齊骛底細了,所以知道他不會去領這個月例,故還是如常看着他練劍。
孫伯将月例對着名字一份份分發,旁邊另有裁縫給姨娘們量身體,記錄衣衫的尺寸。
黑珍珠是最後一位了,裁縫量完尺寸還笑道:“府裏的姨娘都多多少少瘦了一點,可瞧着精神頭倒是比以往好。”
黑珍珠咧嘴笑:“那是老爺疼我們!”她也覺着每日跑圈挺不錯,最初是累了一點,可幾日下來便覺得精神振奮,做什麽都有勁兒。果然,老爺是疼她們才如此建議的。
裁縫看了一眼上座的夫人,又看了一眼黑珍珠,抿着唇笑,卻是不語。
孫伯對了一遍名錄:“還剩馬公子了,咦……誰在這兒劃了一道,真是不小心。”雖然馬公子的名號上劃有一道,不過他還是辨別得出與其他姨娘的份例是一樣的。
冝芊影知道齊骛是暫住,不同于其他妾室。不過有份例也沒什麽問題,掩人耳目也是得做全了。她便道:“那便着人去喊一聲。”
她身旁的奴仆便立馬出去找齊骛。
“甚?”齊骛聽到奴仆來喊也是一頓,輕絡不是說他不拿姨娘份例嗎?
“馬公子,這練武便先等一等,您先過去一趟,裁縫等着量尺寸做衣。”奴仆道。
廖師傅也只當是為了掩人耳目,便拍了拍他道:“那你去一下,一會兒回來再練武。”
齊骛頓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悶悶跟着奴仆去夫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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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師傅心思着齊骛一時半會回不來,便躍去雲鶴的院子。
“你怎的過來了?”雲鶴擡了一下眼眸,他記得這個點是練武的時候。
“小馬兒去領月例了,我便随意走走。”廖師傅捏了一塊桌案上的點心吃。
“什麽?”雲鶴眉頭一皺。
“領月例,奴仆來喊的,”廖師傅說了一半,看他神色有些不對,才道,“怎麽,不是你吩咐的?”
雲鶴立馬叫來了輕絡:“小馬兒月例的事,沒有與孫伯說?”
輕絡道:“小馬兒的名頭上都已經劃去了,還要……”
雲鶴捏了捏眉心:“你趕緊去千影院子,剛有人喊了小馬兒去領月例。”他好不容易哄得小孩兒開顏,如何一夜工夫又變了樣!
“是,公子不必擔心,我馬上去。”輕絡臉色嚴肅,立馬要出去。
“照我說,住在後院卻不拿月例才會惹得人注意。”廖師傅道。
輕絡頓下腳步,看向雲鶴。
雲鶴想了想,點頭:“是這樣。”
“那公子我還要不要過去?”輕絡問。
雲鶴扶額。去吧,勢必要引起別人的注意。不去,小孩兒就難過了。
“當然不要去。”廖師傅看向雲鶴,“平素那麽冷靜,竟也關心則亂了。”
雲鶴失笑:“不去吧。”
“是。”輕絡應。
廖師傅看了一眼雲鶴,知道他內心肯定不如面上這般平靜,不由悶悶一樂。
齊骛到了夫人院子,先給冝芊影行了個禮。
“小馬兒,去孫伯那兒領月例。”冝芊影淡淡一笑。
齊骛磨蹭了幾下,緩緩走過去。他也不能說自己不是妾,心裏憋得眉頭都打了皺。
“小馬兒呀,”孫伯倒是樂呵呵地,他特別喜歡這一小孩兒,“來,拿着你的月例,再讓裁縫給量了尺寸做新衣裳穿。”
拿月例是要簽名字的,也有不簽名字讓奴仆拿對牌來領的。齊骛還沒有對牌,便接了孫伯的簿子來看,立馬眉頭一皺道:“孫伯,我這上頭劃掉了。”
“小馬兒哪能沒有,”孫伯道,“那定是不小心劃到的。”
齊骛想着孫伯的言語,遲疑了一會兒。
“小馬兒,在看甚呢?”黑珍珠等着與他一起走,便問了一句。
“哦。”齊骛心思回去再尋了輕絡姐姐來問吧。他嘟起嘴,拿筆一畫,猶豫着接過孫伯遞過來的荷包。
裁縫是個女的,本是一直給後院姨娘量尺寸,冷不丁遇上個男妾,也是在旁詫異地看了好一會兒。待人站在他面前,裁縫還問:“這位……公子,可有喜歡的款式?”
