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齊骛與輕絡回來的時候,便是看到正堂裏一屋禦醫的“盛況”。他疾走到雲鶴跟前,上下查看了幾通:“大人!您沒事吧?”
雲鶴看到他眼裏的擔心,便溫溫一笑:“皇恩浩蕩,派了整個太醫署來看我的解毒情況。其實,這毒解起來本就是這麽麻煩,還要麻煩太醫令和各位禦醫這麽跑一趟,實在是愧疚萬分。”
“不敢!”太醫令立馬一垂首道,“赫大人為羅那百姓謀福祉,我等能為赫大人服勞,實屬榮幸之至。”
太醫署禦醫當日沒能琢磨出個法子,回去便是在太醫署裏整整待了一旬,翻典籍的翻典籍,議方子的議方子。待出來時,一個個的都仿若隔年的菜幹一般,又酸又臭。
太醫令梳洗一番,趕緊去面見了皇帝。于是,那日開始,太醫署都會有兩位禦醫到大司農府裏,專門診療雲鶴的身體。
細長的銀針紮進肌裏,齊骛看着雲鶴神色如常,眉頭卻微微緊繃,不免攥緊了手,緊緊盯着那位太醫令。
太醫令被這位護衛盯得後背發寒,忍不住打顫:“這……這位護衛,老夫這是在行針,不……不是在行兇……”
“醫令大人,您的手別抖啊!”齊骛驚道,“您一抖,我就緊張。”
“若不是你盯着,老夫也不會抖……”太醫令捏着銀針看了齊骛一眼。
“小馬,你過來,我與你有話說。”雲鶴道。
“是,大人。”齊骛湊過去。
“太醫令,請繼續紮針。”雲鶴卻是偏過去對太醫令道。
“好。”太醫令捏了銀針過去。
“最近泡瑞草飲的蜜水為何變了味道?”雲鶴不待齊骛轉過去看人紮針,立馬問道。
“大概……”齊骛想了想,“之前大人在若彌買的蜜是需要挖的,我們羅那炎熱,買到的蜜都是化成水的?”
“不會,最純正的蜜是不會化開的。”雲鶴道,“你與輕絡一起去齊莊商行一趟,我習慣喝之前那種。”
“可是……”齊骛有些擔心地看着那銀針。
“你不懂醫術,在這兒也沒什麽必要,”雲鶴道,“這兒交給太醫令便好了,你快去快回。”
“好。”齊骛應,随後與輕絡一道出去。
支使走了齊骛,雲鶴便全心面對太醫令的診療。
太醫令也陡然一松,一邊紮針還能一邊與雲鶴說話:“赫大人您這小護衛還是挺忠心的!”
“嗯。”雲鶴聞言緩和一笑。
輕絡知道雲鶴并不是真要齊骛出來買瓶蜜,只是為了支開他而已,便帶着齊骛晃了好幾個店。
“輕絡姐姐,”齊骛拉住她,“我們買了蜜快些回去吧,別個東西改明兒也可以來買的。”
“小少爺鬧着要吃棗糕,夫人讓我順帶去成衣店催催這一季的衣衫,孫伯……”輕絡念道。
“那……”齊骛有些着急,“不若我趕去商行買了蜜先回去,你慢慢買?”
“小馬兒,你是關心則亂了。”輕絡只能道,“你不懂醫術,站在那兒橫眉豎眼的反而影響大夫看診。”
“可是,”齊骛道,“大夫診療是最好下手的一處,我得再一旁看着。”
“你放心,”輕絡一笑,“皇帝派來的,哪裏容得有閃失。”果真是小狼狗,對雲鶴忠心得很!輕絡之所以這麽放心,那是因為沒有齊骛在身邊,太醫令要做什麽手腳,雲鶴都能放開手腳輕松制住。
齊骛猶豫駐足。
“你若是那麽一吓,大夫驚慌之下紮錯了該如何?”輕絡道。
“好。”齊骛妥協,随着輕絡在大街裏晃。
兩人在街裏徐徐走過,錯身而過的一輛馬車車簾飄飛,坐在裏頭的人只那麽匆匆一眼,便微有詫異。他叫停了馬車,跑過去再尋的時候,卻是再沒找到那人。是長相相似,還是真的沒有死?他環視四周,最後還是踏上馬車,決定得查一查。
齊骛被輕絡帶着繞着京都晃了一大圈子,回到府裏的時候,雲鶴正捏了藥盞喝着。齊骛老遠便問到那股惡心的味道,便眉頭一皺将蜜罐放到他旁邊桌案上:“大人,苦不苦?”
太醫令看了他一眼,這麽人高馬大的怕苦藥?
“你嘗嘗?”雲鶴将藥盞往他那兒讓了讓。
齊骛自然是不可能去嘗的,立馬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蜜候着。
雲鶴失笑,逗不得啊逗不得!也就是這藥有些燙,他才邊吹邊喝,慢了些。他捏着藥盞輕輕晃了兩周,吹過兩口氣一飲而盡,正想與他說這藥不苦,那頭便将一勺子蜜湊到他嘴邊。
雲鶴:“……”
齊骛巴巴地看着他,勺子輕輕往他唇上碰了碰,示意他張嘴。
太醫令有些詫異,可多年以來的經驗令他立馬一垂頭,臉色恢複如常,一副什麽都沒看見的模樣。常在後宮和各達官貴人身邊晃,什麽樣的事情沒看過?他一個轉身,借故收拾醫藥箱。
太醫令如此識時務,可他身邊的禦醫卻不這麽想,一腦門子的八卦盤桓着久久散不去。
雲鶴對着如此熱切的眼眸,腦門一熱便張嘴吃了。吮了一下,見齊骛還那般看着他,雲鶴便沖他點點頭:“嗯,就是這樣的蜜,買對了。”
齊骛頓時松了一口氣,嘴角也跟着彎了彎。
太醫令見沒東西可收拾了,便只好對大司農行禮:“赫大人,今日的診療就到這裏。”
“多謝太醫令大人。”雲鶴起身,“輕絡,送太醫令大人和禦醫出府。”
太醫令離開大司農府回太醫署的路上,特特交代小禦醫,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能從嘴裏傳出去,這是保命法則。這位小禦醫表面上點點頭,心裏卻是不以為意,一回醫署公舍便與同舍的禦醫學了一遍,末了還關照一遍,不能外傳。同舍的禦醫正努力與少府下織染署一名女官套近乎,于是,大司農與護衛之前的親昵都被這位禦醫添油加彩說了一遍。末了,也如那位小禦醫一樣,關照了一遍,不能外傳。
于是,這等不能外傳的傳聞便一傳十十傳百,連皇帝都知曉了。若要問皇帝,大司農身邊的小護衛長什麽樣子,他肯定是不記得了,可他唯獨記得那雙手。玄色的緞子上,襯得那雙手白皙而修長,清瘦卻有力。自冝佷之後,皇帝還沒有尋到一雙可替代的美手,後宮裏不乏美手,可都是女子的手,太過柔軟。他現下迷上了擁有美手的男子,纖瘦卻有力,柔和卻又陽剛,令他欲罷不能。
皇帝兀自想着那雙手或推拒,或順從,或撩逗……可謂百般姿态,千種風情。近侍連喊了幾聲,皇帝才堪堪回神。
“皇上,赫大人若是聽到了這些個傳聞,說不得會不高興。”近侍道。
“對!”皇帝氣道,竟敢編排他看上的美人!他大掌一拍:“給朕查!看是誰傳出來的!嚴懲不貸!”
“是!”近侍也被皇帝這等突如其來的氣憤吓了一跳。這麽一件小事,如何用得着擡這麽高聲量?