齊骛臉上有些難看,他又不是妾,也不需要仗着好看衣裳吸引老爺!他到底年歲小,不知其他府裏的男妾不光有穿男裝,也是可以穿女裝的,所以這位裁縫才有這麽一問。
“用結實的料子,你給他做方便活動的衣衫,小孩兒比較好動。”冝芊影發話道。她知道齊骛在練武,卻是不出門,結實的衣衫才比較适合他。
“好。”裁縫很快量好了尺寸,記錄在簿子上。
齊骛一出院子便是垂着頭,一聲不響。可憋在心裏的氣總是下不去,可難受了。
“怎的了?”黑珍珠這才發現了不對勁,“拿月例還不高興。”
齊骛将頭偏向牆。
黑珍珠拉了他一把,才看到他竟然哭了!她急道:“小馬兒弟弟,怎的哭了呢?”
齊骛也覺得丢臉,那麽久都憋過來了,現下這麽一會兒卻是忍不住?他不由将臉偏得更過,不答。
“難不成是嫌棄月例少?”黑珍珠猜測,她剛拿月例的時候也詫異了一下的,她記得魯将軍府裏姨娘的月例可是翻這兒一番的。她拍了拍齊骛的肩膀:“小馬兒啊,咱老爺是清官,又是寒門出身,能養着咱們算很不容易了。”
齊骛吸了吸鼻子,垂眸不語,其實他對這位大司農是一點都不了解。
“以前的大司農可是最肥的差事,能在大司農手下謀個一官半職也是好的。”黑珍珠道,“可咱老爺跟之前的大司農不一樣,不貪也不受。你想想,老爺一年的俸祿能有多少,要不是還有職田,怕是養不活我們一大家子的。”
齊骛悄悄抹去了淚,他才知道這位大人是少有的大清官。
“不過,你也別着急,”黑珍珠咧開嘴,“咱老爺可有本事了!以往街上店鋪子少,現在呢,多繁華!我可聽說了,都是咱老爺的功勞呢!”
“你……怎麽知道的?”齊骛倒是沒注意到那些個。
“每次讓奴仆往外跑,給帶零嘴什麽的這都是小事,關鍵是說外頭的新鮮事啊!”黑珍珠道,“你不知道,外頭的人都贊我們老爺呢!我們老爺長得好又年輕,待人溫和,關鍵是擔着大司農的職還受皇上器重!京中不少姑娘小夥兒都要争着搶着給老爺做妾呢!”
齊骛聽到小夥兒都要争着給大人做妾,不免眉頭一皺。
黑珍珠将他的臉色看在眼裏,便安慰他道:“雖說咱們後院這麽多妾,可不是老爺主動納回來的,都是這位大人送一個,那位大人送一個,這麽一來,便住滿了。老爺也不是什麽人都要的,那些個明顯不清白的,老爺看都不看一眼。”她倒是不說,是身子清白還是身份清白,又或者兩者皆有。
齊骛依舊不語。
“要我說,就沖着老爺的臉,不給月例也要給他做妾的!”黑珍珠的眼眸滴溜溜的,在那皮色的映襯下仿若黑色水玉,“不過有月例也是好的,拿了月例可以買胭脂首飾,也可以買好吃的!你怎的還不高興了呢?”
“你也塗胭脂?”齊骛正郁郁得滿頭滿腦,出口也沒有多思慮。
不過黑珍珠也不氣,摸了一把臉:“塗自然也是要塗的,不然老爺怎誇我色澤美麗呢!”
“嗯。”齊骛也察覺到自己說話有些過了,黑珍珠平日待他挺好的,他不好這樣傷黑珍珠的。
“小孩兒不用胭脂首飾,便買些吃的,你可有什麽愛吃的?”黑珍珠問。
“椰糕。”齊骛道。
“椰糕?”黑珍珠翻着白眼在想哪裏賣的椰糕好吃。
“嗯,就是走街串巷賣的,有見過嗎?”齊骛問她。
“沒有。”黑珍珠道,“咱府裏的點心也挺好吃的呀,好像……就有椰糕,對吧?”