不出兩日,太醫署的禦醫便換下幾個,道是口德有虧,至于去向,無人得知。
待雲鶴知曉此事的時候,已是好幾日之後。大司農府重規矩,沒什麽人敢如此謠傳,雲鶴還是從朝臣口中聽到了只言片語。
下朝之後,裴盛與雲鶴一同走出殿外,見大司農家的小護衛又巴巴地在那兒候着,便意味深長地一笑:“要說護衛,當數大司農家的最好。”
雲鶴掃過他一眼:“不及大司徒護衛衆多。”
裴盛正要拿喂蜜之事說道說道,卻是被皇帝近侍叫住。
“大司徒,”近侍道,“皇上特令不得謠傳。”
裴盛詫異皇帝會這般偏幫大司農,僅僅因為大司農能幫他豐盈國庫?可皇帝一向不信任寒門子弟,齊鳴便是一個例子,再有功勞,也遲早是要被皇帝踢走的。滿腹的心思最終沒露出一點,裴盛只笑笑便離開了。
“赫大人,”近侍行了一禮,“皇上有請。”
雲鶴謝過一聲,由近侍帶路繞過大殿往後走。他思來想去,并沒有什麽事情需要小議,如何就突然傳喚他?沒走多遠,雲鶴突然警覺地站定,轉身對齊骛道:“你去宮外馬車裏看看,點心盒子裏的荷花酥還有沒有。若是沒有的話,你便趕着馬車先去街裏買一趟,我下午定是要吃的。”
齊骛稍是一頓,今日點心盒子裏根本沒有什麽荷花酥,且自他進大司農府以來,從未見過有什麽荷花酥。他看了雲鶴一眼,什麽都沒說,簡單應了一聲便出宮了。
雲鶴心裏稍稍舒了一口氣,轉身與近侍繼續走向議事房。到議事房跟前,近侍通報了一聲,雲鶴才走進去。
“赫愛卿,坐下說話。”皇帝待雲鶴行禮之後,便一指側旁座椅。
“謝皇上。”雲鶴只消聽得這般言語,就知今日傳他過來與朝政上無關。
“太醫署去大司農府有一陣了,赫卿感覺可有好一些?”皇帝問。
“謝皇上關懷,”雲鶴又叩謝,“興許診療時日還短,臣還未有任何感覺。但我羅那太醫署的醫術是最精湛的,相信耐心等上一等,必能如願。”
“确實如此。也便是沒有合适的護衛,才有此番痛苦。”皇帝拿起一封貼遞去,“這便是若彌遞來的國書,随行附上賠禮若幹。”
雲鶴接了過去,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他阖上帖子返還給皇帝:“此事确實不幹兩國邦交,實屬意外。淳王錯認了人,既誠心致歉,再有若彌皇帝好言,皇上看,不若由典客署拟了國書回了便是。”
“愛卿識體,朕心甚慰。”皇帝這才拿出另一張禮單遞給雲鶴看,“這便是若彌皇帝與淳王送來的賠禮,大多都是各式補品,朕看赫卿現下診療辛苦,倒是正要用上。”
“是!”雲鶴道,“臣定會請太醫令看過之後,再酌情使用。”匆匆一掃,便是看到最前的兩千兩銀。
皇帝點頭:“再有那賠來的銀兩,赫愛卿正好可以用來尋兩個穩妥的護衛來。”
“謹遵皇命。”雲鶴應。皇帝本答應從他私庫裏拿一千銀兩,以尋得可靠護衛,現下見若彌賠他的銀兩,便半點都不提了。不過,他登時心裏一緊,有過一瞬的不好預感。
“對了,赫卿之前那位劍法好的護衛呢,是在偏廂候着嗎?”皇帝狀似無意往外掃了一眼。
“回皇上,護衛在宮外守着。”雲鶴道。
“哦。”皇帝臉上立馬顯出幾分可惜。
雲鶴稍是松了一口氣,虧得他警覺,立馬支走了齊骛。他瞥過一眼皇帝,心底閃過一陣嫌惡,敢動齊骛的主意!
“赫愛卿,”皇帝又道,“現下宮裏宮外都在傳,你與你那位護衛……很是親昵?”
“臣倒是不知,”雲鶴心裏氣極,臉上卻依舊風淡雲輕,“臣什麽時候與護衛親昵了?”
皇帝聞言頓時一高興,看來大司農對這位護衛并沒有狎昵心思,都是衆人以訛傳訛。不過,他還是将太醫署流傳出去的謠訛說與他聽。
雲鶴聽完之後氣定神閑道:“皇上,事關我羅那朝廷命官顏面,此風不可長。前一人傳訛,到後一人耳中便是帶了幾分前一人的臆想,一再傳揚便是一再失真。以訛傳訛者,實非智者。損了我赫筠大司農官威事小,若是讓他國人見着,便是要以為我羅那朝上竟是愚昧之徒。”
皇帝深吸一口氣,噎住了。就該讓大司農出馬去罵罵那些個愚昧之徒的!他的大司農這般清風霁月,哪裏會是哪些龌龊人士口中的玩弄護衛的猥瑣之輩!他的小護衛那麽清澈英武,哪裏會是臣服權威的懦弱之輩!皇帝絲毫沒想起來,他其實也是大司農口中的那等愚昧之徒。
“是!此風不可長!”皇帝拍案,“再有人妄議我羅那朝廷命官,必是要嚴懲!”
“皇上明鑒。”雲鶴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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