“唔。”齊骛也不多言。他不會與她說,他找的不是椰糕,而是那位賣椰糕的哥哥。可是,找到了又如何,央着椰糕哥哥帶他走嗎?最初他是有過這樣的想法,心心念念盼着椰糕哥哥來找他,帶着他離開。後來,他才想到,齊府已經沒有了,他不光沒有個簡單的身份,說不定一着不慎就被皇帝發現拉去砍頭。若椰糕哥哥帶着他,可能還會連累到他。他不想成為椰糕哥哥的拖累,這不是小時候那般一塊椰糕能解決的問題。
“回去還要練武吧?”黑珍珠眼見着齊骛的院子快到了,便問了一嘴。
“嗯。”齊骛點點頭。
“成,你好好練!以後老爺的安全就交給你了!”黑珍珠道,“我一會兒便讓人出去買零嘴去,你要吃甚?糖葫蘆?”
“我才不是小孩兒!”齊骛不滿。
“哦哦,”黑珍珠笑,“那燒雞吃不?”可不是小孩兒嗎,如此老爺才沒有過來睡。
“府裏有的。”齊骛也不會好意思讓黑珍珠花錢給他買這麽貴的吃食,一只燒雞也要好幾十文錢的。
“哦,那晚些我将買回來的零嘴兒拿過來給你看看,你要吃甚麽就拿甚麽。”黑珍珠道,“姐姐請你吃的!”
“謝謝姐姐。”齊骛有些不好意思。
黑珍珠一笑,從他院口過去。
齊骛埋着頭走進去,廖師傅不在院裏,他便如往常般在樹下擺了個練拳的架勢。
“小馬兒。”廖師傅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齊骛收起拳,便往裏走,一跨門檻看到屋裏的人,他不禁腳下一頓。廖師傅坐在一邊,而主座上坐着大司農,身旁站着輕絡。他看到輕絡,心裏的委屈又翻湧了起來。
齊骛一進屋,雲鶴便看到了他發紅的眼眸,為了月例的事情哭過一回了?他知道齊骛排斥占他的男妾位置,卻不知道竟還偷偷哭了。他道:“小馬兒,我是來向你拿月例的。”
齊骛擡眸,雖說不太明白他們搞什麽一出,不過還是摸出了那個荷包遞過去。
“小馬兒弟弟,都是姐姐的不對。”輕絡在旁解釋道,“老爺已經說了不發你的月例,簿子上已經劃掉了名字,不知道孫伯如何還會叫你過去。都是怪姐姐,沒有與孫伯提一句。”
原來他确實沒有姨娘的月例,齊骛頓時心裏松了一截。他将荷包按到大司農手裏:“嗯,我看到名頭上一道了,孫伯說那定是不小心劃到的,想來是孫伯搞錯了。”心事陡然放下,他的委屈卻是沒減,想着方才一路的糾結,眼裏的淚水不禁直湧出來。他急着不能在這些人面前丢臉,卻是越擦越多。
“小馬兒,”雲鶴看着他可憐的模樣,強忍住了替他擦淚的沖動,“你現下以妾的身份躲在後院,若是沒有月例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下次便這樣,你還是照常去領,回來就還給我,好不好?”
齊骛瞪他,就他事多!不過,想着大司農為了安置他花費了好一番心思,便點了點頭。他沒有意識到,方才黑珍珠與他說的一番話,讓他對這人有了一些改觀。這位大司農不是他誤以為的衣冠禽獸,這位大司農是個清官,那麽,答應他的事定會辦到。以後等他習好武,外頭過了風頭,定會放他離開。他抽抽搭搭了幾下:“嗯,嗯,回來還你!一定要還你!”
雲鶴失笑,都這麽大了還這般哭哭啼啼呢!這是憋了多大的委屈!
齊骛看到大司農笑了,便忍不住一滞,看着他的眼眸失神。
雲鶴被齊骛這麽一看,立馬收了笑意。他怕齊骛認出了他,這小孩兒的眼睛那麽透亮,仿若将人的僞裝都能看穿。他偏開臉,恢複以往的清淡:“那麽我先回前院了。”說着,便端着以往的姿态,一步步踱出屋子。直到進了書房,他才輕輕舒了一口氣,再看緊攥在手心裏的荷包,捏出了一道道褶皺,而手心粉色的皮膚也被硌得泛了白。
“小馬兒在想什麽,我們繼續練。”廖師傅道。
“哦。”齊骛愣愣應道。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大人對着他笑,那麽溫柔,好像……好像椰糕哥哥一樣。不對,怎麽會像椰糕哥哥,明明椰糕哥哥才是天底下最溫柔的人,任何人都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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